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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都怪自己没察觉时守的苦恼、没察觉预言带给他的沉重压力。



为什麼没察觉呢?自己比谁都接近他,与他相处的时间也比谁都长。



他为什麼不告诉自己?因为他无法把那种心情,告诉根本没察觉的自己。



即使知道是这样,冰知还是很难过。



等一切结束,时守平静下来,自己该怎麼做,冰知心中早有觉悟了。



不能把变成祸神的时守丢著不管。



自己是现影。承接时守身上的诅咒与法术,是自己的使命。不能完成使命的现影,只有一条路可走。



——…………唔?!



时守突然用力扭动身体,表情惊愕,接著变成愤怒,然后从嘴巴迸出垂死般的凄厉惨叫声。



——…………唔?!



冰知也跟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时守一样,心脏被踢了一下,剧烈疼痛贯穿全身。从地面喷出来的漩涡波动,把冰知抛在空中,又重重摔到雪上。几乎无法喘息的难以形容的冲击流过全身,最后在喉头形成灼热感,逐渐沉淀。



「这……是……」



这是疫鬼的邪气。在体内突然产生的邪气,才刚贯穿冰知,就被拉向了时守。



冰知奋力爬起来。



祸气卷起漩涡,从三面扑来。所有力量穿越他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刺进了时守体内。



红眼男人发出嘶哑的叫喊声。



「诅咒……反弹……?!」



而且是不同的术士、使用相同的法术,把他施放的诅咒,同时从三个方向反弹回来。



「有人……对时守大人……!」



冰知倒抽一口气,拚著命站起来。可是,脚完全动不了。突然,胸口涌现灼热感,血腥味扑鼻,热热的东西从嘴巴溢出来。



「虫、虫……」



喀喀咳出来的雾状鲜血中,散布著无数的黑点。红与黑同时洒落在白雪上,只有黑点瞬间钻入雪中消失了。



不只没办法呼吸,在体内肆虐的邪气,还会逐渐剥夺灵力。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施放的诅咒没错。



冰知的身体弯成ㄑ字型,喉咙发出吹笛子般的咻咻声,只有眼珠子勉强可以移动。



时守呢?



颤动的视线捕捉到跪在地上的萤,还有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悲惨祸神。



为什麼会变成这样呢?



件的预言是一切的开端。



出现在萤面前的件,还没说出预言,就被冰知杀了。



件啊,为什麼不来找我?为什麼不给我毁灭的预言?



应该被预言的人是我,而不是萤,为什麼不来找我?



这麼想的现影,同时承受来自三方的诅咒反弹,已经奄奄一息了。



做好万全的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他以为诅咒不可能反弹回到已经死亡,变成神的时守身上,这样的想法害了他。



——萤、萤、萤、萤……!



时守咆哮著。



他把最后的期望、最后的心愿,都托付给了冰知。



萤会夺走他的一切,还有即将诞生的生命。



他要斩断这样的命运。所以要杀了萤。他恨萤。他厌恶萤。



「……时……守……大人……」



扒著雪,拼命想站起来的冰知,感觉有风吹过脸颊。



是灼热的风。



好热。才刚这麼觉得,身旁就出现了白色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时守散发出来的祸气漩涡,紧紧缠住后飞向天空。



火焰有净化作用。冰知只知道一个人可以操纵这样的火焰。



原来在体内侵蚀灵气与精气的虫子,是被十二神将腾蛇反弹回来的?



缠绕著灼热斗气的十二神将,以及白发、红眼的同胞,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十二神将勾阵也扛著昌浩,如疾风般从河川下游冲出来。



昌浩从勾阵肩上翻跳下来,有点站不稳,双手抵在雪上,重整姿势。



在逐渐增强的暴风雪中,他看到茫然若失地跪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萤,还有残暴疯狂的祸神。



遍体麟伤的夕雾,要越过喃喃叫著萤的昌浩身旁时,被狂乱疯狂的祸神的强烈祸气弹飞出去。



「唔……!」



夕雾摔落在积雪的河岸上,下半身沉入了竟然没冻结的冰冷河川里。



红莲啧啧舌,走下河川,把夕雾拖上来。



「腾蛇,发生了甚麼事?」



「等一下再告诉你。」



「好。」



勾阵带著叹息,简短回应。红莲把夕雾抛在雪地上,横眉竖目地高高举起手,召唤白色火龙。



「烧光。」



神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何况,时守原本是人。把他身为人时滋生出来的邪念通通烧光,说不定可以让他重生成为正神。



然而,时守环视所有人一遍,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萤……萤……



飕飕吹起了风。是黄泉之风。



在萧萧风声中,昌浩听见那个既美丽又恐怖的歌声。



《……一……》



从河川上游吹过来的风,混杂著黄泉的腐臭味。暴风雪中隐约可见幢幢摇曳的黑影。



披著衣服,在河面上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来带某人走。



——萤、萤、萤、萤……



时守看著呆若木鸡的萤的脸,嗤嗤笑著说:



——来接你啦……



女人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唱著歌。



《……二……》



昌浩看到送葬队伍,视线很快扫过时守与他周围的人。



「红莲、勾阵。」



被点名的神将们转过身来。



昌浩背对河川,瞪著时守,指著送葬队伍说:



「在我设法处理祸神时,帮我挡住他们。」



「怎麼挡?」



红莲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昌浩一时答不上来。



这时候,全身湿透冷得快冻僵的夕雾插嘴说:



「我有办法。」



嘎搭嘎搭发抖的夕雾,体力上的消耗似乎比看起来严重许多。昌浩很好奇他发生甚麼事,但现在有更重大的事要办。



「甚麼办法?」



「把送葬队伍引入竹笼眼的牢笼。」



不过,关不了多久,因为夕雾的力气剩没多少了。



在这期间,可以驱除祸神时守的怨怼,挽回他身为人类的心吗?



成为神的时守,受到攻击,会立刻逃离现场吧?



暴风雪的威力逐渐增强。萤快被积雪完全掩盖了,当她的身体也连同她的心被冻结时,她很快就会停止呼吸了。



时守嗤嗤笑著。他知道不需要自己动手,没多久萤就会死了。



「我会挡住送葬队伍,所以……」



夕雾蠕动的嘴唇说著「请救救萤。」



最想救萤的人,非夕雾莫属了。他选择比自己亲自救萤还要妥当的方法。



想必至今以来,他都是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做法。



红莲看看四周,在勾阵耳边说了些话。勾阵点点头。红莲立刻弯下腰,低声对昌浩说:



「我跟勾阵会阻断他的退路。」



红莲瞥祸神一眼,这麼说完便与勾阵一起离开了昌浩与夕雾身旁。



灼热的斗气卷起漩涡,放出无数的白色火龙,席卷天空。



祸神冷笑著掀起白雪,准备钻入地底下。这个地方完全充斥著他的怨怼。



但是祸神被弹开了。



一只手摆在雪地上的十二神将勾阵,迸放出来的神气如钢铁席子般,完全覆盖了被埋藏在雪下的地面。



——甚……麼……?!



上、下的退路都被阻断了,该怎麼办?



环视周遭的祸神,看到四方呈现的金色五芒星,惊愕不已,心想甚麼时候冒出来的?



红莲的斗气遮蔽了刮著暴风雪的天空,埋藏在雪下的地面也流窜著勾阵的斗气。昌浩趁这两道斗气分散祸神的注意力时,在四方画下五芒星,彻底阻断了祸神的逃亡路线。



然而,祸神哈哈大笑,钻进了另一条路。



「唔……!」



垂头丧气的萤,受到冲击,整个人往后仰。祸神从她脖子下面的灵力穴道钻了进去。



附在萤身上的祸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目丑陋地嗤笑著。



筑起竹笼眼之茧,困住送葬队伍的夕雾,难过的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唱著数数歌的女人,与扛著棺木的鬼、队伍中的鬼,都逐一被夕雾筑起来的茧吸进去了。



昌浩面对附在萤身上的祸神,击掌拍手。



乾涩的声音,撕裂了呼啸的风,狂吹不停的暴风雪戛然而止。



拍手声阻断了吹往这里的黄泉之风。



滑出去的刀印,画出了六芒星——竹笼眼。



在前往播磨的途中,萤教过他怎麼画。形成竹笼眼的两个三角形,一个代表「KA」,一个代表「MI」。



所以竹笼眼是代表神〈KAMI〉,竹笼眼之印可以捕捉所有邪恶的东西。



把萤连同祸神一起封住的竹笼眼,闪烁著金色光芒。



但是,光这样不行。这麼做,只会让时守成为永远折磨萤的祸神。



成为神的他,忘了产灵玉之神的戒律。那就是有谁咏诵将他供奉为神的秘词,他就没办法伤害那个人,还必须协助那个人。



昌浩知道那首秘词。萤教过他。



他们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昌浩无声地拍手,唤起记忆。萤咏诵的词,在他心中回响。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被竹笼眼困住的萤,双手像被钉住般直直摊开,眼睛瞪得斗大,从嘴巴溢出祸神的苦闷呻吟。



「往来天之幽界、日之幽界、月之幽界之三津之魂。」



祸神扭动身体。萤的表情很痛苦。



「请遵守大小产灵玉之神之戒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平息空津彦、空津火气、奇三津之光。」



萤往后仰,定住不动,翻出白眼。



「晃啊晃、摇啊摇。」



绑住萤的头发的绳子,啪啦断裂,她的长发哗啦哗啦摇曳散开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红莲、勾阵从夕雾旁边绕道竹笼眼之茧前面,往最后被吸进去的鬼的背后,同时挥出白色火焰与笔架叉。



送葬队伍的鬼们,惨叫著摔进底部,茧立即封闭,消失在雪中。



夕雾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被钉在竹笼眼上的萤,身体瘫软地滑下来,往地上倾倒。就在快倒地前,夕雾接住了她。



时守跟刚才的萤一样,被钉在竹笼眼上。



还在挣扎的时守,已经不能攻击咏诵秘词的昌浩。



昌浩继续对惨叫的时守咏诵驱除恶灵的秘词。



「诚惶诚恐谨请天地之始。」



祈求天神带走时守体内怨怼之心,让他成为正神。



「现身高天原之三津大神们。」



拳打脚踢的时守,脸部扭曲变形,突然疑惑地盯著昌浩。



「名为天御中主之大神、名为高御产灵玉之大神、名为神产灵之大神们。」



周遭的声音随著秘词的咏诵消失了。



昌浩清楚感觉到,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神,就快降临现场了。



盯著昌浩的时守,猛然抬头往上看。



红莲放出来的白色火龙,不知何时消失了。从没有的云间,无声无息地飘落银白色的碎片。



昌浩知道,片片都是神威的显现。



「恭请天津神国津神、八百万倾听种种事——!」



击掌拍手。



下不停的雪纷飞飘落,覆盖竹笼眼,金色与银色的光芒碎片,闪闪发亮地粉碎消逝。



被解放的时守,茫然地看著这一幕。



没多久,他发现像坏掉的人偶般躺在夕雾怀里的萤,僵硬地张开了嘴。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



瞪著时守的夕雾,更用力抱紧萤。



时守摇摇欲坠地走过来盯著萤,把透明白皙的手伸向萤的脸。



像是看不见严密防备的夕雾似的,时守轻轻抚摸虚弱地闭著眼睛的萤脸上的泪痕,蠕动著嘴唇。



——……可怜的……萤……



昌浩看到从时守脸颊滑下来的泪水,倒抽了一口气。



时守俯视萤好一会儿后,缓缓弯下身体,遮住了脸。



——呜呜呜呜呜……!



那是声嘶力竭的働哭。



夕雾张大眼睛注视著时守。时守蹲在地上蜷曲著身子,不停哭泣,肩膀颤抖的很厉害。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可怜的萤。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会因为预言的束缚,命运大乱。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必承受这种痛苦。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一定可以像一般女孩,过著幸福的生活。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



被憎恨与怨怼困住,心一天一天瓦解崩溃的时守,瞒过了所有人。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把持住了自我。



——哥哥。



因为他不想做出对不起那双倾慕自己的眼眸的事。



就只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