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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2)




铃站了起来,再度看了一眼脚下的小坟墓。



「你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已经无人不知了……听说是从奏国来的?」



少年伸出手,铃顺从地握住了他的手。男孩的小手很温暖。



「他是庆国人……逃离耝国去了巧国,然后又从巧国逃出来,前往奏国,才刚回到庆国……」



「是喔。」少年轻说道,回头看着身后的坟墓。「……真可怜。」



「嗯。」铃点了点头,再度泪流不止。铃握着少年的手,哭着回到城内。



「你是拓峰的人?」



他们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城内,走进城门,铃不敢看右侧的环途,用力握着男孩的小手撑了过去。在中央的大路上走了一段路后,才终于松开了手。



「对……姐姐,你也是庆国人吗?」



「不是,我来自才国。」



「路途真遥远……你有地方住吗?」



「有。」铃点了点头,「谢谢你刚才叫我。」



「嗯。」少年注视着铃,「你要振作一点。如果走路不看前面,会掉进坑洞里。」



「坑洞?」



「自我怜悯的坑洞。」



「是啊。」铃低声回答。这样对清秀太失礼了——恐怕又会挨骂了。



「你说得对……谢谢你。」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夕晖。」



「我问你,」铃看着夕晖的脸问,「你知不知道辗死清秀的人有没有被抓到?」



「嘘。」夕晖向铃使眼色,「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夕晖说完,把铃带进附近的小路。



「……那家伙不会被抓。」



「那家伙?——你认识那家伙?」



「如果你是问那家伙是不是我朋友,我会回答不是,我才不屑和那种无耻的家伙当朋友。」



夕晖的措词强烈,铃忍不住张大了眼睛。



「是谁?」



「这里的人都知道,乡长杀了外来客的男孩。」



「乡长——」



「乡长升纮,你要记住,那家伙是止水乡最危险的人。」



「……杀了?是他杀了清秀吗?」



「那个孩子跑到升纮的马车前,马车停下了,所以就……」



「所以就?只因为这种事就……」



「对升纮来说,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太可恶了……」



铃背靠着墙壁,身体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



「清秀无法直直走路……」铃抱着自己的膝盖,「早知道我应该背着他,带他一起走……」



为什么当初没有这么做?清秀已经骨瘦如柴,自己应该背得动他。



「姐姐,你不可以自责。」



铃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自责?



「——你不可以恨升纮。」



「——为什么!」



夕晖的脸上露出某种极度强烈的情绪。



「因为一旦恨升纮,就会惨遭他的毒手。」



说完,他把头转到一旁说:



「早知道不应该告诉你……」



3



祥琼和乐俊一起从柳国东部翻越高岫山,进入了雁国。刚越过边境,立刻看到井然有序的街道,祥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们沿着高岫山的山脊来到山谷,沿着蜿蜒的山路而行,在半山腰的城镇住了一晚,然后继续向上攀登,在一座山峰山顶上,有一个利用斜坡形成的城镇。高大的隔墙竖立在细长形的城镇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门阙。门的这一侧是柳国,过了那道门就是雁国。隔墙的这一侧和那一侧的道路、城市的样子都迥然不同,令人感到格外有趣。



经过门阙后,那条因为磨损而凹陷的石板路立刻变成了整齐的石板路。大马路中央留着车轮的痕迹,左右两侧挤满了小店,行人和马车都一起挤在马路上;经过门阙,进入雁国后,小店井然有序,行人都走在小店和大马路之间。



「好壮观……」



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建筑,其中有几栋是石造建筑,有四、五层楼高,每扇窗户都装了玻璃。虽然柳国的街道上,高大建筑的窗户也都装了玻璃,但柳国的街道散发出一种老旧阴郁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建筑物老旧的关系,也可能是建筑物前的老旧石板上都是结了冰的水洼所致,或是窗户上的玻璃都雾蒙蒙,或是打破的关系。总之,柳国的街道好像在拼命模仿雁国,却因为模仿而精疲力竭,最后终于决定放弃。



——我之前就听说这个国家很富强。



雁国是北方各国中最富强的国家,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乎了祥琼的想像,她看得目瞪口呆。



「雁国也是寒冷的国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论气候,芳国和雁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雁国虽然位在芳国的南方,但冬天的时候,大陆东北方会吹来刺骨的季风,走在街上时,并不觉得越靠近雁国就越温暖。



「有很大的矿山吗?」



她转头问乐俊,乐俊笑着说:



「没有,雁国不同于芳国和柳国,什么都没有,只能种小麦、养牛而已。」



乐俊告诉她,雁国的城市都很大,商业也很繁荣,但国家的财富大部分都来自农田的收成。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那是因为主上的格调不同。」



「王的不同?有这么大的差异?」



「国家持续五百年不荒废,就是极大的差异。」



「但是……」



「只要王坐上王位,首先天灾会减少,一旦没有战祸和天灾,人口就会增加,这些人努力开垦,农地就会增加。只要好好照顾农田,就可以获得丰收。国家妥善管理百姓种出来的谷物,避免价格下跌。国家治理土地,国库渐渐丰盈,就会建设国家的每个地方。」



乐俊又接着说:



「比方说,挖沟渠以备雨期之需,在沟渠上建小桥。为了避免小桥坍塌,所以采用石桥。在影响道路通行的沟渠上加盖。国家制定了明确的方针,并以此进行治理,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无法充分建设国家的每个地方,只有长年实施一贯的方针,才能让这种边境的城镇也整备得如此完善。」



祥琼的父亲在位三十年,先王在位不到五十年,眼前就是一个王在位五百年的漫长岁月统治的结果。



「王短命的国家很可怜,因为即使开了一家店,而且辛辛苦苦扩大了规模,洪水一来,全冲走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是啊……」



「峰王以严苛出名,虽然可能不该在你面前说这句话,但有这样的王,百姓也很不幸。」



祥琼瞥了乐俊一眼。



「是吗?」



「王必须为百姓谋福,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欺压百姓的王能够长久在位。当百姓目前生活痛苦,代表在不久的将来,王崩殂之后,生活将会更加痛苦。事实上,如果连宰辅也死了,必须等五到十年之后,才会有新王出现,有些甚至要等二十年。持续二十年天灾不断,土地会荒废殆尽,百姓根本难以维生。」



「每个王都努力为百姓谋福,但这种努力未必能够马上看到结果,一旦国家荒废,人心也必定荒废,乱世必须用重典,让失序的百姓安分守己,你不认为这是必要之举吗?」



至少祥琼的父王曾经这么说,每次颁布新的法令时,必定有官吏提出,该项法令太严苛,但父王每次都说,这是整肃国家的必要之举。



「在某种程度上可能的确需要,但凡事都有限度,王之所以崩殂,代表过犹不及。」



「芳国的王之所以崩殂,并非天命已尽,而是篡位者弑君。」



乐俊点了点头。



「惠州侯起兵讨伐峰王——弑君固然是滔天大罪,却并不一定是大恶。在王导致国家荒废殆尽之前,起兵讨伐,阻止国家继续荒废,事实上,的确可能因此拯救了国家。」



祥琼低下了头,她似乎终于了解百姓为什么对父王仲鞑恨之入骨,为什么像月溪这种篡位者能够深得民心。因为百姓认为仲鞑会让国家更加荒废,所以对于在更严重的荒废之前做出决断,阻止国家荒废的月溪赞不绝口。至少百姓如此评价月溪,所以,他们对没有劝阻王的祥琼也同样恨之入骨——



「走吧。」乐俊催促道,祥琼从略显冷清的柳国街道,踏进了洋溢着热闹景象的雁国,门阙两侧的城镇都叫北路。



进入雁国时,必须检查旌券。按照惯例,越过国境时,必须出示旌券接受检查,取缔罪犯通行,同时检查携带的行李。即使没有旌券,也不会遭到遣返,但必须接受官吏的讯问。



祥琼事先听说过这件事,所以略微紧张地告诉门卒,自己没有旌券。门卒示意她去门旁的那栋建筑,但另一名门卒制止了她。



「喔,没关系——他们是一起的,让她通行吧。」



门卒说完,恭敬地行了一礼,把旌券还给乐俊。祥琼偏着头纳闷,经过门阙后再度问乐俊:



「你到底是什么人?」



「俺说了,只是学生而已。」



「我越想越觉得你很可疑。」



「……说来话长,就好像你也有曲折的故事。」



「我觉得你好像在调查柳国。」



「你也算是说对了——俺很想找机会看看其他国家,俺在巧国时,曾经听到很多关于雁国的事,但实际去了之后,发现和俺听说的大不相同。学校从新年到春天刚好在放假,俺打算利用假期去其他国家走走看看。俺提起这件事时,刚好有人愿意为俺安排去柳国,但希望俺能够报告柳国目前的情况,俺就答应了。」



祥琼瞥了乐俊一眼。



「比方说,柳国有没有开始荒废吗?」



「嗯,」乐俊点了点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柳国果真开始荒废,国境就会越来越危险,难民会从柳国涌入雁国,必须做好接受这些难民的心理准备。有没有这种心理准备,结果会大不相同。」



「所以,雁国的高官要你去调查吗?」



「对——雁国是一个出色的国家,物资丰饶,土地和人民都得到妥善管理,但并不代表没有隐忧。」



乐俊回头看着身后,看着门阙,然后又指着门的另一端。



「柳国那一侧的街道很落魄,如果要住宿,住在雁国的旅店当然更舒服,但在傍晚的这个时间,有人前往柳国——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祥琼回头看了看,偏着头感到不解。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奇怪,竟然有那么多人出境。现在这个时间,恐怕来不及赶到另一个城镇。」



「因为雁国并没有廉价的旅店。」



「啊?」



「雁国的百姓都很富裕,即使住旅店时,也不需要住在和陌生人杂居在一起的旅店,所以很少有这种廉价的旅店,即使有,恐怕也只有会赖帐的穷人投宿,旅店也不喜欢这种客人——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住在雁国的人都很富裕,还有游民、难民和三餐不继的人,雁国很少有这些人住宿的旅店,旅行时也一样,雁国没有驰车。」



干道上都有两匹马拉或四匹马拉的马车,也就是驰车在奔驰,把乘客从干道旁的城镇载往另一个城镇,马车通常都是近郊的农民利用闲暇时间载客,但驰车是专门载运客人的业者。



「雁国很富裕,农民不需要在农闲期用马车赚零用钱,通常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坐的驰车,在雁国,平民百姓也能够搭,而且价格很便宜,但毕竟没有马车那么便宜。因为雁国的百姓很富裕,所以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只不过穷人没有马车可搭,所以只能在寒风中靠双脚赶路。」



祥琼再度回头看着门阙,前往柳国的旅人的确脸上都带着疲色,衣着打扮也像是穷人。有很多人都走向门旁的建筑物,可见很多都是没有旌券的游民和难民。



「雁国很富裕,所以很多难民都会逃来这里,但雁国的人民和逃亡而来的难民之间的贫富差异很明显,无法住旅店的穷人睡在马路旁就会冻死。不希望自己冻死路旁的人在走投无路之际,只好偷旅人的钱——难民是雁国最大的问题,在一些大城镇,难民和游民比雁国本国的人民更多,难民的处置是雁国这数十年来最头痛的问题。」



「所以会关心柳国的情况……」



「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你旌券反面背书的是谁?」



乐俊摇了摇尾巴,没有回答。



「不能让我看你的旌券吗?」



祥琼问,乐俊默默从怀里拿出旌券,背面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雁州国冢宰院白泽」。



「……冢宰。」



乐俊抖动着胡须。



「俺并不认识冢宰,是借给我驺虞的人请冢宰帮忙。」



冢宰是诸官之长,既然能够请冢宰帮忙做事,代表那个人接近国家的中枢。



「……太厉害了。」



乐俊抓着耳朵下方。



「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刚好认识景王,所以……」



「景王……」



祥琼在叫这个名字时,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为什么……像你这种……」



「像俺这种半兽会认识景王吗?」



被乐俊这么一问,祥琼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也看到了,俺就是半兽,但俺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虽然有时候觉得有点吃亏。」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俺认识景王,和她是朋友。俺觉得她是俺的朋友,她也说俺是她的朋友,在周围人眼中,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俺起初也有点抗拒,因为她毕竟是一国之王,怎么可以把王称为朋友,没想到俺这么说,被她骂了一顿。」



「……景王吗?」



「嗯,她说,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只是所站的位置之间的距离而已。」



乐俊羞赧地笑了起来。



「她昏倒在野外时,我把她救回家里,然后带她来到雁国。」



祥琼张大了嘴巴。



「昏倒在路旁?景王吗?」



「因为她是海客——她是胎果,漂流到这里时,进入了巧国,巧国会杀海客,她四处逃命,最后昏倒在野外。」



祥琼按着胸口。她一直以为那个成为一国之王的少女轻轻松松地得到了这份幸运。



「起初俺把景王带去关弓,期待可以因此谋得一份工作,也算是对俺的犒赏,但是,和她相处了一阵子后,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卑鄙——她说要给俺犒赏,问俺想要什么。原本俺打算说想去少学读书,但脱口说出俺想读大学,而且还拍胸脯保证,俺之前在家里就很用功读书,读大学绝对没问题。」



祥琼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乐俊。



「即使你带我到雁国,也不会有人给你犒赏……」



「俺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是在牢里的时候,看到你很痛苦。」



「我吗?」



「当时的你看起来很痛苦、很痛苦,好像快撑不下去了。」



乐俊眯起眼睛。



「——俺第一次见到景王时,她也一样。」



「……所以你救了我。」



乐傻笑着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俺天生是这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