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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女琉美华的红线(1 / 2)



1



月光从窗外洒进二楼的卧室。琉美华‧路维特在半夜忽然醒来。现在是春天,气候宜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琉美华翻了好几次身,最后终于死心下了床。



喉咙好干。睡不好一定是这个原因。



她下楼去,发现姊姊的房间里透出灯光,微微照亮黑暗的家中。看来父母还醒着吧。一直陪着姊姊未尝不可,可是身体会吃不消啊!琉美华虽然很想和他们轮流照顾姊姊,可是父母担心琉美华会被传染,就是不让她靠近。



姊姊在今年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病倒了。突然造访的寒流尽管早已越过了山头,姊姊却在高烧后一病不起。



在十五岁的琉美华眼中,大琉美华八岁的姊姊看来已经是个大人了。然而或许是因为姊姊从小就体弱多病,她的身材远比琉美华瘦小,肤色苍白。尽管相貌出众,却因为长年卧病在家,至今仍找不到出嫁的对象。



琉美华打开柜子一看,水瓶空空如也。她心想,大概是照顾病人时用光了吧?那就去喝口水顺便汲水回来吧!于是琉美华双手抱着水瓶,披着上衣走出家门。



她走到位于大道一角的公共水道,喝完水润了润喉咙后,便放下水瓶,等它装满。



她坐在一旁望着天空发呆。满月温柔地照在十七世纪中叶德国南部某条街上,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声。



「这可不成,年轻小姐怎么可以一个人在大半夜跑出来呢?」



琉美华闻声转过头去,一名男子站在眼前。昏暗中依稀看得出他是个体格削瘦、相貌粗鄙的老绅士。带点口音的语调令人听了令人十分不耐。



「不巧家中的水用光了。有需要的话,您先请。」



「不了不了,不用顾虑我,小姐请便。旅途还长,不需要这么着急哪。」



老绅士倚着给水栓,抽起雪茄。轻烟冉冉升起。



「不过日子可真难过啊!」



老绅士径自说起话来。



「不管走到哪条街上,都笼罩在流行病的阴霾下。路上的每个人都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既然活着就要笑才行哪。笑得愈多,人生就愈富足。」



「笑容是勉强不来的。毕竟在这世上,辛酸事也不少吧?」



「哎呀,这可不成。特别像妳这种年轻小姐,要是失去笑容,那可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您一定每天都过得开心得不得了吧!真羡慕您。」



「哪儿的话!我每天都得应付那些烦人的交际应酬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



「那全要看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不管日子再怎么苦,一个好心情就能让生活亮起来喔……不过不愿意笑的人实在太多了!好像笑是不应该似的。真是的,德国人就是这样,为什么死脑筋的人那么多啊!」



水瓶不知何时装满了,于是琉美华抱起拴好的水瓶。



「好了。来,适合微笑的旅人先生,请慢用。我要告辞了。」



「喔喔……对了,这位小姐。为表达我对这次萍水相逢的感谢,我就教妳一个咒语吧!是能够唤回笑容的咒语喔!」



「我已经不是那种年纪的少女了。」



「虽然说是咒语,跟时下流传的恋爱小偏方可是大不相同。」



老绅士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红线。



「这是用蚕丝捻成,再用山羊血染色的线,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帮妳实现的神奇丝线。我就把它送给妳。」



「真邪门。我要是收下这种东西,神会发怒的。」



「怎么这么说呢?这可是现在科学研究的成果。在首都,学者每天都埋首研究,穷究新的自然真理。神一定也会为渺小人类的远大进步感到欣慰的,妳可千万不能落伍喔!」



「这番话好难喔,我听不太懂。」



「不用想太多。困难的理论就交给那些光说不练的研究者,你们这些善良市民只要尽情享受就是了。」



老绅士半强迫地将线塞到琉美华手里。



「想许愿时,就把一端系在左手无名指上,像这样画圆,然后念咒语……就像这样。」



老绅士口中念念有词起来,语句格外冗长,就连是哪个地方的语言都听不太出来。



「然后我保证一定会发生非常美妙的事!」



「我无法相信。」



「不相信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抱着愿望随时都能实现的心情。看妳是要现在就来许个愿看看,还是要花时间思考该许什么愿才好,统统随妳高兴!」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真是谢谢了,我就收下吧!」



「要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我真想看看妳太阳般的笑容!」



琉美华回家了。姊姊房间里的灯还没熄灭。她把水瓶静静放回柜子后,回房钻进被窝。



床上的天使装饰在月光中温柔地守护着她。



……要不要向这条红线许愿,祈求姊姊早日康复呢?有一瞬间她忽然想这么做,不过她马上摇摇头。真蠢!这种像是魔女才会施行的咒语,要是真的照做而触怒了神,姊姊的病才真的会好不起来。早知道就别收下这么邪门的东西。



琉美华虽然绝口不念诡异的咒语,她还是不由得许下心愿。希望一家人能过着像以前那样幸福的生活。希望姊姊脸上能够重拾喜悦,与她一同欢笑。



琉美华握紧红线,在睡梦中仍不断祈祷着。



2



第一学期的结业式结束,这学期班级干部最后的工作也处理完毕,等到羽田琴也走出校舍时,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朝正前方一看,炎炎夏日中,一名少女正伫立在中庭的树荫下,正是雾间留美华。她一看到琴也,就拿着书包挡在额前跑了过来。



「琴也学长~我等你好久了!」



她不畏暑热,整个人抱了过来,伸出双手搂住琴也的脖子。



「喂、喂,有人在看啦!」



琴也红着脸四处张望。



他当然想用全身抱住她,不过因为有其他人在,还是会觉得害羞。



留美华当场鼓起腮帮子。



「学长真怕羞。」



「我当然害羞了……」



琴也一面嘀咕,一面注视着留美华的脸。映着阳光的那张脸庞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琴也。



「啊,学长,你在害羞喔!脸好红喔!」



「才、才不是呢!我、我只是觉得热而已。啊~啊~真想赶快吹冷气~」



琴也立刻转向后方。留美华也跟着绕过去,想看他的表情。琴也再转半圈,留美华亦不死心地追上去。两人绕着绕着,双脚一绊差点跌倒,赶紧撑住彼此。



「真是的,琴也学长你喔……」



留美华虽然发出困扰似的声音,不过却一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



琴也知道,她打从心底为复原的身体涌上的热情感到喜悦。像这样只要一靠近,就会配合呼吸上下起伏的细瘦肩膀,都像是在讴歌自身的存在一样。



琴也真的很高兴能触碰留美华的肌肤,因为他想要和留美华分享这份喜悦。



虽然好想这样一直拥抱下去,然而人声从远处逐渐接近,两人便分开了。



「……回去吧?」



「嗯。」



两人出了校门,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留美华大胆地勾住琴也的手,用双手牢牢缠住他,胸部也抵着他的臂膀。



「靠得那么近,妳不会热吗?」



「不过是靠在一起,一点也不热啊!」



她软绵绵的双颊正抵着他的肩膀。琴也好想体会那个触感,他真的好想知道。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身体已经失去大半影子、丧失知觉了。



被人握住的手、一起走路的双脚、让人依靠的肩膀,都已经无法带给他任何感觉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变成这样。留美华从小就在无知觉的状态下长大,因此能够赋予她所失去的东西,琴也是真的很高兴。她的喜悦就是他的喜悦,那是无可取代的报酬。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琴也还是希望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他想用全身去感受就近在咫呎的留美华。



所以,琴也抱住了留美华。用属不属于自己都不知道的手使劲抱住了她。



「琴也……学长?」



留美华吓了一跳,接着静静地把脸埋进琴也胸前。



「留美华就在这里吧?现在就在我怀里吧?」



他像在确认似的问了好几次。



「对,那当然。我可以确切感受到学长的手和胸膛……」



留美华说完,伸出双手抱住琴也的背,接着往下移至腰际。那是琴也身上还留着知觉的部位。她的手伸进衣襬的缝隙,直接触摸他的肌肤。她的手指之细,令琴也再度感到吃惊,原来留美华的手指是那么细瘦。然而他却听不到应该正在加速的心跳声。



留美华的额头百般怜爱似的磨蹭着琴也的胸膛,她的发丝乘着风掠过琴也鼻尖。留美华的话语和冰冷的指尖,以及发丝拂过的阵阵搔痒,这些就足以确认她的存在。这就够了。



「我跟你说,学长……」



「什么事?」



「后天是我生日。我要十六岁了。」



「是喔……祝妳生日快乐。」



「学长可以帮我庆祝吗?」



「当然好。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留美华在琴也怀中窸窸窣窣地摇摇头。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反正学长也没什么钱吧?」



「拜托妳别讲得那么白。」



琴也苦笑。



「我只想要琴也学长来陪我。从明天晚上一直等到迎接生日的那一刻,就陪我一整晚……」



「……咦?」



「不行吗?」



留美华双手抵着琴也的胸膛,稍微退后了些,不安地望着他。



「我当然会陪妳啰!只要妳愿意。」



「我好高兴……琴也学长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那当然,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留美华抬起指尖擦了擦眼角。那表情既像喜悦,又像是沉浸在悲伤的深渊里。



「琴也学长真的是……真的是个傻瓜。」



她愈说愈小声,接着立刻恢复笑容。



「那么,我马上就回去为明天做准备。我会倾全力招待学长,敬请期待喔!」



然后留美华就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夏口的阳光中。



琴也目送着她,等到身影消失后,他也转向自家的方向。



……这时他发现稍远处有个少女一直在注视着这里。



是雨宫由奈。她瞇着眼睛,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某样逐渐崩溃的东西。



「雨宫同学……」



琴也一发出轻轻的声音,由奈便缓缓走过来对他说:



「羽田同学,我……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由奈别过视线,难以启齿似的说道:



「关于雾间留美华同学……不对,是关于魔女琉美华。」



3



两人穿过新兴住宅区,朝隔着一条马路的商店街边缘走去,直到路上再也看不到行人。周遭开始散发出清幽静谧的气息,一栋古老庄严的砖造建筑物就位在那里。那是一栋高五层楼,屋顶呈现三角锥状的西式修道院。



「原来雨宫同学真的是修女……」



琴也一面张大了嘴巴仰望建筑物,一面喃喃自语。



「还不算是,正确来说还在见习中。」



由奈腼腆地说道。



「是吗?」



「想要终其一生成为修女是需要相当大的决心的。况且一旦成为骑士修道士,就必须和魔女奋战到底。所以,要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并得到祭司大人的认可以后,我才算正式成为修女。」



「不过……我真佩服妳,妳居然已经决定好自己未来的道路了。」



「当然还是会迷惘。比方说,一想到这阵子魔女出现,自己却无能为力,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另谋出路比较好。」



她在说这番话时尽管神情迷惘,却始终正视着前方。



「话说回来……木乃实妹妹和菜菜实妹妹后来怎么样了?」



琴也临时起意问道。这件事他一直放在心上。



「之后她们两个人接受了魔女解除仪式。」



「仪式?」



「对。魔女的力量本来是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力量,拥有这股力量不仅会成为引起混乱的元凶,本人也会因此陷入不幸。所以这仪式是用来消除魔女的力量,好让她们变回人类,就像是一种治疗……不过这种疗法其实相当危险就是了。」



说到这,一抹阴霾掠过由奈的表情。



「我妈妈也是因此就……」



「咦?」



琴也不自觉反问,由奈赶紧摇头。



「没、没什么……总之,幸好和她们缔结契约的恶魔力量薄弱,两个人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就顺利摆脱了魔女的力量,现在已经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了喔!」



得知木乃实和菜菜实已经不会再受恶魔摆弄后,琴也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由奈往前走去,推开沉重的金属门。那是一扇庄严肃穆的巨门,和制服装扮的高中女生一点也不相衬。



「来,请进。不用拘束,进来吧。」



由奈从半开的门缝钻了进去,回过头来朝琴也招手。琴也有点紧张地跟着走进去。



「打、打扰了。」



一楼深处是宽敞的大厅,似乎是礼拜堂。



「我去泡茶。」



「不用了啦……我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琴也说完,由奈也稍微敛起神色并点点头。



礼拜堂旁有一扇大门。她推开这扇据说通往地下的古老木门后,冰冷的空气随之飘了出来。



走下石阶梯后,还有一道木门插着沉重的门闩。由奈打开那道门后,走进去开灯。白色的荧光灯照亮了石壁围绕的室内与满架子的书。看来,这里似乎是间图书室。



书架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唯一的读书空间是三组放置在角落小小的桌椅。桌上放了好几本书、档案夹以及笔记,且书的装帧全都是没看过的样子。



「修道会在那起游乐园事件结束后,汇整事后调查,确认某位力量强大的魔女牵涉其中,就是魔女琉美华,也就是雾间同学……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于是修道会判断琉美华的力量非常危险,开始不断搜集资料、调查雾间同学的生平,以彻底调查雾间同学的真面目。」



接着由奈垂下眼帘,显得有点过意不去。



「……我也向修道会报告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除了雾间同学的在校情形,连羽田同学的事也一并禀告了……对不起,我本来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虽然由奈向他道歉,琴也却无法判断该不该责备她。



「那……关于留美华,你们查出什么了吗?」



由奈拿起一本书。



「这是在我们修道会之间流通的特殊书籍,是内容记载关于魔女的研究书。这本历史书依年代列出哪一年在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件,并详细记录了这些事件的始末及左证数据。想要战胜魔女,就必须先了解她们才行。」



由奈打开书阅读内容,琴也也跟着探头一窥究竟。



「……看不懂。」



「这是德文喔!」



「原来雨宫同学看得懂德文。」



「其实我只看得懂一点点而已。」



由奈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她逐一翻页。到处贴满了便利贴,诉说着查阅过大量资料的痕迹。



由奈忽然停手,看着琴也的脸。



「羽田同学,你知道猎巫(Witch hunt)吗?」



「呃,听是听过。印象中,从前在欧洲有许多女人被当成是魔女,并且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遭到拷问、处刑……」



这是从电视节目或漫画吸收到的知识,琴也并不是很有自信,不过他的确看过、听过几次人们叙述过去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惨事。



「是啊。」由奈接着开始解说。



「猎巫主要发生在十五世纪到十八世纪之间。过去人们认为魔女就是与恶魔勾结、危害人类的人。在那个时代,所谓的恶魔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当时并不像现代这样科学和医疗都这么发达,人们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厄与不幸,归咎于恶魔唆使人类、或是魔女施行黑魔术的关系。所以与恶魔打交道就是背叛神的重罪。



于是有许多人被怀疑是魔女而遭到逮捕。那些人主要是出身贫困的女性。不过也有不少男性或家境富裕的人被当成魔女。当然,那时候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魔女,他们都是因为毫无根据的恐惧、私怨或是嫉妒才遭到告发的被害者。他们要是在审判时否认自己是魔女,往往会遭受残虐的严刑逼供。



随着时代改变,由于人们不再深信恶魔或魔女这套想法,猎巫行动才逐渐衰退。不过在那之前,已经有数万人遭到处决且就此丧命……以上就是流传现代的猎巫面貌。」



「不过那些被处决的人其实既不是魔女也不是恶魔,而是普通人吧?」



琴也认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跟留美华应该没关系。



「对。在现代,恶魔和魔女不过是想象中的产物……这是一般的论调。但恶魔只是没浮出历史表面而已,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一直威胁着我们的生活。由于恶魔无法在这个世界直接现身,所以他们一直企图利用人类的肉体影响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虽然以前的人对恶魔的认知并不正确,却也非完全错误。其实在猎巫时代也存在着真正的魔女喔!只不过她们的力量强大,得以顺利隐藏起来,就算被告发也鲜少被逮到。



……到头来,猎巫行动只是一直在处决无辜的人而已。然而当时我们修道会也有参与这项行动,所以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事实,将之铭记在心以免重蹈覆辙才行。」



由奈这时顺了口气告一个段落。接着再度钻研起手上的书,并让琴也看看翻开的那一页。



「这本书记载着绝对不会浮上历史表面的魔女法庭书面纪录。换句话说,这是真正的魔女登场时的审判纪录。」



琴也想象着像留美华那样的少女遭到审判的模样,背脊紧绷了起来。



「十七世纪末叶,在德国南部的城镇,有一位少女因魔女罪嫌,被带到了当地一座小小的法院。被告的姓名是琉美华˙路维特。」



「琉美华?」



琴也不禁反问,由奈轻轻地点头。



「罪状是琉美华使用了黑魔术,导致当时镇上病情肆虐。据告发状记载,琉美华半夜独自前往公共水道,对水道的水施咒。对面建筑物的住户目击到她明明独自一人,却像在对谁说话似的盯着空中念念有词。证词显示,她的模样就像在念咒语。



外加琉美华的姊姊从以前就体弱多病、卧病在床这件事广为人知。于是众人纷纷谣传那是嫉妒姊姊美貌的琉美华下的诅咒。」



「那是真的吗?」



琴也的口气咄咄逼人起来。他不小心想象起留美华在下诅咒的样子。



「那跟大多数的魔女告发一样,都是冤枉的。琉美华只是个不幸被贴上魔女标签的可怜少女而已……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到目前为止?」



「对。问题在这之后。」



由奈翻到下一页。



「之后一位公务员写下文章回想起当时那场审判的情形。」



由奈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给琴也看。



「这是翻译。」



琴也阅读起那页。内容和由奈秀气的字迹一点也不相衬,极尽凄惨。







站在证人台上的少女非常恐惧,一直发抖。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彷佛浸过冰水般发紫。



据分析,被告人琉美华‧路维特的罪状证据确凿。不仅有多数目击者,且告发人的证词口径一致。被告人否认罪状时的态度令人不忍卒睹。不管法官问到什么,被告人只是一味猛摇着头,以颤抖的声音叫着:「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红线!」并嚎啕大哭,精神似乎相当混乱。失去理性的恐惧模样之激烈,并不寻常。



已经没有必要等被告人自白了。所谓的『红线』,应该是魔术仪式的道具,她的魂魄已经遭恶魔污染,法官的意见似乎也都一致。我认为这样比较好。与其等待那拷问,此刻就当场认罪该有多轻松啊!我甚至在内心祈祷,但愿其灵魂得到救赎、蒙主宠召。



异变是发生在审判长正要宣读判决书的时候。至今只是一味哭泣的被告忽然念念有词起来,她哀求着「拜托让我继续活下去」,听起来像是在跟什么人祈祷。然而,这番喃喃自语逐渐变得像是诡异的咒语。



法庭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她铐在手铐里的左手无名指不知何时系上了红线,看起来就像是流出的鲜血,被告人突然大笑起来。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是恶魔的笑声。



随后,审判长的身体一晃,头掉了下来,断掉的脖子喷出大量鲜血。我一时之间甚至无法认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我回过神,法庭内已经充斥着惨叫、怒吼,陷入一片混乱。从被告人手中伸出细长如线的物体,紧接着将隔壁的法官、以及扑过去制止的士兵的首级瞬间切断。我害怕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结果因此捡回一条命。



骑士修道士赶来时,法庭内已化为一片血海。被告人虽然斩断了其中两名骑士修道士的首级,最后还是遭到逮捕。她全身被锁炼束缚住,依然笑个不停,并以胜利的口吻高声宣言。那绝对不是出自那名可悲少女,而是附身于她的恶魔的话语。



想杀我就尽管杀!我会不断复活,无论多少次!每当我复活,就来染红你们的首级!想求饶就誓言效忠我!崇敬我!这世界将会成为我们的世界!当我转生,再度成长到这个年纪时,就会产下孩子吧!我的孩子将会逐渐增加、繁荣、充满整块大陆,建立起我们的国家!在那之前,你们就好好为自己愚蠢的思考彻底悔过!



被告人,不对,恶魔的话语至今仍在我脑中徘徊不去。我那时候第一次明白,我参与过这么多次魔女法庭,至今从来没看过真正的魔女。我们将多少无辜的人送上了处刑台啊!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隔天,我告别了法院,逃回乡下隐居起来,每天都为恶魔的声音担心受怕。那时候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然而当我闭上眼睛入睡,鲜血淋漓的法庭就历历在目。



要是不写下我的心情,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主啊,请为我消除心中恶魔不祥的笑声!请让我忘却记忆中恶魔恐怖的表情!







琴也读完以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篇文章描述的琉美华,和琴也所知的魔女琉美华有关联吗?



「那,那个被逮捕的女孩子后来怎样了?」



「根据纪录显示,琉美华‧路维特被认定为魔女,并在当天遭到处刑。那天正好是她十六岁生日。为了确实消灭魔女,人们不但将她的身体四分五裂,还刺入泡过圣水的剑,放火烧掉,不过惟独头部烧不掉。就算只剩下头,她依然活着,因为她的灵魂已经得到恶魔的力量。于是人们将剩下的头塞进小盒子,严加封印,并将被封印起来的盒子拿进教会,安置在深处。为避免引发社会混乱,事件以极机密处置,照理说,本该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才对。」



「照理说……?」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个城镇遭到了空袭。安放琉美华头部的教会也遭到轰炸,毁坏大半。在混乱中,她的头部连同教会的财产被人趁机偷走,从此下落不明。



之后有一个人找出了琉美华的头部,将之纳为己有……我说过琉美华有个姊姊对吧?姊姊在琉美华被处决的几年后康复,嫁给了当地的商人。她一直悼念着她那枉死的妹妹,便告诉自己的孩子琉美华的故事。而得到琉美华头部的人,就是这个代代流传的故事当中姊姊的子孙,也就是雾间留美华的祖父。



祖父死后,琉美华的头部就传给了他的次男……也就是雾间留美华的父亲。那些儿子跟祖父不一样,对琉美华的传说不感兴趣,对封印起来的头部也只觉得是邪门的累赘。他们互相推让,最后就由身为次男的父亲负责接收了。



她的父亲从事贸易工作,曾多次来到日本,和当地结识的女性结婚后便移居日本。他在归化日本后跟着妻子改姓雾间。一起来到日本的琉美华头部几乎为人所遗忘,收藏在置物间深处放着不管。不过那对恶魔来说,是个绝佳机会。未管理的封印随着时光流逝逐渐减弱,已经不足以封住恶魔了。



然后,机会来了。母亲生了孩子,也就是雾间同学……雾间留美华。她们会同名,是因为巧合还是琉美华的意志从中影响,这点不得而知。总之,恶魔及琉美华仍活着的灵魂一起舍弃不能用的头部,进入了刚出生的婴儿体内。



「等一下。」



琴也打断由奈。



「意思是说,留美华同学已经被恶魔附身了?」



由奈摇摇头。



「并不是。就像之前我说过的,人类拥有的『影子』可以保护自己免于恶魔侵害。就算对方是婴儿,恶魔也没办法轻易夺走她的身体……不过不巧的是,恶魔还带着和他订了契约的琉美华‧路维特的灵魂。于是琉美华‧路维特头部仅存的『影子』覆盖了留美华同学本来拥有的『影子』……在那一瞬间,留美华同学的身体遭到诅咒,变成没有影子的身体,并且同时受缚于恶魔的契约,得到了魔女琉美华之力。于是恶魔就这样成功潜入留美华同学的体内。



这个事实造成了本人以及家人的不幸。那是不会在地面上形成影子、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刺激,不可思议的身体。她的双亲更是数次为她头部飘浮在空中的模样所扰。尽管双亲努力去爱他们的独生女,最后精神却耗尽了。



这时一个老绅士前来造访双亲。双方不知道经过怎样的交涉,最后夫妇决定将年幼的留美华同学交给老绅士收养。老绅士的真面目,以及他的目的都不明,不过,惟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



由奈这时顿了一下,注视着琴也。



「恶魔的契约经过了二百多年,到现在依然存续着。琉美华‧路维特『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利用了雾间留美华的身体而得以延续。」



「留美华她……知道这件事吗?」



「可能性相当高。潜意识中,琉美华‧路维特的灵魂应该有向留美华同学发出某些信号……比方说梦……藉此让她知道自己背负的使命,也就是取回琉美华‧路维特失去的所有影子。」



「要是……要是没取回所有影子的话会怎样呢?」



「本来琉美华‧路维特在十六岁就丧命了,所以一到十六岁,她唯一仅存的头部影子就会消灭。要是琉美华‧路维特的影子,也就是现在的雾间留美华她的影子消灭的话,恶魔就会在那瞬间侵占留美华同学的肉体吧……然而,要是她取回所有的影子,到时候,琉美华‧路维特的灵魂应该会依照契约,在这世上复活。」



听完这番话以后,琴也完全无法思考。就算别人告诉他这是留美华的秘密,他仍觉得这跟刚才在他怀中的少女一点关系也没有,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据说是在很久以前,恶魔在法院宣言过的那番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当我转生,再度成长到这个年纪时,就会产下孩子吧!』



这番话意味着留美华年满十六岁时,恶魔将会占据她的身体吗?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件事发生呢?要是留美华取回所有的影子,她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羽田同学。」



由奈看着陷入沉思的琴也,稍微加强了口气说道:



「别胡思乱想。我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想告诉你……你正在被人利用。被留美华……不对,应该说是被恶魔和琉美华‧路维特利用。」



听了这番话后,琴也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琴也和由奈出了地下图书室并回到了礼拜堂,有好几名男子正聚集在那里。



正中央的老人穿着曳地法衣,应该是修道院的祭司吧!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佻的外国人,身着西装,看起来好像外商公司的人。



琴也认得这个人。那时在游乐园见过,印象中,他叫做克劳斯。



他一看到琴也就瞇起眼睛走了过来。



「你就是羽田琴也?」



琴也没回话,而是回看对方。



「听雨宫说了之后应该懂了吧?雾间留美华不是你该接近的对象。」



他断然的语气令琴也咬牙切齿。



「我奉劝你乖乖离开她。」



「我不要!我才不会离开留美华!」



克劳斯的眼神变得像是在看无趣的麻烦人物。



「我们得到雾间留美华的相关信息要比你详细得多,别把忠告当成耳边风。」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救她!既然知道留美华在受苦,为什么还坐视不管!为什么不现在马上就去救她!」



琴也上半身一倾,就要扑过去了,克劳斯用单手牢牢抓住他的头,使他的头动弹不得。



「在雾间留美华迎接十六岁时,恶魔应该会现身。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消灭潜藏在雾间体内的家伙。」



克劳斯这番宣言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琴也一句话也没办法反驳。克劳斯松手推开他,琴也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由奈撑住了他。



「唉,等一下。说话别这么冲。」



祭司一边出言规劝克劳斯,一边拖着法衣的下襬走了过来。



祭司比琴也矮一点,表情也很和蔼,一点压迫感也没有。



「你就是羽田同学吧?我听由奈说了……我们并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想救你。」



祭司苍老的声音咬字缓慢而分明。



「我……我无所谓!但是请你们救救留美华……」



只见祭司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似乎颇为为难。



「是啊,我也想尽我所能救她,不过……」



祭司说到这里便沉默不语。他好像有话想说,却在犹豫该怎么告诉琴也的样子。过了不久,他似乎下定决心,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还是和她分开比较好。虽然难过,毕竟你还年轻。要是你再继续待在她身边,就连你都会受到伤害。」



「请问是为什么?和留美华分开才会令我受伤!」



琴也说着说着就逼上前去,祭司只是静静地摇头,似乎意味着他无法再透露更多。



这时,由奈的话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她说木乃实和菜菜实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就顺利摆脱了魔女的力量,这似乎是要庆幸与她们缔结契约的恶魔力量薄弱。



但由奈同时也说过,那是一种危险的治疗。



……若是恶魔的力量很强会怎样?会留下后遗症吗?



就算打赢恶魔,留美华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吗?



琴也颓丧地垂下肩膀。



结果他们根本就靠不住,靠他们根本救不了留美华。



琴也最后瞪了祭司和克劳斯他们一眼,就这样转身跑走了。



「羽田同学!等一下!」



由奈的声音尾随而来,不过他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4



隔天是暑假的第一天,也是留美华生目的前一天。琴也就走在山丘上的树林中,这是前往留美华家的路。他一步步爬上未经铺设的坡道。日头已斜,树影落在地上拉得老长。



在树林中走了将近十分钟后,琴也来到被成排树木包围的小草原。正中央盖着一幢种着杜鹃花围篱的洋房,那里就是留美华的家。



他按了一下玄关的门铃。等了一阵子都没人回应,就在他要再次伸手按铃时,洋房内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门发出沉重的声音打开了。



「让你久等了!琴也学长。」



留美华探出头。穿着合身黑洋装的她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成熟。



「妳、妳好。」



留美华的感觉不同于以往,害得琴也不禁紧张起来。



在她的招呼下,琴也进了屋内。眼前是宽广的玄关大厅,左右两侧是铺着红地毯的阶梯,呈平缓的拱形通往二楼。



穿过右侧的门,隔一个房间后就是饭厅。四面是雪白的墙壁,天花板吊着浑圆的水晶灯。



「原来留美华住在这种地方啊……」



拂过脸颊的空气格外紧绷,明明是夏天却充满凉意。



琴也在留美华示意的位子上坐下,张大了嘴巴环顾室内。



夕阳从将近两层楼高的窗户照进屋内,将一样样的高级家具染上淡淡橙红,玻璃柜深处的红酒瓶反射的光线闪闪发亮。然而这幅光景安静得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感觉宛如在看着美一丽的尸体般。



琴也总觉得喘不过气来,目光转移到桌布上。



「……好安静喔!」



「以前住了更多人,都是请来的佣人。」



留美华这么说着,眼神望向远方。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遭人抛弃、甚至放弃追寻的样子。



「大家都到哪去了?」



留美华瞄了琴也一眼,接着垂下眼帘。



「都逃走了……知道我是魔女以后,根本没人敢跟我一起生活。」



不过琴也无意责备那些逃走的人。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在所难免吧!毕竟看到她变成魔女后的样子,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害怕。



「倒是学长应该饿了吧?我马上就去准备。」



拖鞋发出了啪哒啪哒的声音,跑向里面的厨房。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后,琴也再度环视起饭厅。虽然静得像废墟一样,倒是整理得挺干净的。难不成都是留美华在打扫?琴也想象她穿着围裙的样子,不禁莞尔。



……然而下一刻他心惊了一下,差点停止呼吸。



他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一看,一个老人正站在那里直盯着他。



与其说是老人,不如说是年龄不详还比较正确。削瘦的身躯裹着格外正式的燕尾服,驼着背拄了根拐杖。



「哎哟,真难得,你是留美华的客人吗?」



带着口音的语调,听了就令人莫名地不耐烦。乍看之下态度谦和,然而塌垂的眼角与歪扭的嘴角却像是只奸笑的猫。



「您……您是……?」



琴也的嘴一开一阖,好不容易挤出话来问道。



「哎呀哎呀,要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才对喔!要知道这里是我家。」



「对、对不起……我是羽田……」



琴也才要报出名字,老绅士就夸张地挥着双手制止他。



「不了不了,你根本就没有必要报上名来。因为就算知道了,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大概也忘了。毕竟对我而言实在没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



老人瞧不起人的态度弄得琴也哑口无言。



「不过真没想到那个高傲的留美华竟然会中意你这种平庸的人类。就算活了这么久,人类的世界还是一样难以理解啊!」



老绅士接着上下打量起琴也的脸和身体。他猛然凑过脸来,随即传来动物般的腥臭味。他那完全不掩饰好奇心的态度实在教人不快。不过琴也依然保持沉默,注视着对方。



「梅尔里斯!」



突然传出一声怒吼。只见回到饭厅的留美华怒形于色,来势汹汹地站在那里瞪着老绅士。



「不准靠近琴也学长!」



老绅士不为所动地耸耸肩膀。



接着将脸凑近琴也耳边悄声说道:



「怎么样?这女孩很适合愤怒的表情吧?」



他的口气好像在炫耀自己引以为傲的骨董。



「那么我走了,你请便。」



老绅士就这么转过身去,消失在门外了。



「学长别管他。」



留美华端着盘子这么说道,表情看起来困扰至极。



「刚才的人是?」



「……他是抚养我的人。」



不将他称作养父的说法,似乎说明了她对老绅士抱持的感情。



琴也回想起昨天由奈告诉他的话。那个在故事中登场而将留美华从她父母那里接来收养的人,就是刚才的老绅士吧!



「你们好像处不来喔?」



「这不是处不处得来的问题。」



留美华唉声叹气地说:



「那个男的最喜欢看我生气、难过或是疲惫的表情。他简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扶养我似的。」



「怎么会这样……」



琴也不自觉握住双手。



「这是为什么?他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他可整惨我了。我不是说过这个家以前住了许多人吗?那个男的,居然暗中向佣人散播我是魔女的风声。虽然他们并不是马上相信,不过消息还是在背后慢慢传了开来。偏偏小时候的我还不会随心所欲控制魔女的力量。有一天我对那个男人的怒气到达顶点的瞬间,不小心在众人面前展露魔女的姿态。隔天佣人就逃走一大半。那个男的看到我那时候的表情,肯定笑得阖不拢嘴吧!」



留美华不带感情地叙述。



「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愤怒和悲伤,就这么一路追着逃到镇上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他们……最后甚至差点对陌生的少女下手,我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直到这时琴也才明白『佣人逃走』代表什么意思。琴也起初还以为既然留美华是魔女,这种事也在所难免,没想到那竟然是人为恶意造成的。



「不过我根本就无计可施,也没有足以抵抗他的力量。」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嘛,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不是人类。我实在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终究只能和他一起生活,况且只要我不违抗他,他就不会加害于我。」



留美华一脸彻底死心的表情。



琴也忽然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抱住留美华。



「学、学长?」



留美华吃惊地出声。



「今后有我在。我绝对不会逃走、也不会害怕、更不会背叛。我会一直陪在妳身边,不会改变。」



留美华像在玩味这番话似的闭上眼睛。



接着钻出琴也怀中,面向厨房。



「好了,赶快来准备开动吧!菜都要凉了。」



「我也来帮忙!」



琴也追在留美华后头。他不光是想帮忙而已,他现在好想靠近她一些,只有一点点也好。



「还满意吗?」



晚餐结束后,留美华有些不安地问道。



「那当然!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其实有一半是买现成的……」



留美华羞赧地低下头。



「这样还是很厉害啊!真的很好吃。」



「太好了……我一直好担心好担心,就怕琴也学长会不满意……」



「干麻那么拘谨,今晚不是我帮留美华庆祝的日子吗?」



「说的也是……那,我可以稍微撒撒娇吗?」



「当然好。」



留美华拿起餐巾一角擦擦嘴,接着站了起来。



「那么……待在这里也不方便,我们上二楼吧!从大厅可以看到非常美丽的星空。」



琴也在留美华的带领下出了饭厅。走上玄关旁的阶梯,进了正门后就是宽敞的大厅。



好几盏灯光柔和的包覆住整个空间。洁白亮泽的地板、环绕墙壁的画作、排列成行的无数古董。大厅深处高出地板一层,中央设置着祭坛,上头点着蜡烛,火光摇曳。



再过去一点的墙壁嵌着整面玻璃,淹没整座山丘的树林上横亘着一望无际的星空,皎洁的半月挂在天上。



「好漂亮……」



这光景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迷途误闯贵族的官邸,琴也不自觉发出感叹。



「我们到窗边去吧!在那里看星空能看得更清楚。」



两人并肩坐在偌大的窗前。



留美华偎了过去,将头靠在琴也肩上。



「琴也学长,你看,月亮好美。」



留美华指着天上。



「真的耶!看起来好高、好澄澈。」



「……学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第一次见面……妳是说那次上学途中吗?」



「不是,是更久之前。琴也学长在无意间闯进我的影子世界。」



琴也想起来了,至今仍记忆鲜明。在夜晚,在宛如剪影画的街道上,遇见了宛如魔女的少女的那场梦……不对,那果然不是梦。



「那时候我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我心想着,我活到现在,周遭的人一知道我的真面目,无不逃之天天。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就会被恶魔抢走,我干脆现在就从那阶梯边缘跳下去算了。」



「没想到是这样……」



「这时学长出现了。好像什么都不晓得,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琴也学长似乎看着我的模样看到入迷了……于是我下了最后的赌注。我在琴也学长身上,赌上我的命运。」



「……赌注押对了吗?」



「是一生一次的头奖。」



之后两人闲话家常消磨时间。虽然没什么刺激,却是温馨而幸福的时间。在温柔气氛中,时光静静流逝。



壁钟从远处响起报时声。十一响,距离明天到来只剩一个小时。



留美华不再聊下去,静静站了起来,面向琴也。看不出感情的眼神由上而下俯视着他。



留美华慢慢撩起洋装的裙襬,细瘦的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着。琴也这时怀念起那肌肤的滋味。留美华接着脱下内裤褪至膝盖,映着月光的浑圆下腹部在薄透布料下展露无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留美华轻轻吐着气,这么说了:



「这里,请琴也学长任意摆布。」



那既是恳求,也是命令;赋予琴也的既是征服,也是服从。终于到了奉献一切的时候。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誓言绝对效忠主人、自认达成任务就意味着无上价值和喜悦的骑士。



留美华双膝跪地。琴也唯恐碰伤她纤细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接着凑过脸去吻上肌肤。触感柔嫩而充满弹力。



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朝左右拉扯着琴也的双脚。这一定是过去琉美华˙路维特这位少女受过的痛楚。



「…………呜啊啊……」



琴也痛苦呜咽着。疼痛和酸麻侵入脑中,好像要麻痹一切。琴也想要移开双唇,留美华却按住了他的头。



「不行喔,学长……你要让我更舒服才行……」



留美华按住他的头,手慢慢往下。琴也配合她的动作滑动舌头,经过肚脐的凹陷处,逐渐往下。触感时而柔滑、时而粗糙。每吻一次,耻骨就轧轧作响,一点一点地削减。



腰被那股力量扯得就快裂成两半,鲜血破肤而出,化作殷红的帘幕。



血池在地上不断扩张,连留美华的脚都染红了。



琴也痛苦得无法呼吸。可是好软,留美华的那里好软,几乎要埋没他紧贴的脸。



「嗯……哼……好舒服……教人……喘不过气来……」



留美华发出喘气声,呼吸紊乱。头前后甩着,弄乱了长发。



琴也胡乱抓住留美华的双腿,脸埋进腿间的深处。



然后,时间到了。巨大的刀刃毫不迟疑地将琴也的腰斩成两半。



「留美华……」



琴也发出了像是恳求、又像是充满慈爱的声音呼唤那个名字,整个人趴倒在地。



身体中心碎裂的痛楚,痛得他趴在地上不停打滚。他忍住胃中满满想吐的欲望。



不过他仍心满意足。就算尝到这种苦头,他依然觉得有价值。因为留美华的身体是如此之美丽、柔滑、舒服。尽管现在他变得像只血肉模糊的虫子,但只要一想到在这世上就只有自己能够这样触碰她的身体,琴也整个人就沉浸在优越感中。



「留美……华……」



琴也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他好想告诉她这痛苦中带着幸福的心情,然而他连头都抬不起来。每当他试着活动身躯,脑髓深处就像火焰在窜烧那样灼热难耐。



「你不用说任何话也没关系。」



留美华像在褒奖听话的宠物一样摸摸琴也的头,随后站了起来,脱掉弄脏的洋装。灯火忽然像被强风吹过似的同时熄灭,大厅盈满了从窗外洒落的月光,染成一片苍白。



留美华全身上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染血的地板上。



忽然间,窗外的树林里亮起小小的光。起初是一、两个,最后总共有七个在林间晃荡着。那些光笔直地朝这幢洋房前进。



「……来了呢!我得去迎接才行。」



留美华说完,嘴角扭曲一笑。她以沉着的态度从放置在大厅角落的衣橱取出全新的洋装换上。



「琴也学长,请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眼看这间苍白的房间逐渐失去色彩,墙壁、地板、豪华的装饰全都一样样涂成全黑。得到全部身体的魔女满意地微笑,就这么留下琴也,独自离开了房间。



洋房前,身着法衣的七个人站成一排。带头的克劳斯‧海森堡看着五名男部下喊着:



「卡尔、李希特、罗伦兹、雷恩、阿尔冯斯!」



部下们一个个被叫到名字,响起一声声有节奏地「在!」。他们有的是虎背熊腰的壮汉,有的是散发出敏锐眼神的知性者。那模样与其说是圣职者,不如说是军队。



「那家伙即将现身。潜藏了三世纪半的恶魔,现在正是我们歼灭他的时候!我们要向先人的战斗表达敬意,称许其踪迹,用我们的手完结这场战役!」



男子们低吼,高举拳头。



只有站在后面的由奈一个人没被叫到名字,大概是因为她不算在战力内,由奈用力握紧法杖。她当然自知实力不足,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不来到战场。



她已经答应琴也一定会守护他,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亲手实现这个约定。



「羽田同学……」



她忘不了他昨天拚了命替留美华说情的模样。他对留美华的真情应该无庸置疑,但是……就因为这样,琴也现在就快落入魔女手中。



「雨宫。」



克劳斯出声叫她,口气还是一样的不带感情。



「要回去就趁现在,接下来我们无法保证妳是否能活命。」



言外之意就是嫌她碍事,要她滚回去。但由奈摇摇头。



「我也要去!」



「……别拖累我们。」



克劳斯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便面向门。



「主啊,请保佑我们。」



他在胸前画十字,深呼吸后冲了过去。在门前一站定后,随即左右挥舞法杖。前端的刀刃切开了木制的门。门就像纸片一样散落。



克劳斯瞬间确认门并未设置陷阱,直接冲了进去。五名部下间不容发地紧跟在后,融入在昏暗的宅邸内。



由奈稳定微微颤抖的脚后,尾随而上。



修道士们进入邸内时,那里早化为影子的异世界。中心昏暗,笼罩在白雾中,外围环绕着黑色的回廊。



魔女就站在回廊上,唯我独尊地俯视着他们。白皙美丽的身体穿着漆黑的洋装,手上握着红色长鞭。



「真是不速之客。算了,既然都来了,那也没办法。就让小女子我来招待你们!」



一道刺耳的声响划破空气。克劳斯的鬓角被什么东西擦过,稍微裂开。魔女的嘴角歪斜一笑,红鞭自她手中呈一直线伸长。



鞭子另一端捕捉到了站在克劳斯身后的高大修道士的脖子。



「唔……」



他痛苦呻吟,口吐白沫。



琉美华一松开鞭子,修道士当场昏厥倒地,毫无招架之力。



「别担心,我还不会杀他,之后还得请他当我的仆人,谁教我一直想要听话的佣人。你看!」



琉美华环视化为剪影画的邸内。



「这房子很大吧?打扫起来很累人呢!」



琉美华眉开眼笑地望着修道士不断痉挛的肉体。



克劳斯笔直地对准琉美华并举杖。



「魔女啊,这里不是妳该待的世界。」



话一说完,克劳斯的身体猛地一弹,跳上超出身高好几倍的高度。双手紧握的法杖分离为二,他高举双臂——



分倨两手的法杖像机关枪一样发出光弹。



琉美华迅速向后跳开,下一刻,回廊边缘便粉碎了。



「看清楚,我在这里!瞄准一点喔!」



琉美华跃过光弹上方后落地,裙襬随之翻飞。



修道士们趁机一拥而上,排出战斗阵式包围魔女。



他们的法杖发光,在魔女四周竖起了光壁。



「哼,真是无趣的装饰。」



琉美华一点也不着急,挥舞的鞭子弹地,攀爬上重挫修道士的身躯。男子应声倒下,随即昏了过去。



其余修道士产生动摇,动作变得迟缓,稍稍后退一些。



「别后退!恶魔尚未完全复活,她还不足与我们为敌!」



克劳斯浮在半空中大喊。



从上空发出的光弹击中琉美华脚边,她的身体稍微晃了一下。



「真是学不乖!」



魔女的表情显露不快。



由奈拚了命冲上包围在雾中的阶梯,身边已经看不见应该就在旁边战斗的克劳斯等人的身影。同伴一从视野消失,不安立刻倍增,但她不能停下脚步。



琴也应该就在这幢建筑物的某处,她一定要找到他并将他救出才行。



忽然间,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毫不掩饰邪恶的气息,彷佛对这影子世界了如指掌似的,踏着优雅的步伐朝由奈走来。



「是谁?」



由奈停下脚步,提高警戒。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穿着燕尾服的男子……正确来说,是性别不明,因为眼前这个人顶着硕大的黑猫头。



「真抱歉,这位小姐,接下来闲杂人等请止步。因为这边是重要的仪式会场啊!」



他显然不是人类,而是恶魔。是和琉美华‧路维特缔结契约的恶魔吗?不对,琉美华的恶魔应该还在雾间留美华体内。



「你……是谁?」



「我的名字不值得一提。」



口气虽然彬彬有礼,却反而惹人不快。



「不过也不需要隐瞒,我就告诉妳吧!我的名字是梅尔里斯。啊啊,妳的名字就罢了,小姐。反正我大概听了就忘了!」



「羽田同学在哪?」



由奈压抑着焦躁,大吼似的问道。



「羽田……哎呀,这名字我不认识耶!唉呀,抱歉,我的记性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