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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杀人考察(前)(2 / 2)




一头黑发随意剪短,她小小的脸蛋与一双大眼睛都有着雅致的轮廓。那双墨色的黑瞳映出黑桐干也的身影,仿佛又望向更远的地方。



……现在想想,从我们初次相遇的下雪天开始,我就迷上了这双注视着远方的眼眸。



「呃……你是式没错吧?」



是啊,式笑着回答,有些傲慢地扬起嘴角。



「不然我看起来像谁?别管那些了,时间宝贵。带我去玩吧,要去哪里就由你来决定。」



式说完之后,就硬拉住我的手臂迈开步伐。



虽然说要由我来决定,结果带头的人还是她,但陷入混乱的我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总之,我们先到处逛逛。



式没买多少东西,她走进百货公司各式各样的店铺里浏览商品,看够了之后就走向下一家店。



我提议看场电影或到咖啡厅休息一下,遭到拒绝……的确,要我和现在的式一起去那些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



式讲了很多话。



如果我没有弄错,她的精神似乎相当亢奋,就是所谓的兴奋状态吧。我们逛的大都是服饰店,不过全都是女装店,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逛了四小时,征服四间百货公司后,总算感到疲倦的式开口说想吃东西。经过一番犹豫之后,我们最后挑了速食店。



坐定之后,式脱下外套。



那身与环境不相称的和服引来周遭的注目,但她本人好像毫不在乎。



我下定决心,提出从刚才就 血放在心里的问题。



「式,你平常都是这样说话吗?」



「在我出现的时候是。不过,这没有什么意义吧?黑桐你不也可以改变口气吗?」



式好像觉得不太好吃,大口大日地吞着汉堡。



「嗯,不过至今还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今天是我第一次出现,过去我的意见都和式一致,就保持沉默。」



……我一点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个嘛……说得简单一点,应该算是双重人格吧。我是『织』,平常的则是『式』。



但我跟式并不是两个人,两仪式永远只有一个。我跟式的差别,大概只在于事物的优先顺序有所不同,我们喜欢的东西顺序不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沾湿指尖在纸上写字。纤细白皙的手指,写下织与式这两个发音相同的文字。



「我一直很想跟你交谈,就只是这样:但对式而言,这并不是她最想做的,所以就由我来代她执行。懂了吗?」



「嗯……大致上。」



我没把握地回答。



然而,我对她所说的事深有体会。



我想到了可以印证她有双重人格的例子。我曾在入学前见过式,她却说不记得有这回事。当时我还以为她讨厌我,实情若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理解了。



不,更重要的是,这么相处半天下来,我确定她果然就是式。就和式……不,织所说的一样,她只是说话口气不同,行动本身却与式相同。就连我从她说话方式中感受到的不对劲,现在也已经几乎都感觉不出来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就快要瞒不下去了。」



式若无其事地喝起果汁。她将吸管凑到嘴边,又立刻放开。式并不喜欢冷饮。



「坦白说,我就像是式内心那股想破坏东西的冲动,是她最想发泄的感情。但是之前并未出现那样的对象,因为两仪式不关心任何人。」



织淡淡地说。



在那双太过深邃的漆黑眼眸直视下,我动弹不得。



「不过你放心,现在和你交谈的我好歹也算是式。我只是讲出式的意见,不会突然发飙。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只有讲话口气不一样……可是,最近我和她有点不合,我所说的话你就听个一半吧。」



「……不合……那个,你和式之间会吵架吗?」



「拜托喔,人要怎么跟自己吵架?无论做出什么事,那都是我们双方所期望的,因此我们彼此都没有怨言。无论我再怎么挣扎,肉体的使用权仍在式手上。我能这样跟你交谈,也是因为式认为我可以和你见面……不过说了这些话之后,等一下我又得好好反省了。『可以和黑桐见面』,不像是式会说的话吧?」



说的也是,我不由得立刻颔首。



织笑了起来。



「我就欣赏你这点。不过,式却讨厌你这点,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歧异。」



……?那是怎么一回事?



式讨厌我不经大脑的一面吗?



或者,她是讨厌自己欣赏这一点?



明明没有证据,我却感到答案应该是后者。



「说明也告一段落,今天就讲到这里。」



织突然站起身,披上夹克。



「再见。我很中意你,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名叫织的式从皮夹克的日袋里掏出汉堡钱放下之后,飒爽地消失在自动门外。







与织分别后,我回到自己居住的城镇,太阳已经下山。拜那件连续凶杀案所赐,即使时间才到傍晚,路上的行人就变得很少。



我回到家的时候,大辅表哥正好来访。



与织的会面让我精疲力竭,我随口打过招呼之后,将脚放进暖桌里躺了下来。



大辅哥也把脚伸进暖桌下,为了争取在狭窄空间里搁脚,我俩默默地展开一场争夺战。



结果,无处可躺的我只好坐起身。



「你不是很忙吗,大辅哥。」



我边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柑橘边开口,是啊,大辅哥没精打采地回答。



「这四个月就有五人遇害,我当然忙得很。就是因为没时间回家,我才会来舅舅家休息,再过一小时就得出门了。」



大辅哥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这个毫不顾忌地公然宣称自己是懒鬼的人,为何会从事如此不适合的工作,还是个谜团。



「侦查有进展吗?」



「零零星星吧。虽然先前找不到任何线索,凶手在第五次作案时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不过,那条线索也留得很刻意。」



说到这里,大辅哥伸出头趴在暖桌上。



眼前的表哥一脸严肃。



「我接下来要说的,可是禁止对外透露的机密喔。因为也算是和你有点关系,我就稍微透露一下。我已经提过第一具尸体的状况了吧。」



于是,大辅哥开始说明第二名、第三名被害者遗体的状况。



……我在内心祈祷全国的刑警不会这么大嘴巴,并侧耳聆听。



第二个人的身体从脑门到下裆被一分为二。犯案凶器不明,被切成两半的尸体仅有一边紧贴在墙上。



第三个人是手脚被砍断之后,手被缝在脚上,脚被缝在手上。



第四个人被切得四分五裂,上头还留下某种记号。第五个人据说以头颅为中心,手脚被摆放成卍字形。



「很明显是精神异常人士。」



我在觉得想吐之余说出感想,大辅哥也表示同意。



「就是因为太明显了,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干也,你怎么看?」



「……这个嘛,我认为每件凶案都是砍杀致死的事实没什么意义,除此之外就不清楚了。只是……」



「只是?」



「感觉他的手法越来越老练了,下一次或许就不是在户外作案。」



说得没错,表哥抱住脑袋回答。



「猜不出动机,也找不出规律。虽然目前还是在户外犯案,但这家伙是会侵入民宅的类型。要是以后夜里找不到在外面闲逛的猎物,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希望那些高层已经对这一点有所觉悟啊。」



接着,表哥拉回正题。



「在第五个人的命案现场,掉落了这个东西。」



大辅哥放在暖桌上的东西,是我们学校的校徽胸章。虽然这规定常因为本校是便服高中遭到轻忽,其实学生上学时有义务将胸章佩带在身上。



「我们不清楚凶手是因为胸章掉在草丛中才没有发觉,还是故意留下的。不过,这条线索应该代表着某些意义。警方最近可能会去你们学校调查。」



表哥最后露出属于刑警的神情,说了不吉利的台词。



(3)



高中一年级的寒假轻易地结束了。



寒假期间值得一提的事,只有我和织新年一起去神社参拜,除此之外都是平静无波的日子。第三学期开始后,式刻意更加孤立自己。因为连我都清楚感受到,她对周遭展现的排斥。



放学之后,当我前往教室确认大家是否都已离开时,织一定会在那里等我。



她无所事事地站在窗边眺望外头。



她没有叫我来,也没有邀请我。不过,我还是无法放下这个仿佛随时都会受伤的女孩,毫无意义地陪伴着她。



冬季的太阳下山得早,教室被夕阳染成通红。



在唯有红与黑形成对比的教室里,织正靠在窗边。



「我有跟你提过,我讨厌人类吗?」



这一天,织心不在焉地开口。



「我是第一次听到……是这样啊?」



「嗯,式从小就讨厌人类。」



……人在小时候不是什么都不晓得吗?以为见到的每个人、整个世界都会无条件地爱自己。因为我喜欢自己,对方当然也会喜欢我,这是种常识对吧。」



「这么说来的确也是这样。小时候不懂得怀疑,我的确认为大家会无条件地喜欢自己,会受到喜爱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时我害怕的东西是妖怪,现在害怕的却是人类。」



就是说啊,织点点头。



「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人要无知一点比较好,黑桐。人在小时候只看得到自己,根本不会察觉别人的恶意。就算是误会也好,当被爱的感觉转化成经验,人才能够以善意去对待他人——因为人只能展现本身已具有的情感。」



夕阳的红光落在式的侧脸上。



那一刻——我无法判断她是哪一个「Siki」。



而且,这么做也没有意义。无论是哪一个她,这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但我却不同。打从出生起,我就晓得自己与他人的区别。因为织存在于式的体内,从而知晓了与他人的区别。知晓了除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存在,他们抱着各式各样的念头,不可能无条件地爱着我。从小就发现到他人有多么丑陋的式,自然也无法去爱他们,不知从何时起也变得毫不关心。式拥有的感情只有拒绝。」



——所以,才会讨厌人类。



织以眼神如此说道。



「……可是,这样你应该很寂寞吧?」



「怎么会?式有我啊。一个人的确孤独,不过式并非孤单一人。尽管孤立,却不孤独。」



织露出毅然的神情告诉我。



她的脸上没有逞强之色,是真的对此感到满足。



没错,这是真的。



然而,这是真的吗……?



「不过最近的式怪怪的。体内明明有我这个异常者存在着,她却试图要去否定。否定明明是归我管辖的,式应该只有办法做出肯定才对。」



这是为什么呢?织笑着说。



那个笑容非常凌厉——〡甚至还散发出杀气。



「黑桐,你曾经想过要杀人吗?」



那一刻,落日余晖呈现朱红的色泽,令我心中一惊。



「目前还不曾有过,顶多只有想揍人的念头。」



「是吗?但我却只有这个想法。」



她的声音在教室内回响。



「————咦?」



「我不是说过吗,人只能展现本身已具有的情感。



我承担式心中的禁忌。对她来说优先顺序越低的事,对我而言优先顺序就越高。对此我并无不满,我明白自己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我这个人格,负责接收式被压抑的想法。



所以,我总是抹杀着自己的意志,不断杀害织所代表的黑暗,自己无数次杀死自己。我刚才有讲到,人只能展现本身已具有的情感对吧?……我所经历过的情感,就只有杀人而已。」



然后,她离开窗边无声走向我——为什么,我会感到恐惧?



「所以啊,黑桐,对式来说,杀人就等于是……」



呢喃声在我耳畔响起。



「杀了织。杀掉所有企图让织显露在外的人。式为了保护自己,会不惜杀掉所有妄想打开『式』这个盖子的人。」



织轻轻一笑,离开教室。



那是如恶作剧般的无邪微笑。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



一起吃午饭吧?当我开口约她时,式露出打从心底大吃一惊的表情。



自从认识她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吃惊的模样。



「……怎么会。」



虽然哑口无言,式还是接受了我的邀请。用餐地点依照她的意思选了屋顶,她默默地跟在我背后。



式一直沉默不语,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射向我的背脊。



说不定她在生气。不,她一定在生气。



……这也难怪,就算是我也了解织昨天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那是式的最后通牒,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是她并不明白。因为式总是无意识地提醒我这一点,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们抵达的时候,屋顶空无一人。



想在一月的寒空下到外面吃午餐的人,似乎只有我们这两个好事之徒。



「外面果然很冷,要换个地方吗?」



「我在这里吃就好,要换请黑桐同学白已换吧I



式客气的台词听得我缩缩脖子。



我们坐在墙边躲避寒风。式坐在地上,连拆也没拆买来的面包。我与她正好相反,已经开始大嚼第二个猪排三明治。



「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话?」



式的低语来得突然,我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式?」



「……我在说黑桐同学为何会那么没大脑。」



她带着刺人的眼神抛出毒辣的评语。



「好过分啊。虽然有人说我太老实,却没听过有人说我没大脑的。」



「大家一定是不好意思说出真话。」



式自顾自地这么解释之后拆开番茄三明治,塑胶袋的摩擦声与寒冷的屋顶非常相配。



她就此陷入沉默,动作俐落地咬起三明治。



我正好已经吃完午饭,总觉得无所事事。



吃饭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些热闹的话题。



「式,你有点生气对吧。」



「……有点?」



她瞪了我一眼……我反省地想着,要主动攀谈时,应该要注意话题的选择。



「我自己也不懂,但是看到你就会让我不愉快。为什么你要纠缠着我?明明织都说成那样了,为什么你的态度和昨天丝毫不变?我实在不懂。」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跟你相处很愉快,却说不出来是哪里愉快……听到昨天那些话还能这样,或许真是我太乐天吧。」



「黑桐同学,你真的清楚我是个异常者吗?」



听到这句话,我只得颔首。



式的双重人格……类似双重人格的状况是真实存在的,的确已经脱离常轨。



「嗯,确实很不正常。」



「对吧?那你应该正视这个事实,我不是一般人有办法相处的对象。」



「要当朋友,正常异常并不是重点。」



式的动作轧然而止。



她的时间仿佛就此停止,甚至忘了呼吸。



「但是,我没办法变得像你那样。」



式说完后,拨拨头发。她的和服袖子跟着一晃,露出包着绷带的纤细手臂。在她右臂手肘附近的绷带非常新。



「式,你那个伤是————」



我还来不及关心,式已先站了起来。



「既然织说的话你听不进去,就换我来说。」



式没有看我,直盯着远方说道。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面对这句话,我该说什么来回答才好?



式甚至没收拾午餐剩下的垃圾,就直接走回教室。被单独抛在原地的我,也跟了上去。



「……真是的,被学人给说中了。」



我想起和朋友先前的对话。



或许正如学人所说的一样,我是个笨蛋。



就在刚刚,式明明才在我眼前作出严厉无比的拒绝,我却一点也无法讨厌她。



不,这反倒让我认清自己的感情。我之所以觉得和式相处很愉快,理由岂不是只有一个吗?



「我老早就为她痴狂了。」



……啊,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有多好。



黑桐干也喜欢两仪式,喜欢到听见她威胁「我会杀了你」都能一笑置之的地步。



(4)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起床后走向餐桌,刚好碰上正要出门的大辅哥。



「咦,你来了?」



「嗨,我错过末班电车跑来借住一晚,现在正要去署里。当学生真好啊,可以准时放假。」



大辅哥看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大概正为了调查那件连续凶杀案而奔忙吧。



「对了,你说过警方会来我们学校查案,后来有什么进展吗?」



「那件事啊,应该还会再去一趟。其实,二天前又出现第六个人遇害。被害者最后竭力抵抗,从指甲里找到了皮肤组织,女人的指甲很长,她大概使劲抓过凶手的皮肤。她应该是拚了命地反抗凶手,抓痕抓得很深,验出的皮肤组织足足有三公分长。」



表哥提及的,是没有出现在任何报纸与电视上的最新消息。



但比起这些,另一件事更让我眼前一黑……那多半是因为,式这几天的表现与杀人这个不祥的名词交织在一起。否则的话,为何我会有短短一瞬间将式和杀人魔的身影互相重叠?



「……抓伤?意思是凶手有受伤?」



「那是当然的,难不成被害者会抓自己的手吗?根据鉴识结果,那些检验出的皮肤组织出自手肘。血液鉴定也已经完成,很快就能将他一军。」



我走了,大辅哥道别之后出了门。



我双脚一软,瘫倒在椅子上。



三天前,是我在夕阳余晖中与织交谈的日子。



隔天我在她身上看见的绷带,的确是包着手肘没错。



……我一直呆坐到中午过后,发觉再多想也是无济于事。与其烦恼,不如直接向式本人询问伤口的由来。只要她回答那只是一点小伤,这股郁结的情绪也会跟着消失。







我凭藉学校的通讯录,登门拜访式的家。



她家位于市郊,当我找到的时候,时间早已来到傍晚。



受到竹林环绕的两仪家豪宅,依照武士住宅的规格建造。单凭在地面行走,无法判断这栋围在高墙内的宅邸有多大。如果不搭上飞机从空中俯瞰,就没办法正确地掌握建筑物的规模。



我走过有如山路一般的竹林步道,来到需要抬头仰望的宏伟大门前。



看到这种好像停留在江户时代的宅邸也安装了现代的对讲机,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按下门铃说明来意后,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男子现身。他年约二十来岁,宛如亡灵一般阴沉,据说是负责照料式生活起居的人。



即使面对身为学生的我,这位名叫秋隆的男性也很客气。



不巧的是式刚好外出,虽然秋隆先生请我进屋等候,但我加以婉拒。老实说,我没有胆量独自踏进这种气派的宅邸。



再加上天色已暗,我决定今天就先回家。



我走了一小时的路抵达站前广场,碰巧遇见学长。他邀我到附近的家庭餐厅吃晚饭,因为聊得太起劲,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指向十点。和学长不同,我还是个学生,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和对方道别之后,我这次总算走向车站窗口买了车票。



时刻即将来到晚间十一点。



式已经回家了吗?在走进剪票口前,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一边在夜间的住宅区前进,一边自言自语。



现在是毫无人迹的深夜。



我有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在陌生的街景之中走向式的家。我很清楚就算现在过去,也见不到她。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看到式的家有灯亮着,于是又从车站折返。



在冬季冰冻的寒气侵袭下,我缩着肩膀往前走。



我在不久后穿越住宅区,来到一片竹林,林间正中央有一道石板路。



今晚没有起风,竹林里非常安静。



这里没有路灯,月光就是唯一的指引。



如果在这种地方遇袭,该怎么办才好?我半是开玩笑地想着,这个想法却在心中渐渐扩散。这些连我自己都想抛开的妄想,逐渐形成越来越鲜明的印象。



小时候我很害怕鬼怪,把竹林的影子误认成妖怪,吓到不行。



但是,我现在却觉得人类很恐怖。其实我怕的只是有人潜伏在竹林里的错觉……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那些身分不明的存在其实只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说真的,不祥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对了,式之前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我记得她说的是————



我正要回想起来的时候,在前方看见了什么。



「———」



我猝然停下脚步。



这反应并非出于我的意志。因为那一刻,黑桐干也的意识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在前方几公尺处,伫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一袭仿佛正闪闪发光的雪白和服,却溅上了红色的斑纹。



和服上的斑点渐渐扩大。因为倒在她眼前的东西,正咻咻地喷出鲜红的液体。



穿着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而那喷出液体的东西不是喷泉,是人类的尸体。



「————————————」



我发不出声音。



可是,我一直隐约有这种预感,心中隐约浮现过她伫立在尸体前的影像。



因此我并不惊讶,也没有大哭大叫。



我的意识变得彻底空白。



那具尸体应该才刚断气。如果没在活生生的状态下割断动脉,血液不会喷涌得那么厉害。致命伤在脖子,还有那道斜划过身躯的砍伤。



——与这户武士住宅的大门相衬,是一刀斜肩砍下去的吗?



式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尸体。



那具尸体就是死亡。



光是看到喷洒一地的鲜血就足以令人晕厥﹉遗体的内脏还从腹部漏出,已变成截然不同的存在。



在我眼中,那只是团披着人类外皮的黏糊糊物体。因为它的拟态不够成功,实在让人难以直视……如果是正常人,就不可能办得到。



可是,式却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尸体。她就像是个幽灵,血花不断落在她的和服上。



赤红的斑纹宛如一群红蝶,蝴蝶也扑上了式的脸庞。



浑身是血的式扬起嘴角。



那是恐惧————还是愉悦?



她是式————还是织?



「————————————」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瘫倒在地。



我吐了。我将装在胃里的东西、胃液都呕吐出来,吐到眼中泛起泪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连这份记忆也一起吐掉。但是没有用,这么做甚至连求个心安也算不上。现坳压倒性的血量单是气味就太过浓郁,让脑髓为之烂醉。



最后,式发现了我。



她仅仅回过头来。



她脸上浮现没有表情的笑容,一个清凉、无比安稳,散发出母性的微笑。



那个笑靥与眼前的惨状太不相称,反倒让我——



我的意识渐渐远去,她走了过来。



最后,我想起她告诉我的话。



——你要当心点,黑桐同学。



不祥的预感,会招来不祥的现实——



……我果然很没大脑。



因为直到面对的瞬间到来以前,我联想都不曾想过自己不愿思考的糟糕现实。



(5)



第二天,我请假没去上学。



有警察发现我站在命案现场发呆,直接将我带回警局询问。



被警方带走后,据说我有几小时都说不出任何话。我花了快四个小时,才让一片空白的意识恢复过来……我的大脑回归现实的机能似乎不太优秀。



等到我在警察署接受过调查并获准离开时,已经赶不及去上学。



从尸体的遇害状况来看,凶手身上不可能没溅到血花。幸亏我的衣服上连半点血痕也没有,再加上又是大辅哥的亲戚,才能免于进侦讯室,改用较为温和的方式询问。



大辅哥说要开车送我回家,我也不推辞地上了车。



「你真的没看到任何人吗?干也。」



「烦死了,我就是没看到。」



我瞪着负责开车的大辅哥,深深地靠在副驾驶座上。



「是吗?可恶,要是你有看到什么就好了……仔细想想,凶手不可能放过日击证人。万一让亲人遇害,我怎么对得起舅舅。对我来说,幸亏你没看到什么东西。」



「大辅哥,这可不是刑警该说的话。」



我若无其事地跟平常一样向表哥答腔,对自己深感厌恶。



你这个骗子,我在心中痛骂自己。



……即使是我,都不敢相信我能这般明日张胆地撒起大谎。更何况这可是刑事案件,如果我不照实说出自己目睹的情况,就会导致案情朝负面发展。



尽管如此,我还是连一句话都没提到式在现场的事实。



「总之,你能平安无事就好。怎么样,第一次看见遗体的感觉如何?」



他还真是坏心眼,居然挑这个节骨眼问这种问题。



「糟糕透顶,我再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就是说吧,大辅哥愉快地笑了。



「不过这次的遗体比较特殊,一般的状况会好一点,放心吧。」



……真是的,他要我放什么心来着?



「不过,没想到干也会认识两仪家的女儿,这世界还真小。」



这个对表哥来说意外有趣的事实,反倒令我心情消沉。



……虽然发生在两仪家门口的命案被视为先前的连续杀人案之一,调查却轧然而止。



警方做完例行的现场鉴识之后,就无法进入两仪家的土地。根据大辅哥表示,似乎是两仪家施加了压力。



在记录上,这次的案件中,凶手在二月三日(星期六)深夜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犯案,唯一的目击者是黑桐干也。



至于我,也被当成目击到杀人后的现场,在被尸体吓得意识混沌之际受到巡逻员警保护。



无论是两仪家或是我,都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式的事。



「不过,你们查过两仪家的人了吧?」



「不,那家的女儿式就读你的高中,我们很想找她问话,却遭到拒绝。对方说他们只清楚宅邸内的事情,对外面发生的事就一无所知。但我认为她应该没有嫌疑,和案子无关。」



「咦? 」



我忍不住喊出声。



别看我平常态度没大没小的,其实我很信赖大辅哥。在警察署里也有风评,说他全都是靠着能力够好才没被革职。因此,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怀疑式。



「这么说有根据吗?」



「嗯~算是有吧。你认为那么漂亮的女孩会杀人吗?不认为吧?我也不这么想,这可是身为男性理所当然的结论。」



……我说啊,这个人为什么会当上刑警?不,那比我更没大脑的态度更让我发出叹息。



「原来如此,大辅哥一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你再乱说,我就把你关回去喔。」



我已经因为证据不足获释啦。



……不过,我也同意大辅哥的意见。就算没有像他一样敏锐的直觉,黑桐干也认为这



迎中的案件不是式做的。



即使她本人承认罪行,我也相信她没有做。



为了自己的坚持,我必须做一件事。



事件已接近解决的阶段。



从隔天起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为止,本来在都市里横行的杀人魔彻底销声匿迹。



对当时的我而言,这件事可说是完全事不关己。



然而,这却是对我和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身涉入的案件。



/杀人考察(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