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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我到访时,京极堂正抱着头瞪着矮桌。



京极堂夫人说自从前天木场离开后他就一直这副德行。



前天朋友家守灵,夫人去帮忙打点事情,回来时恰好碰上木场正要离开,从那之后到现在还没听过丈夫开口。



“昨天他一早就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可是回来了也还是这副德行。结果我能谈话的对象只有猫,差点忘记人话怎么说了呢。”



夫人说完,露出苦笑。



所以说,京极堂昨天很难得地主动出门调查了吗?



“因此昨天听您联络说今天很多客人会来,心情上仿佛得救了一般。刚刚有位似乎叫做青木——的先生打电话过来,说待会也会来。”



“青木?青木刑警吗?”



夫人说她不清楚。



如夫人所言,我这个朋友真的彻底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我好歹也算是客人,可是他连看到客人坐在旁边还一声招呼也不打,实在很过分。没办法,我只好观察起他身边的事物。



增冈律师给的资料之类的文件整齐地堆放在榻榻米上。旁边摆着《书图百鬼夜行》系列全十二册。后面则依开数大小整齐地排放了许多不明所以的汉籍或古文资料。他身边则有许多堆积如山的书籍与笔记本。京极堂这个人意外地几乎不做笔记,因此他记了些什么倒是很叫人好奇。另外,对面也可看到堆了许多杂志。他身旁的空间被书籍所填满。书店跟书斋还没话说,现在连客厅也被占领了。



京极堂突然转头看我。



“怎么,你在看什么,真恶心。”



我才觉得恶心,害我吓了一大跳。



“让人等半天,你好意思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吗?这么专心是在想什么?”



“嗯。”



京极堂简短地应了一声,转头望着庭院。



“说到这个。”



他从由我这里看不清楚的书堆中抽出一叠杂志放到桌上。



放在最上面的是个纸袋,是我大前天拿来的纸袋。



“我看你把这东西丢在这里,摆明是要带来给我看的,所以就读了。”



是久保的排版稿。



“啊,那个本来就是想让你看才带过来的,你读过了当然是最好。那,看完感想如何?”



“问题很大。”



他回答得很冷淡。什么意思?



“这个待会儿再说。另外里面还有封寄给你的信我也不小心看了。读到一半才发现是私信,但已经来不及了。”



“信?啊,小泉的是嘛?”



“没错,被我看过了喔。”



“嗯,没关系,反正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你来说没关系,对我来说关系可大了。结果害我在意起你作品的刊载顺序,又把你写的那堆阴郁的私小说全部看过一遍了哪。”



京极堂指着桌上的那些杂志。



原来是过期的《近代文艺》。



“全部?你什么时候看的?你不是很忙吗?”



“昨天晚上。信是前天看的,不过昨天接到木场的报告电话后又突然想起来。”



“因为大爷的电话而想起来?那又是为什么?”



“这不重要。话说回来,你还在烦恼顺序吗?”



老实说,我已经忘了。



这几天忙着注意事件,我连单行本出版的事都忘了。正确而言并非完全忘记,只不过被塞进脑袋的角落里,远离了我的意识。



不过也不可能老实地这么说,只好含糊地说我还没决定。



“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思考事件的过程中顺便产生的见解好了——”



京极堂从杂志堆底下抽出一张纸交给我。



“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下。



纸片上纪录了我作品的一览表。



“有帮助就拿去当参考吧。”



京极堂装作很不以为意地说。虽然到最后都没机会找他商量,不过我这个细心的朋友还是主动替我考虑了刊载顺序。



一览表分做上下两段。



上段看来是依刊载于《近代文艺》的顺序做排列。



昭和二十五年五月三十日<嗤笑教师>



昭和二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意识型态之马>



昭和二十六年一月三十日<E?B?H的肖像>



昭和二十六年四月三十日<天女转生>



昭和二十六年七月三十日<带着苍白的脸色>



昭和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舞蹈仙境>



昭和二十七年五月三十日<温泉乡的老爷>



昭和二十七年八月三十日<目眩>



“你是作者当然一看就懂吧,上段是发表于杂志的顺序。只不过如同小泉女士于信中所言,脱稿的顺序是<带着苍白的脸色>比<天女转生>更早;若更进一步着眼于着手顺序,则<舞蹈仙境>又比<苍白>更早。关于这些事情的经过我也听你提过,她的见解并没有错,而撰写者的你自己也想必再清楚不过了。接下来——若要我表示个人意见,我认为你的作品依以下的顺序来阅读或许比较好吧。当然,这只是个参考罢了。”



下段也是我作品的一览表,不过顺序不太一样。



大正~昭和初期—幼少期<带着苍白的脸色>



昭和七年前后—少年期<温泉乡的老爷>



昭和十四年—青年期<E?B?H的肖像>



昭和十五年—学生时代<嗤笑教师>



昭和十七年—战时<意识型态之马>



昭和二十年—终战<天女转生>



昭和二十二年—战后<舞蹈仙境>



昭和二十七年—现在<目眩>



“这是——按什么顺序来排的?”



“少来了,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这是作品内的时间顺序。你的作品表面上的风格虽然很扭曲,说穿了还不就是私小说,一看几乎就能知道各篇描写的是你哪个时期的经验。<带着苍白的脸色>应该是基于你幼年时期的恐怖体验印象撰成的故事,<天女转生>则是以终战时期的焦上为舞台。大致的时代都设想得到。所以我就按照这个顺序排列了一下。”



“嗯嗯。”



正是如此。这种排法的确很通畅。如此理所当然的排法我之前却想不到。



光只是注意那些书写时期、连载顺序的问题。



“内在时间是种很主观的东西,所以算不上真正意义下的时序。所以说,我列出的顺序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总之这只是芝麻小事,觉得我太多事的话丢了即可。”



“不,怎么可能丢了。我觉得这应该是目前最理想的排法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那就好。”



京极堂以更冷淡的态度回答后,盯着我拿出来的清野名册,再次陷入沉默。



不久,夏木津与鸟口来了。



客厅被我们这群怪人团体所占领。



“京极,省点麻烦,快快开始吧。”



夏木津不断催促。他今天心情也很好。



京极堂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选在今天集合?说要开始是要我做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说要跟我们报告那天之后的事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兴奋得有点脸红。想听结论,心急得不得了。



夏木津很难得地站在我这边。



“没错,你有说过。还说日期由我们自行决定,所以我就自行决定了。你八成以为我不爱听话而小关记忆力又很差,所以随口说说也没关系对吧!我可不会让你瞒混过关。”



京极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过要瞒混过关。我的确这么说过。但我原本那么说就是为了支开日期,你们现在却又聚在一起。要对你们讲的另有其话哪。好吧,总之你们先向我报告再说。”



京极堂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觉得很讨厌。



我先做了前天的报告。因为夏木津又先躺下了,变成全部由我来报告。我描述了偶遇久保、与赖子的对话、以及君枝的话等事之经过。虽然有很多对话只有夏木津才懂,不过本人并没有特别出面解说。鸟口听到御龟神的部分大笑了起来,京极堂也一起苦笑了。夏木津起身,



“不过啊,后来想想应该说御猿神比较有信服力,我已经在反省了。可是当时真的觉得乌龟比较好。”



他很认真地说。



“话说回来夏兄,那些楠本君枝的丈夫们的容貌都被你说中了,你真的看见了吗?”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嗯,看见了看见了。我看见那个茶柜上有张老照片。然后旁边还有张发黄剪报,剪报上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喔。”



“咦?”



“不过啊,照片太小了,看不出是秃头还是受伤,所以我就随口瞎说。哪个是哪个我也是乱猜的。剪报上有写名字,但我当然记不住所以就没说了。我想大概是那个女人自杀前变得多愁善感,才会拿照片出来缅怀一番吧。”



原来是——亲眼看到的吗?



“什么嘛,原来是诈骗!”



“才不是诈骗,她也真的在回想那三个人咧。”



“关口,不管是哪种都无妨吧。总之夏兄的策略成功了,那不就得了?”



“策略?那个御龟神是策略吗?”



我完全没发现。



“什么?关口,原来你向我报告,自己却连这点小事也看不出来?你真的是完全不能信赖的叙述者哪。听你说话的人全都会摇头叹息吧!这可是夏木津侦探难得会令人鼓掌叫好的妙招啊。”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带来了什么效果。我忍辱询问。



“你知道吗?关口,楠本君枝因为转而相信起灵媒御龟神而无心自杀了哪。当然一方面是对御筥神产生了不信任感,另一方面则是因担心女儿,顾不得原本自杀的打算。”



“啊。”



确实,那之后君枝脸色大变,立刻出门寻找赖子了。如果我们什么也没说就离开的话,难保她不会真的自杀。就算当场再怎么阻止也没用,毕竟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监视她。



“对了,夏兄,你那时在赖子背后看见了什么?”



“看到痘子,还有那个怪男人。”



“久保吗——这可不妙。那,后来是否找到赖子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是吗——”



京极堂又再度抱着头烦恼起来。



“痘子长在哪里?”



“这带吧。”



夏木津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他身边去,用食指戳我背后指示位置。



“大概是这一带。”



那是在第七颈椎下方接近胸椎的部分。所以已经不算颈部,与其说后脖子不如说背部上方比较对。



京极堂注意地看着。



“那鸟口你呢——结果如何?”



话题突然被带到鸟口身上。夏木津把我一把推开。



“等很久了。”



鸟口因总算轮到自己而显得很有精神。



“要找出第一个信徒真的很费功夫。那本信徒名册基本上是以五十音排序,而且也有很多部分蛮随便的,因此对于找第一个信徒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我就去找经常出入箱屋的人偶业者打听啰。可是这些业者就算没信徒那么凶,也多半不是朋友是信徒,就是师傅是信徒,所以大家警戒心都很高,一点也不肯透露消息。于是我又朝别的方向去打听,这次就很成功,几乎可以肯定第一个信徒是谁了。”



“为什么说几乎?”



京极堂不开口,所以我就问了。



“因为没办法向本人做确认嘛,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的名字叫什么。女儿节人偶不是有牛车、方形大箱之类的配件吗?第一个信徒就是专门涂装这些配件的工匠,名字好象叫山内或山口。当时寺田木工也有承包这类装饰配件的制作。上一代的技术差劲,不会制作这类手工艺品。不过兵卫的手很灵巧,所以也接起这方面的工作。工作比例大约是铁箱一半、木箱一半、手工艺品少量。他就是手工艺品方面的客人。”



“为什么不确定名字?”



“因为大家都只叫他的外号阿山。我说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那些搬木材之类材料进箱屋的业者,或金属加工机器的制造商这类人。他们跟人偶业界没直接关系,与阿山是透过寺田木工认识的,除了在箱屋有机会碰面以外没其它接触。这群人在箱屋变成御筥神后就逐渐疏远了。不过刚开始应该还是常进出箱屋,所以我料想他们应该有听说过些什么谣传。”



“这个着眼点很敏锐。”



京极堂赞美。



“可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话,没办法断真假哩,鸟口。”



“名字并不重要。”



京极堂照样摆着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否定掉了我对鸟口的追究。



“然后?”



“那个男的——我忘了说,他是男的,总之我们姑且称呼他山口好了。山口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害孩子受伤,夫妇因而感情失和,让老婆给跑了。之后他就一直很灰心丧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山口不断受到兵卫的鼓励。那个沉默寡言又不亲切的人居然会鼓励人——所以大家都很惊讶。”



“你说兵卫鼓励他吗?”



“是的,鼓励他,而不是用一些什么不可思议的咒法。是类似美国流行的那个什么心理治疗的行为。”



“有听说是怎么个鼓励法吗?”



“有听说了。当时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说那个木头人是在胡说些什么。当时兵卫好象是这么说的:‘阿山,我会把你的不幸封进箱子里,别再失意了,早点打起精神吧,小孩的伤虽然没办法恢复原状,但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大致如此。中禅寺先生,您觉得如何?”



“非常普通的鼓励法哪。跟灵能毫无关系,任谁都说得出来的骗小孩式的鼓励法。不过跟你说这些事的木材行或机器行的人确定不是御筥神的信徒吗?”



“我确定不是信徒。他们都是一些拿圣经擤鼻涕、取符咒擦屁股的没信仰的人。有好几个人记得阿山这号人物,不过大多都很相似,都是没信仰的家伙们。”



“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山口的孩子在去年正月受伤,他老婆跑掉则是二月的事。”



“嗯嗯。”



“也就是说,山口受兵卫鼓励是在御筥神建道场之前,澡堂老爹找到福来博士的‘魍魉’之箱之后。因此要问我他是不是就是第一个信徒,其实我也不敢断定就是了。”



“不,这就够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京极堂说完抬起脸来。鸟口虽被夸奖,接下来却很没用地说:



“只不过关于兵卫的家人嘛,这边就——”



“查不出线索?”



“是的。不过有听到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听说常去箱屋的人当中有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是指?”



“这个嘛,大概是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他不是人偶业界的人,要说是来订做箱子的客人似乎也有点奇怪。听说他出入得很频繁。”



“说频繁,是到什么程度?”



“这个嘛,据说是前年年底开始就常见到。这是刚刚提到的那个当时还很常到箱屋的没信仰的木材行老板说的,他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就很可疑。木材行老板当时大概每个星期都会到箱屋一、两次。箱屋算不上大客户,但毕竟是从上一代就开始的老交情,自然不敢怠慢。然后——他说他每次去都看到年轻人在。只不过从不跟兵卫讲话,只是静静地待在工厂角落。也曾看过他进出工厂后面的住处,所以猜他或许是兵卫的家人。”



“原来如此。照前几天鸟口所言,兵卫结婚大约是二十一、二年前,因此若说那位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在计算上也吻合。”



没错,这么算来的确吻合,这点我也还记得。



“可是呢,也有些地方令人难以相信这两人是父子。”



“什么,不是吗?”



我每开口一次京极堂就瞪我一下。鸟口继续说:



“各位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豆腐店老板的证词吗?御筥神的道场完成是在去年夏天,当时有个订制大量大型木箱的客人——我应该有说过吧?”



“确实说过。”



“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似乎就是订做大箱子的客人。”



“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都有戴手套。”



“手套?”



“据说他的手套要当作冬天用的略嫌太薄——像司机或照相师戴的那种——不过他一直戴着。这是木材行说的。另一方面,豆腐店则说夏天却还戴手套实在很奇怪。”



“啊对了,前天遇到的那个怪家伙也有戴手套嘛。”



“咦?”



对了,他是久保。



“关口!久保竣公有戴手套吗?”



京极堂大声地问。这大概是他这两二天里发过的最大声音吧。



我回答:



“他——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他失去了几根手指,因此总是戴着手套——就是刚才鸟口形容的那种薄手套。只不过,我也才只见过他两面而已,不敢保证。”



“这下子越来越糟了。”



京极堂手按着额头,脑子似乎正以剧烈的速度运作思考中。



“不,是我过虑了吧……”



“京极,你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夏木津追问。



“嗯,知道是知道。这次的三件——应该是四件吧——事件当中有两件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我想,等听过你们的报告后应该就知道了。”



“原来还不知道啊。”



“就是知道了才觉得困扰。”



京极堂站起来。



“总之我先跟青木联络一下。”



京极堂说完离席,事情到底变成怎么回事我真的看不出来。鸟口似乎也与我感想相同。至于夏木津则又躺了下来。



看来夫人说的青木果然是青木刑警。



京极堂很快就回来。



“没联络上,他刚好朝这里出发了。”



京极堂在与刚刚分毫不差的地方以分毫不差的姿势坐下。



“快点说明吧,京极堂。你有事瞒着我们,又不肯履行约定向我们报告。一方面说着自己已经了解真相,另一方面却又装神弄鬼的。别再隐瞒了,快点告诉我们吧!反正你连刑警也叫来了。”



“再等一下吧,关口。木场大爷很快就到。今天找木场大爷与青木刑警来就是打算先把那边的问题解决,反而你们才是半途闯进来的哪。”



“那岂不刚好?”



夏木津插嘴。



“能一次解决不是很有效率吗?只不过啊,木场就不用等了,要等他我看我们都得在这边过夜。十八年前我跟那家伙约好早上十点集合,结果他居然下午四点才到。所以我们早点进行吧。”



夏木津人名记不住,却老是记得这些无聊事。



京极堂托着腮帮子,低着头眼珠子翻上看了我们几个一轮后,扬起单边眉毛,大大叹了一口气。不知他今天已叹气过多少回。



“我原想区隔外行人与内行人各自的舞台。这次的事件混沌不明,没必要的侦探却又有四、五个之多——”



“你想隐瞒事情才是最不应该的。”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点。



京极堂表现出情非得已的样子,摆着臭睑交代了木场告诉他的那场奇妙体验记。在武藏小金井车站碰上的柚木加菜子自杀——杀人?——未遂事件。



奇妙的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



绑架预告信的发现。



神奈川警察愚昧至极的警备。



以及在众人环视之中忽然消失的少女——加菜子绑架事件的发生。



拘留,闭门思过。



这些内容多半都是增冈给的资料之补足,但充满了若非当事人绝对不可能察觉的临场感,带来了详细的事实描述及许多提示。



而京极堂的转述功力又十分优秀,他所转述的内容恐怕比本人的叙述更能重现当时状况。



接着京极堂说起木场在自己经验以外得知的事实,以及木场自己的推理。



楠本赖子难以理解的心境与家庭的问题。



青木向他报告的警察内部的种种问题,以及民间的恐怖传说。



里村对木场说的见解——木场似乎是在我离开不久就到了。里村把对我说的事又对木场说了一次。



前天武藏小金井站前派出所的警员问来的关于加菜子与赖子的评价。



以及与柚木阳子的对话。



“——我没仔细问过阳子女士与大爷谈了什么,只从电话里听了个大概。好,这就是木场大爷给我的全部情报了。现在我们所拥有的情报已经共通了。这样总行了吧?”



“才不好,你不是还隐瞒着你打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



“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过了!那跟你们的事件没有关系,你还不懂吗?加上刚刚说的情报就能完全把握现在的情况,光知道这些你们就该跟我一样感到紧张了。”



“缺乏你握有的情报真的能懂什么?我就不懂。鸟口不是也不懂吗——”



由我的位置看不到夏木津。



“那是只有你不懂。”



京极堂对我投以轻蔑得无法再轻蔑的视线,之后这长达数秒的难堪沉默在来访者的到达声中闭幕。



“打扰了。啊,大家都到齐了吗?中禅寺先生,昨天承蒙帮忙,真是感激不尽。”



在夫人的引导下,长得像小芥子木偶的青年很客气地进入客厅。



京极堂以一副久候多时的态度说:



“青木,你来得正好。不好意思,虽然你刚来,能不能麻烦你调度一下?现在立刻派人保护住在武藏小金井的那名叫做楠本赖子的中学生。看是要跟本厅还是地方警局联络都行。理由待会我再来——”



“楠本?是那个加菜子事件的目击者少女吗?我知道了,那不好意思,府上电话先借我用一下。”



青木刑警的位子还没坐热,立刻又在夫人的引导下去打电话。



“喂,京极堂,为什么必须保护楠本赖子?难道你已经掌握到御筥神与分尸杀人之间有所关联的确实证据了?可是就算如此,危险的女孩子也不只赖子一个,不是还有好几个候补吗?我们那天会去调查楠本家也只是顺便而已啊。”



不管我如何高声质疑,京极堂依旧保持缄默。鸟口拼命思考着,夏木津则——一如往常,由我的位置无法看见他。



青木回来了。



“我立刻拜托木下帮我处理了,现在应该已经跟当地警署联络上了吧。”



“有劳了——虽说仍然无法放心,只不过——我们民间人士只能仰赖警察,此外也无更善之策了。”



京极堂抚着太阳穴凝视桌子一下子,立刻拾起头来,请青木在鸟口身边坐下。



“你们都认识青木吧?啊,应该还没跟鸟口介绍过是吗?”



“久仰大名了。先前曾经在相模湖见过一次面,不过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鸟口,是三流杂志的编辑,今后请你多多指教。”



“嗯嗯,我还记得。也请你多指教。”



鸟口靠左让出位子,青木坐下。



我小声询问:



“京极堂,你昨天找警察协助了?”



可是我那极力不张扬的询问换来的却是明明白白的责骂之言。



“你也真笨哪,关口。完全相反,是我们协助警方办案啊。你的发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最佳范例。”



这么说是没错啦,可是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



“而且联络警察本来就是我们一开始就预定采取的行动。只是刚好你辛辛苦苦抄写好要交给里村的御筥神名册,在交到警察手中以前先落入了木场大爷的手中,而他现在在闭门思过,自然得将之与警察机构分开考虑才行。所以我才主动跟青木联络。”



响应京极堂的视线,青木说:



“中禅寺先生,我昨天只问了关于分尸杀人事件的可能性。既然楠本赖子必须接受紧急保护的话,表示那之后又有什么新进展了?在不妨碍到您考量的范围内能不能向我说明一下?”



青木小心翼翼地看着京极堂的脸色接着说:



“当然了,我也能理解中禅寺先生尽力想防止木场前辈的莽撞举动的用心。对了,请问您联络过木场前辈了吗?”



“没有。不过我昨晚叫他今天一定要来一趟。”



夏木津翻身起来。



“所以说你笨。我刚刚不是说了?木场九成九不会来。喂,京极,光靠道理是不可能制止木场的。你如果真的为木场着想,现在立刻用我也能懂的方式说明一下,然后委托我保护木场才有用。”



“说的也是。”



总算,总算京极堂有那个意思说明了。



“——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说,这次的事件并非一连串的连续事件,而只是共有了某个部分,或是在与本质无关的地方上产生了因果关系,导致各事件彼此掩盖了各自的真相罢了。”



京极堂说完这句之后,缓缓地环视在场人士后接着说:



“当中有几个事件已经结束了。要追查这些事件的真相——我认为并非明智之举。”



“请问为什么?”



青木问。身为法律守护者,会有这般疑问是很合理的。



“因为将这些真相揭发出来,只会有许多人感到悲伤、不幸、或是前程受阻——却没有半个人会感到喜悦、感到幸福的。再加上各自的事件里虽然确实存在着那种该受到法律制裁的、所谓犯人的人——但真正应当受罚的人在法律上却什么罪也没犯;而犯人们在某种意义下也是受害者——所以将真相揭发出来的话,只会带来余味很糟的结果罢了。纵然如此,也还是该挖出真相吗?——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余味很不好。



记得京极堂前天也如此说过。



鸟口带着温顺的表情说:



“可是如果有犯法还是应该惩罚啊——对吧?”



大概是顾虑到青木才作此发言吧。



“当然应该。特别是现在有警察青木在现场,既然这件事已经被他知道了,自然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也好。只不过我认为有时间投注心血在这些已经结束的事件上,还不如尽全力先解决现在进行式的事件比较好。”



“刚刚您说有四个事件是吧?”



鸟口说。



“那四个是什么跟什么?当中您所说的已经结束的事件又是哪些跟哪些?”



“关于这个嘛,首先是柚木加菜子杀害未遂事件,这是第一个。接下来是柚木加菜子绑架未遂事件,这是第二个。再来是须崎太郎杀害暨柚木加菜子绑架事件。最后是连续分尸尸体遗弃事件。”



“慢着慢着,加菜子绑架事件有两个哩。”



我帮他作了统计。



“当中一个是加菜子绑架未遂事件哪。”



“说什么未遂,明明就被绑架了啊!”



“加菜子绑架的草率计画最后以失败告终,但却在计画者之外的别人手中完成了。如不这么推理,有太多部分都说不通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犯人有四人或是四组了?”



青木思考了一阵后提出问题。



“在一般情况下会被称作犯人的实行犯有四个吧——大概。”



“什么意思?”



他的讲法有点吞吞吐吐。



“就如刚刚说过的,因为犯人也算是被害者,是法律上无法惩罚的——所谓非犯罪事件的被害者。不仅如此,表面上虽死了很多人,在这四个事件当中,真正能称为杀人事件的,只有最初的加菜子杀害未遂事件,以及第三个的须崎杀人事件而已。而且最初的事件也是未遂。”



“分尸案——应该是杀人事件吧?”



青木问。很合理的质疑。



那不叫杀人又该叫什么?



“这点我原本不确定——不过在今天听过你们说的话后就懂了。那个该算是……对了,该算伤害致死——才对吧。以及尸体损坏、遗弃。嗯,没错。”



“嗄?”



“实际上能肯定的只有尸体遗弃事件而已,不应草率妄加评断。但总之必须绝对尊重里村的意见就对了。”



“——那是指,犯人没有杀意的意思吗?”



“没错。现在进行式的事件就只有分尸事件而已。继续放任不管可能会产生新的被害人,所以最少这个事件必须阻止其继续发展下去。可是在追查分尸事件时又会扯上其它事件,原本没必要揭发的秘密也不得不将之揭发。所以我才很烦恼。总之找到分尸事件的犯人是当务之急。”



“你本来不知道谁是分尸案的犯人吗?”



夏木津问,京极堂笑了一下,回答:



“是啊,只有这点不知道。”



“那其它都知道了?”



“所以才很烦恼。明明是该最优先揪出的犯人,我却不知道。”



“那你其它的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手上握有情报。就是关口每次每次不断指责的‘只有我知道的情报’。那个情报在四个事件当中只对解决加菜子绑架未遂事件有效。公开这个情报对解决分尸事件一点贡献也没有,甚至还可能把其它事件牵引向不好的方向——所以我才不愿公开的。只要知道一个,自然不难知道其它。旁证也会一一出现。”



“所以说?”



“嗯,听完你们的话后,我几乎完全掌握了。”



京极堂说完,由和服的襟口伸出手来。



“中禅寺先生,您是说,您总算知道谁是连续分尸事件的犯人了吗?”



青木有点过度兴奋。



“所以才要我紧急保护赖子嘛!”



京极堂搔着下巴,说:



“只是,知道归知道,目前还是欠缺决定性证据,所以正确说来是有点头绪而已。不过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么我们要应付的人很危险,能趁早准备最好。”



“犯人是谁?”



夏木津问。



“我想,犯人应该是久保竣公。”



京极堂毫不迟疑地说出名字。



“是否——有通缉的必要——?”



青木问。



“我想,只要能顺利保护楠本赖子就没有必要——毕竟目前缺乏证据,也不能多说什么。”



“总之请您先说明理由吧。”



青木有点僵直。



“首先我必须说,分尸尸体遗弃事件与御筥神之间没有直接性的关联,但有强烈的间接关系——我不太会解释,总之继续说下去你们应该就懂。接着,将分尸事件与御筥神结合在一起的是久保——这点或许也有些难理解吧。总之,这该从何说起呢——”



要说明真的这么困难吗?京极堂很难得地陷入了思考。青木咽着口水等候他开口。说明突然地开始了。



“分尸事件的被害人,我想应该就是警方比对出来的那三位没错,理由待会详述。警方不敢断定的理由只因为这三人之间的共通项目太少罢了,对吧?”



“是的,就是如此。虽然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杀人,但范围横跨一都二县,四处游走物色目标的杀人魔似乎又太虚幻了。所以我们推测要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地区性理由,就是被害者之间有共通点——例如具有相同兴趣、或者以前干坏事的同伴。不,就算彼此相互怨恨也行。例如说三人的父母曾是一起干坏事的同伴,后来闹翻了,犯人为了报一箭之仇才杀死他们女儿等等。”



“那祖先是源氏,犯人是平家末裔(注)怎么样?”



注:在民间故事中源氏与平氏为日本平安朝末期的两大武士家族。平氏掌权后骄纵奢靡,致力铲除政敌源氏,后受到源赖朝、源义经等源氏的反扑,终于衰亡。故民间经常有源平不两立的印象。不过史实上并非如此单纯,在此不多赘述。



夏木津又开起玩笑了。



“嗯,这也行啊。但就是连这类的也没有,没有共通项目。”



“只有御筥神吧。”



“是的。但这能成为动机吗?例如说,对天台宗有恨意的犯人专找信徒下手,这听起来也太不合常理了。这么一来必须大量杀戮才行啊。”



鸟口反驳说:



“——天台信徒多如繁星,可是御筥神的信徒才区区三百个耶。”



“可是就算如此,也杀不了三百个吧?况且既然规模小,对该宗教团体有恨意的话,应该会先杀教主吧?大型宗教团体的话目标很多,但御筥神只有教主一个。但不管如何——实际上被杀的并非教主也非信徒,而是信徒们的女儿。”



鸟口提出我们前几天讨论过的御筥神犯人说。



“就是这点。我会注意到御筥神就是因为我怀疑御筥神本身是犯人。御筥神的系统非常可恶,会害信徒越不幸就越想捐钱出来。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专找喜舍金额很少的犯人为目标,进而诈取金钱——”



“关于这个意见我也听中禅寺先生说过了,可惜——并不能套用在这次的被害者上。我说的没错吧?中禅寺先生。”



京极堂点头同意。



“为什么?京极堂,你不同意鸟口的意见吗?为什么?”



“关口,还有鸟口,你们听好。之前我也说过,清野的注释算是过度洞悉的看法。”



“嗯嗯,你说喜舍金额少的人会发生不幸的看法是受到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嘛?你说那是偶然——”



“不算偶然,但是是带有先入为主观念的看法。前几天我说这份清野带来的名册不该解读成‘喜舍金额少的信徒遭到不幸’,而是该解读成‘因为变得不幸,所以增加喜舍金额’比较妥当。不过实际上这两种说法都一样,不能套用在被害人的家庭上。”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清野获得这份名册时,这三个家庭——埼玉的浅野家、千住的小泽家、以及川崎的柿崎家都尚未发生不幸。那只是清野依自己的先入为主观念所写下的预言。”



“可是实际上——”



“没错,不幸事件的确如预言所示发生了,但这三家的喜舍金额并没有在发生不幸后增加。不,不只如此,不幸发生后这三家全部都舍弃信仰了。”



“嗄?”



鸟口嘴巴张得大大的。



“鸟口,你的想法着眼点还不错,只不过你受到清野这个阴沉的男人影响太深了。”



“嗄嗄?”



“清野希望杂志能刊登中伤、攻击御筥神的报导,所以才会想尽办迭让你相信他的话吧——不,或许他自己也深信不疑,总之鸟口可说完完全全着了他的道。唉,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昨天看过青木带来的详细资料前,我也没舍弃过这个可能。”



“那,你说放弃信仰的意思是?”



青木回答:



“不管多么认真地信仰,却还是碰上这种结果,任谁也不会信这种教了吧。应该说,女儿都失踪了,怎么还有时间去拜箱子?平时就已是家庭失和、经济不佳的家庭了,很不幸地在事件发生后,柿崎照相馆倒闭易主,浅野离婚辞去教师之职,小泽神经出了毛病入院中。各自的处境凄惨,根本没心情增加喜舍。这几家的太太原本都是信徒,现在一问起御筥神的事情都只有怨怼辱骂。所以搜查过程上很早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京极堂紧接着追击:



“为了提高喜舍金额而犯下杀人,而且还是骇人听闻的分尸杀人,这个风险实在太高,就连黑道也不会这么做。之所以不觉得不合理,是因为有新兴灵媒这种非日常的固定观念带来的幻影所导致吧。”



鸟口似乎还无法由冲击中回复。我代他询问:



“那么——鸟口辛辛苦苦做的御筥神的调查,完全只是白跑一趟?”



“不,帮上大忙了。”



“嗄?”



鸟口再次张大嘴巴。



“御筥神是被人塑造而成的灵媒。可是如果我的猜测正确,其理由十分可笑。”



“被人塑造?被你说的那个背后操纵的幕后黑手?”



“那个幕后黑手应该就是久保。”



京极堂再次干脆地断言。



久保是御筥神的黑幕?这个结论是怎么导出的?难以拭去的牵强附会之感令我无法立刻接受。



但是——比起作为御筥神信徒对之五体投地的久保,毫无疑问地在背后冷笑的样子更忠于我对他的印象。



“根据是?”



“久保与这次事件的牵连方式总令我有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他总是在他没有必要出场的地方出人意表地登场。这是因为我们原本把御筥神或分尸事件当作主体来思考的缘故。要是将久保当作主体,再结合这两端来思考便可发现十分合理。”



的确,不管是在御筥神名册上发现名字时,还是在武藏小金井的咖啡厅碰上时,我都感觉到异样的不安。我对京极堂说了这个感想,京极堂笑了,手里拿着清野的名册说:



“你本来就无时无刻不安哪。算了不提这事,总之,我们判断这是御筥神的名册是错误的。这并不是信徒的名册。”



“那你说这是什么?难道内藏什么暗号?”



京极堂听了更是大笑,说:



“你真笨哪,这本名册虽然基本上依五十音顺排序,但你可以注意到浅野后面却排了会田(注),可说极为随便,相信是每增加信徒便在其下添写。但这也没办法。信徒每个月都会有所增减,若要很整齐地依五十音排列,势必每回都得重新抄写不可。但是为何又如此拘泥于五十音?如果是这种性质的帐簿,依月别入信顺序来排还方便得多了。”



注:会田念成ぁいだ,在五十音顺序中理应排在念成ぁその的浅野前面。



“可是帐簿依五十音顺序来排的并不少见吧?”



“话是没错。不过既然是帐簿,实在没有必要连住址也写上,加上上面也没有合计栏,可知这并非拿来当作帐簿使用。因此,在别处应该有更确实的帐簿才对。这本册子当作帐簿是暂时性的,我猜原本是联络处一览表。这应该只是普通的联络簿。”



鸟口歪着头。



“可是中禅寺先生,如果那只是普通的联络簿也很奇怪啊。住址电话的后面是喜舍金额的记录,这么一来每当喜舍栏写满时就得重新抄写住址电话吧。由剩下的空间看来恐怕撑不了三个月耶。”



“确实如此哪。但是这本名册是活页的,看来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名册是活页装订,以绳子串成。



“这个后面开了洞,用绳索串奸。原本似乎是笔记本,因此每个项目到下个项目之间原本应该还有好几页,可以一直登记喜舍金额。这么看来,原本五月下旬以前的联络簿应该是因某种理由无法使用,所以才转抄到这本笔记本上面,然后又顺便写上喜舍金额吧。只是这本笔记好不容易做好,才用了两个月就被清野偷走了。六月开始使用,八月就被偷走,故只登记了两个月份的资料。这份资料大概是清野把偷来的笔记本的封面撕掉,舍去空栏中间的空白页,只留下必要部分重新串成的吧。”



“这样我就懂了——只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本名册上登记的名字并不是只有信徒而已哪。”



鸟口大声叫着说:



“啊啊,原来如此!如果是联络簿,信徒以外的人也会登记上去嘛。所以说没有喜舍金额的不是信徒。”



“而是关系人士。附带一提,没有喜舍的人上面总共有二十一个。清野预言当中九个会遭遇不幸。他的理论会说中是理所当然的。由我昨天去调查的结果看来,九个当中有四个死亡。但是原因其实不过是年事已高罢了。当中六月七月之间就死了二个,没有喜舍也是理所当然哪。”



盖子掀开一看——真相也不过是如此。



“然后,当中有五名放弃信仰。顺带地说,这五名当中,与警察失踪少女一览重复的有三个家庭。也就是说这三个家庭的女儿失踪了,但全部都是在分尸案发生前,也就是八月中旬发生的,因此并不在警方怀疑的被害人名单内。所以说,发生不幸就会增加喜舍金额的公式在此也被推翻了。接下来嘛,问题是清野无法预测的十二人,当中有九人完全能够去除。理由很简单。虽然这九个人被登录在此,其实只是经常出入箱屋的业者罢了,与灵能方面毫无瓜葛。那么剩下的只有三个。”



京极堂恢复成平时俐落的样子,大概是看开了吧。



“一个是吉村义助,另一个是二阶堂寿美,最后是久保竣公。前两个鸟口你也很熟。”



“嗄?不认识耶,没听过这两个名字。”



“吉村义助就是那个嘛,御筥神邻居‘五色汤’的老板哪。二阶堂则是御筥神里负责事务处理的那位女性的姓。上面的住址是她的老家。”



“唔嘿!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认识了。”



鸟口很没用地大吃一惊。



“寺田兵卫的交游范围太狭窄了,所以察觉得太晚。如果上面有更多熟人朋友或出入业者的资料或许立刻就发觉了吧——不过若真是如此,反而会难以缩小范围。总之,在此久保的地位——也显得很特殊。”



“京极堂,可是就算知道这些也完全无法证明久保是幕后黑手哩。只知道久保应该不是信徒,其它什么也无法断定啊。”



“当然,所以一开始我也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对了,关口,你看过久保的本朝幻想文学新人奖得奖作品<搜集者之庭>吗?”



我没读过。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是没读过——”



“原来如此。既然连关口都没读过了,在场的其它人应该也没读过吧。”



没人回答。这些人也不像平时会读小说的人。



“喂,京极堂,那又怎么了?你是说读了小说就能了解到什么吗?上面总不会写了什么犯罪动机吧。”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说,读过便知道御筥神与久保的关系匪浅罢了。有所研究的人——就看得懂。”



京极堂稍作停顿,接着说:



“这篇名为<搜集者之庭>的小说虽是久保的处女作兼成名作,内容相当特异。主角是伊势神宫的神官,以搜集他人的懊恼为毕生职志。他将众人的人生封入石塔中,立于自家宅第的庭院里。每天晚上将耳朵贴在石塔上,聆听烦恼痛苦之声。不久,石塔的数量日益庞大,他的庭院里充斥着无数的悲鸣恸哭及欷嘘。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山伏——他是英彦山的修验者——前来相劝。他对神官说搜集这种邪恶之物对世人没有好处。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地进行着修验者与神官的问答。神官在问答之中吐露了自己深刻的恶业,最后连自己也化为石塔。但是窥见了神官精神上的空无的修验者也成了其黑暗面之俘虏,成为神官之‘庭’的继承者——故事的梗概大致如此吧。”



真是个怪故事——夏木津说。



“可是听这个故事的哪边能知道什么?”



“唔,我不是提到伊势神宫的神官与在英彦山修行的修验者吗?”



“我就是在问那又如何了啊?”



京极堂作出困扰的表情,但不懂就是不懂,我也没办法。



鸟口啪地击掌,说:



“啊,记得英彦山好象是在九州嘛——这么说来中禅寺先生,您前天提到了伊势及筑上是吧。好象是问寺田兵卫在伊势或筑上有没有亲戚——”



听鸟口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京极堂的确问过这件事。



“没错,我就是指这个。当时我还没将久保拉进来考虑。关于这个问题随着久保的登场也获得了解决。根据刊载<搜集者之庭>的《银星文学》上关于久保的报导所言——”



京极堂从背后的书山中抽出一本杂志翻阅。大概是刊载久保得奖作品的那本吧。



“我看看——得奖者久保氏于福冈佐井川上游度过幼年时期,青年时期则是住在伊势神宫附近。佐井川上游一带为山岳宗教兴盛地,久保氏自述此段幼年经验带给本作品莫大的影响。他也提到自己对伊势神宫的神事(注)很有兴趣。实际上若无这段深受信仰与宗教仪式影响的独特生活经验,亦不可能有本作品之诞生——大致如此,十分单纯明快、直截了当的解说。因此他就是与筑上、伊势两地有关的兵卫的熟人。”



注:祭神的仪式。



“问题是,为什么是伊势跟福冈?”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安静听下去京极堂应该也会逐渐导出结论,忍耐也是要理解他的论旨的必经之途。但这么漫长的解说总希望他能干脆跳过两段比较快。



“是因为御筥神的祝词哪,关口。你不是也听过了?虽说你就算听了大概也不明所以,不过懂的人一听就懂。”



连跳两段的结果也还是不懂。他说的祝词,应该是指鸟口录下来的那段听不出是日语的奇妙咒语吧。



“久保与御筥神的创建十之八九有关。那段祝词若非熟知伊势神宫的祝词者绝对作不出来。不可能是随便乱凑恰巧凑出来的。你们先看看这个。”



京极堂从放在身边的笔记本中拿出一本放到桌上。上面以说不上呙明还是拙劣的笔迹写着咒文。



——天神御祖有诏曰,



若有痛处者,令此十宝,



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



——天神御祖有诏曰,



若有痛处者,



令此ashinoutsuho之shinpi御筥,



so te na te i ri sa ni ta chi su i i me ko ro shi te ma su



shihuru huru yura yura shihuru huru……



“后面这段以片假名写成的(注一)是由鸟口录音的祝词听写而成的。前一段则是《先代旧事本纪》中的十宝祓的祝词部分,原本全以汉文写成。所谓的十宝是指十种瑞宝,即天孙降临(注二)之际,天神赐予饶速日命的十种宝物。”



注一:原文中刻意只用片假名标示发音来表现出只知其音不知其义的效果。



注二:根据《日本书纪》记载,神武东征之际,天照大神命令饶速日命先行下凡到河内国,临行之际给了他十种宝物。与另一常见的天孙降临神话——迩迩艺命(汉字或写作琼琼杵尊)下凡代替其父统治瑞穗之国的故事属不同系统的神话。



鸟口与青木靠过去看笔记。



“哈哈,真的很像,完全是在模仿嘛。这本叫做什么仙台抽签(注三)的书很古老吗?”



注三:乌口的同音冷笑话。仙台与先代同音,旧事与抽签同音。



鸟口问。



“很古老哪。依其序所言,可以上推到推古天皇的时代,于圣德太子死后撰写而成的。如果囫图吞枣信任这段记载的话可说比古事记还古老。”



“唔嘿!那真的很古老,原来有这么古老的书喔?”



“京极堂,可是那是伪书吧?”



凭我拙劣的记忆,我听说那是假的。



“嗯嗯,这本书的确完完全全是本伪书,大概是在平安时代完成的。一般认为应该是物部氏(注四)的祖先撰写的,平田笃胤(注五)也曾指出这点。我想这些说法基本上都没错。不过就算书的完成时期很晚,也无法由此确定祝词本身的成立年代。毕竟这类咒语经常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保存下来的。”



注四:奉饶速日命为始祖的古老氏族,掌兵器管理。本文中后面提到的石上氏乃是物部氏的后裔。



注五:公元一七七六年~一八四三年。江户时代后期的国学家(相对于中国的汉学、西洋的兰学之称法,指研究日本独自文化的学问)、神道家。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木津无法理解。



可是我也一样不懂这个谜题。所以老实地发问了。



“真难懂耶。总之这两个并排之下,就算是我也能一眼看出御筥神的咒文完全是模仿《旧事本纪》而来的。只不过是把十宝置换成‘ashinoutsuho之shinpi御筥’而已。这部分应该是‘苇之空穗之神秘御筥’——没错吧?”



一开始听到那段时完全不明所以。



“——可是这又如何?改法很单纯,只要有看过《旧事本纪》任谁都会修改吧?”



我无法由京极堂指示的事项中导出伊势与筑上来。



“关口,你说得倒简单,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但你真的认为不学无术的木工能想到《旧事纪》?纵使寺田兵卫读到中学毕业,不全然算是不学无术,但我不认为他知道《旧事纪》这本书。若他有收集古书的癖好,偶然得到这本书的话尚且不论,或是从古事记引用的话也还能理解。好吧,我再让个一百步,就当他知道好了,可是这样也还是无法创出这个御筥神的祝词哪。”



“为什么?”



京极堂翻开笔记,指着某一部分。



“青木,这段你怎么念?”



上面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当然是‘ichi’、‘ni’、‘san’、‘si’、‘go’、‘roku’、‘shichi’、‘hachi’、‘kuu’、‘juu’啊。”



“一般念法的话,的确如此。可是还有别的念法。”



“您是说;‘hii’、‘huu’、‘mii’的那个吧?”



鸟口一脸得意地回答。



“没错——这是石上镇魂法。石上神宫是物部氏管理的神社,亦即物部神道。这里要念作‘hihumiyo’、‘imunaya’、‘kotomochirorane’。但是叫人伤脑筋的是,《旧事纪》并没有标上念法。因此在漫长岁月里,有许多人替这段想出种种念法。”



“擅自地?”



“没错,擅自地。他们将符合各自理论的言灵填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几个简单的文字里。不知有多少两部神道(注)及天台学僧解释过《旧事纪》,从中发现了神秘。而御筥神则将此读为‘so te na te i ri sa ni ta chi su i i me ko ro shi te’。”



注:一种以佛教真言宗的立场来解释的神道。属神佛习合思潮之一。



“那个不知在念什么的部分原来是在数数字啊?”



“没错。而且,用这种念法来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并运用在祝词之中的是中世纪伊势神宫的神官。”



“啊,所以才!”



伊势总算出现了。



“所以说,就算手中有《先代旧事本纪》,不知道伊势神宫的祝词也无法创造出这篇祝词哪。另外就是——”



京极堂拿回笔记本。



“另外就是关于‘shinpi’之御筥这个称呼。‘shinpi’通常写作神之秘密的神秘,但我认为这应该写作深邃秘密的深秘才对。若果真如此,应该就与筑上的深山里的山岳宗教有关。不,应该就是如此没错。”



“为什么?”



“据刚刚杂志的解说可知,久保与其说是在筑上长大的,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在佐井川上游长大的——对吧。”



“直截了当什么?”



“久保成长之地佐井川上游有座叫求菩提山的山。恰好位于作品中登场的英彦山之东北角上。在山八分高处上有座鬼神殿,是座很少见的专门祭祖鬼的神社。开辟求菩提山的是位叫做猛觉魔卜仙的修行者,名字很奇特。鬼神殿里祭祖的是他击退的鬼。神社定期举行一种很少见的活动,名称就叫做鬼会。现在是否依然举行我并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一直到明治初年时仍有举行。这是一种举办于旧历年的鬼之庆典,当中特别奇怪的是一种叫做‘千日行者修法’的神事——”



又开始说起听都没听过的稀奇古怪话题。虽不知这些话与什么有关,反正插嘴也只会让自己更听不懂,所以我这次便乖乖听完。



京极堂面露严肃表情,说:



“——这个鬼神殿里祖奉的御神体居然是个——箱子。”



“箱子?又是箱子吗?”



鸟口似乎很受不了地说。



我很能了解他的心情,又是——箱子。



“而且,箱子被严密地封印起来,里面有壶,猛觉魔卜仙击退的鬼被封印于壶中。神事举行时,封印揭开,由前年的神官以秘法传送给次年的神官。被解放的鬼经过鬼走仪式后再次被捕回,重新封回箱内。而这个封印鬼的箱子就叫做‘深秘御筥’。”



“哈!真的不知道这种仪式耶。不,连听都没听说过。”



鸟口甚感佩服,青木也相同。我亦是感到无话可说。只要是知道这间神社或这个神事的人,一听到御筥神时恐怕任谁都会立刻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吧。可是就我的所知范围,除了京极堂以外,没人知道这些。



京极堂继续说:



“而且,这个箱子也写作上竹下吕的‘筥’。”



“与御筥神——同字吗。”



“一般而言我们并不会使用这个字。这个字的意思是以竹子编成的用来放帽子的圆盒,没有什么特殊理由的话,通常不会用来表示四角形的箱子吧。所以我认为,没听过求菩提山的鬼神殿者不会取御筥神这种名号。再加上——鬼神殿的御神体深秘御筥的样子,正好跟福来博士的千里眼鉴定组一模一样。”



没错,完全相同。



严密封印起来的筥,里面是壶。壶中封印的一方是鬼,另一方,



——是魍魉。



“可是,兵卫未曾离开三鹰一步,不可能听说过九州深山神社里的御神体与神事。因此我认为一定有人教他这些。”



“所以中禅寺先生您才问说——寺田兵卫在伊势与筑上是否有亲戚是吧?”



鸟口很佩服地低下头。



“嗯,不过只要有久保一个就够了。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认为——久保无疑地正是创造御筥神的幕后黑手。”



接下来京极堂看着青木,像是在表示接下来轮到他了。



“接下来,这是今天才知道的新消息——”



青木似乎有点困惑,他还不习惯京极堂的作风。



“——由关口那边听来的消息,据说久保竣公似乎有戴手套的习惯。”



“咦!”



青木的惊讶超乎了必要程度。



“那、那个叫做久保的男人戴着手套吗!”



没错,他正是——手套男子!



不知为何,我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实,却又不自觉地回避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不敢确定,不过他似乎经常都会戴着手套。记得青木你——正在追查手套男子是吧?”



“是的。据说分尸案的被害人之候补柿崎芳美与小泽敏江在失踪前曾跟手套男子在一起。再加上楠本赖子也作证说推落柚木加菜子的是个戴手套的男子,而柚木阳子也说曾在绑架加菜子的现场附近目击过手套男子。这种季节会戴手套的男子并不多,很难相信是别人。”



青木似乎很兴奋。



“哼哼哼,那可不见得——”



京极堂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微笑。



“——总之绝不能放过三个失踪少女中有两个人曾跟手套男子在一起的证言。再加上御筥神草创期有如家人般自由出入的年轻男子以及大量订制木箱的熟客也都戴着手套对吧?”



“据说是如此。”



青木有点受不了地看着抢着回答的鸟口。



“这么一来虽然只有手套作为线索,也不能轻忽。而且前天,楠本赖子附近也出现了戴手套的男子。”



——久保竣公。



我眼前的这位朋友说,这名男子就是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犯人。当然京极堂一开始就这么说了,但我到现在才逐渐理解那具有什么含意。



如果这是事实,



如果真是如此,我,



我等于是在一头闯入事件的当天,同时也认识了犯人。



那么不就表示,在稀谭舍的接待处,总编山崎向我介绍时,他的手上已经染过鲜血了?而这名男子却以纯白手套掩盖了染血的双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我的作品大加挞伐!



我想起久保在咖啡厅的座位上凝视着加菜子的照片的样子。



“——那么——赖子要去见的对象不就是——久保了吗?”



那么楠本赖子在那之后就是去那家店里与他见面了?



“昨天由木场大爷那里听到消息,说最近楠本赖子进出咖啡厅很频繁。而且据她两名同学所言,赖子上咖啡厅的习惯完全是受到柚木加菜子的影响。而加菜子经常出入的咖啡厅就是工厂附近的店——你们去过的那家‘新世界’。就算不考虑这点,那附近能去的咖啡厅也只有——



这一家。加上——夏兄,你说在赖子背后看到了久保是吧?”



“我是说过。”



“因此两人已经有所接触的可能性很高。那女孩,很危险哪。”



心情上觉得很不舒服。京极堂说的这些话真的就如他曾经说过的——一切都是偶然的产物。前天刚见面的少女,被前天刚见面的熟人所杀。要我相信这是现实,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久保与御筥神有关——这点我姑且相信。可是只凭这点原因也不该说他就是犯人吧,而就算是犯人好了,说下一个被害人是楠本赖子也未免太巧了点。明明就有太多对象符合条件,赖子只不过是当中的一人啊。过分巧合了。京极堂自己才是充满了久保—犯人、赖子—被害人的偏见,他才是带着过分洞悉的看法来看事情吧。



我问:



“可是为什么她——楠本赖子肯定是下一个被害人?这是偶然吗?”



我本来并不希冀京极堂会回答我,没想到他立刻解答。



“当然不是。关口,因为有顺序哪。”



“顺序?什么顺序?”



“所以说,就是名册的顺序哪。”



京极堂如此说了之后,将那本名册摆到桌子上。



“我刚刚之所以敢肯定警察所比对出的那三人没有错,是因为这是我由这本御筥神名册——正确说来应该是联络簿——当中引导出来的结论。分尸案是按照这份名册上的顺序进行的。归根究柢地说,御筥神对幕后黑手——久保而言,本来就只是具有这种机能的道具——不,应该说,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创的才对。”



“你说什么?”



我不懂他话里的含意。



“这本名册中与警察的失踪少女一览表重复的家庭正如鸟口的调查一样有十家。当中有三名如刚才所言,连警察也将之由被害者候补中剔除了。调查剩余七人便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除了可能性最高的三人以外,其余四人都是超过十八岁的女性。而可能性最高的浅野晴子、小泽敏江、柿崎芳美这三人全都是十四、五岁前后。且她们又是依名册顺序失踪,接着就——”



“被杀了?因此柿崎——之后的是——?”



“这本名册上,柿崎家之后家里有十四、五岁少女的家庭就是楠本家。”



青木连忙拿起名册确认。京极堂接着说:



“楠本之后的下一个大概是筱田家吧。这家的喜舍额比较多,所以并不在清野的预言名单中,但我想赖子之后应该就是轮到这家女孩了。喜舍金额大小根本与事件的发生无关。被害者的条件只有两个:在御筥神的联络簿上能确定地址,以及年龄约为十四、五岁前后。犯人是依这本名册调查过该户人家里是否有十四、五岁少女后才依照顺序伸出魔爪的。因此不管是区域还是家庭环境都乱七八糟地看不出一致性。毕竟计画是依照五十音来实行的。”



“嗯嗯,原来如此,可是。”



“这算是鸟口的功劳。没有这本名册的话,绝对不可能理解被害者选定以及犯行顺序的结构吧。”



“——请等一等,这不对劲啊。”



几乎就要认同这个说法的青木似乎发现了问题。他看着名册。



“浅野晴子是第二个吧。但这本名册上家中有女儿的没有比浅野更前面的家庭了。如果上面的笔记是事实,浅野晴子就必须是第一个,否则您刚刚提出的理论便无法成立。”



“没错。浅野晴子就是第一个。”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