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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柊子的手指画过的地方,出现了柊叶形状的黑洞。



从那里飘出来的风,正是梦殿的风。



同时,沉沉的拍翅声逐渐增强,越来越靠近。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什么,白色蝴蝶就被连接梦殿的那个洞,咻地吸进去了。



柊子呼地喘口气的同时,洞也关闭了。



突然,她的脸扭曲起来。黑虫撬开她沾着血的嘴唇,爬出来了。柊子强撑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黑虫,一把捏碎。



就在这一瞬间,数不清的黑虫不知道从哪入侵,围向了柊子。



侍女们看不见的黑虫,没有咬碎她的身体,而是从沾着血的嘴唇侵入了她的体内。



虫在体内大闹,柊子痛苦挣扎,身体扭来扭曲,满地翻滚。勉强发出来的微弱气息,被沉沉的翅膀声掩盖了。



最后。



柊子在侍女们面前,挣扎再挣扎,痛苦地死去了。



当时,岦斋被冥官骂得狗血淋头,责怪他为什么看着柊子死去,却没把魂虫抓回来。



柊众的后裔临终时做的事,一定有某种意义。



白色蝴蝶是魂虫,是柊子的魂的一部分。被放入梦殿的魂虫,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她会这么做,表示魂虫里面有什么。



被冥官指责,岦斋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魂虫,但魂虫不知道躲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魂虫究竟还在不在梦殿呢?会不会飞到梦殿之外的地方了?



这里是梦殿。梦是现实,现实是梦。想象会成为力量,想象会塑造出形体。



一般人或许做不到,但柊众有可能把什么注入魂虫,或是把自己心的一部分托付给魂虫。



会这么想,是因为岦斋也有这样的技术。



唯一知道门在哪里的女人,在临死前放走了魂虫。



虽然被黑虫逼迫吐出了魂虫,但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没有让魂虫落入任何人手中。



岦斋可以理解。



她是为了保护门。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放弃榊众的使命、责任。



「魂虫在哪里?」



在黑暗中奔驰的岦斋,耳朵掠过沉沉的拍翅声。



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



到处都是矮塔般的岩石。不觉中,水声消失了,放眼望去都是干燥的沙子。



不知从哪吹来与梦殿不一样的风,钻入体内,让他冷得快冻僵了。



梦殿的尽头,是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定睛凝视的岦斋,看到散布各处的岩石之中,有一个上面趴着白色片状物般的东西。



「是那个……?!」



正要向前跑时,有笨重的声音敲响了岦斋的耳朵。



他飞也似的向后退,那是无意识的动作,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像是虫的黑色东西,哗地飞过来,淹没了岦斋刚才所在的地方。



「黑虫……」



安倍昌浩似乎把人界的黑虫看成了马蜂。其实,黑虫并没有固定形状。



只是非常小的虫聚集在一起,做出类似那样的形状。



梦殿的黑虫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椭圆形,身上有四片翅膀。这应该就是黑虫真正的模样。



介入魂虫与岦斋之间的黑虫,像黑色旋涡般蠕动着拍打翅膀。声音层层交叠,嗡嗡嗡地歪斜龟裂。



「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吗……」



低嚷的岦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冷静地吸口气。



水滴淌落的声音,在没有水的尽头微微地回响。



呸锵……



◇ ◇ ◇



听见一叠纸掉落的声音,十二神将勾阵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



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趴在她盘坐的大腿上的白色怪物的头就滑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呢?



勾阵把小怪的头摆回大腿上,轻声叹息。



身体算是复元了,但一放松,就会昏睡。



幸好是在主人的结界内,即便意识不清也不会出事。如果是在那个尸樱世界,勾阵和小怪恐怕没命了。



橙色火焰在视野角落摇曳。



仔细一看,是偷偷爬起来把衣服披在肩上的安倍晴明,在灯台的火光下摊开了有折痕的纸张。



刚才的声音是晴明不小心掉落书籍的声音。



勾阵皱起了眉头。



「晴明,躺下来。」



依靠着凭几的晴明,把视线从纸张拉开,看着勾阵。



「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勾阵,你越来越像宵蓝了。」



「别拿我跟他比,就算是玩笑,也太恶质了。」



语气很认真,但她也不想说这种话。



晴明眨一下眼睛说:



「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同袍。」



「我怎么可能像他呢。」



「不用这样强烈地抗议吧?」



晴明受不了似的歪着头,勾阵拨起刘海对他说:



「不要转移话题,快回垫褥躺着。」



主人不知何时爬起来了,勾阵却完全没有察觉。若不是晴明掉了书,即使他走出房间,勾阵一定也还在睡觉。



勾阵抓住躺在她大腿上动也不动的小怪的耳朵,蹙起了眉头。



说起来,都要怪这小子。错就错在自己动了同情心,想说起码分给它一点体温。神气完全枯竭的十二神将的最强斗将,在没有意识时更不客气、更不留情。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倦怠感袭向全身,连思考都变得很费力,所以思绪经常中断。



老是在昏昏沉沉中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又猛然张开眼睛。



这几天都是这样的重复。



而且,昏睡的时间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又长又深沉,所以才糟糕。



幸好是完全压抑神气的小怪模样,才没有把她的神气吸得精光。



「——」



勾阵无言地盯着小怪,晴明警告她说:



「喂,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红莲,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子叫迁怒。」



被老人这么一说,勾阵半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反驳或埋怨。



她自己也知道老人说得没错。



她深深叹口气,甩了甩头。



「晴明,你在做什么?」



老人稍微举起手上的纸张,回神将说:



「我把信又重看了一次。」



那是白天送来的两封信,寄信人分别是阴阳头和内亲王脩子。



遣词用字各自不同,但是,要转达给晴明的意图是相同的。



都是希望晴明可以救活快病死的皇上,以维持国家的安宁。



阴阳头在信上指示,要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阴阳寮寮官当成替身。



脩子在信上悲痛地泣诉,如果连父亲都走了该怎么办。



晴明对照两封信上各自陈述的文章,眉间蒙上了阴霾。



殿上人的判断,向来冷静、透彻且正确。



为了大义,必须牺牲某些东西。皇上的存在很重要,年轻寮官获救的可能性却一天比一天小。既然没救了,就该多少为国家尽点力,这才是为朝廷工作的官吏应有的表现。



脩子传达的心情也令人心痛。聪明、成熟的公主,终究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继最爱的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这个心灵依靠,是她最恐惧的事情。



但是,这两封信的内容,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



目送昌浩去播磨国和阿波国,是在天亮前。



与十二神将六合、太阴一起出发的昌浩,先绕到菅生乡,顺利见到了九流族的比古。将近傍晚时,收到太阴送来的风,说比古和多由良遍体鳞伤,状况非常不乐观,但现在已经复元到没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了。



加入了比古的昌浩一行人,在傍晚到达四国。直到进入阿波国时,都有向晴明报告,但入夜后就杳无音信了。



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所以晴明天黑就上床了,但怎样都睡不着。



他数着时间等待睡意到来,却怎么样都没有睡意。那也就算了,头脑还很清醒,觉得周遭一带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大声。



闭上眼睛大概快一个时辰的时候吧,眼底忽然浮现两封信的内容。



这两封信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文章写得有条有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字里行间洋溢着写信人的思绪。晴明觉得哪里不对,并不是文章有问题,而是充塞信中的情绪。



夜幕低垂后已经过了很久,眼睛逐渐习惯没有光线的室内,可以大约看出东西的轮廓了。



确定靠墙而坐的勾阵没有任何动静,还发出了规律的鼾声,晴明便悄悄点亮灯台,摊开两封信,一看再看。



看着看着,手肘撞到堆叠的书,掉了一本。



就是这个声音吵醒了勾阵。



勾阵边听晴明说话,边交互看着他手上的信和灯台,叹口气说:



「那么,你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晴明沉下脸,把两封信放到桌上。



橙色火焰袅袅摇曳,晴明的影子也随之起舞。注意力被那光景吸引的勾阵的耳里,钻入了老人低沉的声音。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想到要使用替身。」



勾阵明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晴明看着阴阳头写来的信,深思地说:



「以前我的确救过某间佛寺垂死的上人,但我怀疑的是,为什么有人会正好想起这件事,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反对用阴阳寮的寮官来当替身的决议。」



据阴阳头的来信说,与政治关系密切的殿上人都参加了今天的朝议,一个也不缺,全场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勾阵不解地歪着头说:



「既然攸关皇上性命,对贵族们来说这不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吗?」



位居政治中枢的人都知道,皇上是国家安定的锁钥,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然而,勾阵一说完,老人的表情就更为严峻了。



「信上说一个也不缺,那么,身为参议的行成大人应该也在场。」



「那……」



原本想说「那又怎么样」的勾阵,忽地张大了眼睛。



藤原行成与敏次是亲戚,在敏次懵懂无知时便认识他了。建议敏次进阴阳寮的人,就是行成。



在朝廷上,就属行成最相信他的才能,对他特别关照,期待他的成长。



敏次吐血,心脏一时停止跳动,虽然做了紧急措施,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撒手尘寰。



行成也收到了这个通知。听说是身为阴阳博士也是他好朋友的成亲,派了使者去通知他。



最近都卧病在床的行成,今天早上想必也强撑着进宫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行成大人怎么会赞成把敏次大人当成替身。」



没有任何人反对决议。那么,表示行成也同意了。



他也赞成为皇上献出敏次的生命吗?是为了大义,下了无情的决断吗?



然而,那么做不像是晴明所认识的行成的为人。



「行成大人很聪明,即使不能完全推翻,也会暂缓决议,甚至可能会派人来问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或是殿上人都认为皇上性命危急,必须争取时间,所以他连那样的事都无法思考了?



脩子信上的内容,也在晴明心中烙下了阴影。



文中痛切的、一心一意地祈求父亲的病愈,恳求晴明救救父亲。从她凌乱的笔迹可以看出,若不能如愿,心灵将会被压垮的恐惧与不安。



太过激烈地情感波涛,反而让晴明觉得哪里不对。



太唐突了。



回京后,因为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晴明会到处放式探查情况。



除了式的所见所闻外,也会从经常来玩的小妖们说的种种传闻、京城的状况,尽可能掌握哪里是怎么样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不久前昌浩才查出充斥寝宫里的强烈阴气就是皇上的病因。



有结界包围、必须保持清净的清凉殿,充斥着由树木枯萎所引发的污秽转化而成的阴气。



连皇上的寝居都这样了,可见黑虫到处出没的京城应该更污秽。



京城的居民在不觉中习惯了随着时间逐渐扩大的污秽。



连对污秽十分敏感的神将也是这样。



脩子居住的竹三条宫也出现了树木枯萎的现象。听说,某天命妇还差点杀了藤花。



就像是着了魔。



难道有风音在、有昌浩去拜访关注,污秽还是悄悄潜入了竹三条宫?



「——」



勾阵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边看信边沉思的晴明说:



「要我去看看内亲王怎么样了吗?」



晴明吊起一边眉毛说:



「嗯……去看看比较好吧?」



「你都写在脸上啦。」



勾阵缓缓站起身来。



「这家伙交给你了。」



把抓着脖子拎到半空中的小怪交给晴明后,勾阵就倏地隐形了。



晴明无奈地叹口气,把勾阵塞给他的小怪放到地上。



「自己不能动,实在很懊恼,对吧?红莲……」



老人带着叹息的话,落在动也不动的小怪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①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日本古时候认为七岁前的孩子,都是神之子,因为七岁前比较虚弱不好养,随时可能被神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