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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八月一日(六)



**



我们要把那些老人的书法和画作贴在三楼走廊的布告栏上。大叔负责贴上层,我负责贴下层。



自从看到杀人预告后,我开始在意大叔。无论工作、吃饭还是休息时,每当我一回神,就发现自己盯着大叔看。由于看得太频繁了,大叔问了我三次:「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我每次都装傻反问他:「啊?你说什么?」但他察觉女生在看他,居然想到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未免太悲哀了。他搭电车时,如果被人踩到脚,也一定会向人道歉说「对不起」。



之前看到一个知名的女占卜师在电视上说,世界上有两种人,运气好的人和运气差的人。大叔应该属于运气差的人,当然,我也不例外。



大叔虽然很努力做好自己的每一项工作,却还是会给别人添麻烦;排放铁管椅时,会被夹到手指;纵使他夸张地对那些老人叫「大人~」,试图炒热气氛,却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刚才他还把图钉全都撒在地上。虽然我有点受不了他,但更令我感到难过的是我可以预测到他之后的行动。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大叔夸张地说着,急忙把图钉捡了起来,却完全没有察觉盒子里都是头发和灰尘。他并不是故意的,虽然他的确不够细心,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收拾残局上。



担心惹人讨厌,担心别人受不了自己,担心别人认为自己不能干,以及担心受到大家的排挤。



也许我在学校时的表现就和大叔差不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来这里后,每次看着大叔感到难过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由纪和我在一起时一定觉得很累。



直到今天,都还没有收到她的简讯。老人安养院内禁止用手机,所以我总是关机后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柜中,但今天我设定成震动,偷偷把手机放在长裤口袋里。很快就要下班了,也许干脆关机,告诉自己由纪原本打算邀我去看烟火,只是没联络到我更轻松。



不知道由纪在干什么?写杀人预告的真的是由纪吗?如果真是她的话,她打算怎么杀大叔?



小仓那时候也一样,由纪做事绝不手软。她平时就经常把「那有什么办法」这句话挂在嘴上。班上有一个女生,大家都不理她,我说「她真可怜」,由纪却冷冷地说:「她和其他人一起顺手牵羊,却不敢承认,那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这个人有始有终,或者说做事一板一眼。即使抽签抽到下下签,抽到她很不喜欢的工作,一旦接受,她绝对会完成到底。也许她觉得与其说「我做不来」或承认自己做不到,她情愿咬着牙坚持到底。



这么看来,我也许不是看到那些老人死去,而是将透过大叔了悟死亡。他会因为我而被人杀害。虽然只要我把真相告诉由纪,就可以拯救大叔,但我绝对做不到。



如果连由纪也讨厌我,我就孤独无依了。



「草野,麻烦一下。」



站在梯子顶端的大叔叫我。



「图钉吗?」



「不是,这张画太重了,我想多钉几个图钉,你可不可以帮我扶一下那里?」



抬头一看,大叔正在用大图钉固定一块涂了很多颜色的水彩画画布。我伸手想扶画部的底部,却差那么一点点。



「我构不到。」



「不是,你站在梯子上。」



大叔为难地说。我绝对不要站上梯子,绝对不要双脚离开地面。我不要站在那么不稳的地方,我不想再跌倒。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眼前突然发黑,好像手指用力按在眼皮上。我无法呼吸。救救我,救救我……由纪,救救我。



*



我在和上次相同的时间去了医院。今天只有小昴在病房。肉包子去做检查了。



原本特地跑来告诉他,事情可能有了眉目,这小鬼真不会挑时间。不,搞不好他故意避开我,让我无法悔约。



别以为他一脸傻乎乎的,原来这么精明。



我把在车站前新开张的怀旧柑仔店买的零嘴礼盒递给小昴。



「好像庙会哦!」他一脸欣喜。「姐姐,你今天会去看烟火吗?」



「嗯。」



「真羡慕。我小时候也每年都去看烟火,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穿上浴衣,去路边摊又吃又玩,然后去海滩那里看烟火。」



「海滩?这附近的话,是松滨海水浴场吗?」



「对,对,那里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没什么人,也看得很清楚。那是我爸爸告诉我的……那时候真开心。」



他连声说着:「爸爸、爸爸」,那一定是他的快乐时光。



「等你身体好了,还可以再去嘛!」



小昴露出「这个嘛……」的表情。我不小心说了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虽然他应该不知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但也许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要动一个大手术。



为了改变话题,我拿起他放在病床桌上的零食袋子,问他要不要吃?他说要问了护士以后,和小太一起吃。



「小太这个月也要动手术,我们正在互相鼓励,我不能一个人先偷吃。」



他的心地真善良。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学生是不是都像他们一样,但没想到他连这种时候都会想到朋友。不知道他在临死时会对肉包子说什么。



我猜他会对我说:姐姐,谢谢你。想到这里,我顿时精神百倍。



「可不可以请你削苹果给我吃?」



他有点腼腆地问。小昴的床头柜架子上有一个纸袋,里面有六个苹果。他说是冈姨送他的。



「刀子在最上面的抽屉里。」



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把水果刀,刀刃的部分有套子。



「小昴,对不起,可不可以不要削皮,我帮你切开就好?」



「我知道了,原来你不会削皮。」



「不是啦……我之前受过伤,现在左手的握力只剩下三。」



「你是左撇子吗?」



「不,我用右手,但削皮的时候,不是要用左手拿着苹果吗?」



「是哦……给我。」



我把苹果和水果刀递给他,他开始削了起来,灵巧地用左手转动着苹果。



「你好厉害。」



「我练习过,所以想吃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削来吃——我左手的握力只有六,右手只有九,很弱吧?但削苹果皮时,只要有力气握住苹果和刀子就够了,再配合灵活转动手腕……这是爸爸教我的。」



又是爸爸,也许他整天都在想他爸爸。



「那我也来练习一下。」



「我会教你。今天我已经削好了,在我手术之前,你还会再来吗?我下星期三动手术。我想最后为你做点事,做为我们成为好朋友的纪念。」



「最后……」



这时,门打开了,肉包子走了进来。



「樱花,原来你来了。」



这小鬼还是这么不懂规矩,但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对了,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他一边物色着零食,一边不经意地问。小昴问他:「是什么事?」他淡淡地回答:「地狱的书啦!」他的演技真不错。



「好像有了眉目,包在我身上。」



听到我这么说,肉包子居然一脸严肃地向我鞠躬说:「拜托你了。」



这小鬼也很讲义气。



**



我在医务室醒来。我又犯了老毛病……已经七点多了。我只记得大沼阿姨说要打电话去我家,我大喊着:「千万不要。」我不想让妈妈知道我又引发了过度换气症。



大叔七点半下班,所以送我去车站搭电车。当我坐在安养院车子的副驾驶座时看到烟火在不远处的上空绽开,是红色的。



「今天是烟火大会,你没有约朋友一起去看烟火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叔隔着挡风玻璃边看着烟火,边问我。他果然问了我最不想提起的事。



「我怕去人多的地方,所以不想去看。而且,我朋友也不喜欢这种事。」



「是吗?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大叔看着前方说。烟火又升上了天空。红色的大花,绿、黄、蓝……读小学时,我们全家每年都会去看烟火,在市公所上班的爸爸都会申请预售票,可以舒服地在海边的观赏席欣赏。



如果不是在身体感受到烟火爆炸的震动,以为火星会掉在头上的近距离观赏,根本无法感受烟火的魅力。爸爸每年都会这么说,但我发现远远地看也很漂亮。



「你喜欢烟火吗?」大叔问我。



「喜欢。」



「那我们去看得更清楚的地方。从这里稍微往上开一点,有一片空地……啊,你不用担心,那里是这一带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应该会有其他人,但不会有太多人。」



怎么办?但我也不希望回家后,妈妈担心地问我:今年还是没办法去吗?



「那我传一下简讯回家。」



我拿出手机,大叔发动了车子。



车子经过我平时搭车的公车站,开了不到五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小块空地,感觉像是让沿着铺了柏油的山路开到这里,以为前面有什么景点的车子掉头的地方。前面的路没有铺柏油。



已经有三个家庭和两对高中生情侣坐在塑胶布上看烟火。



「我刚好找到这个。」



我走下车站着看烟火,大叔拿了两个安养院用的大垃圾袋铺在地上。我穿着运动服,地上铺的是垃圾袋,身旁是大叔,万一别人以为我是被父亲硬拖出门看烟火的宅女怎么办?不过,反正没人看我们。



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在远方天际升起的烟火。这里真的是头等席。



上了中学后,我怕万一被同学看到我和家人一起去看烟火很丢脸,所以就邀由纪一起去。由纪婉拒说:「两个小孩子去看太危险了。」但妈妈打电话告诉由纪的妈妈:「我们有观赏席的票,所以不用担心。」结果,我就和由纪一起去了。



因为妈妈说我要穿浴衣,所以由纪的妈妈也帮她准备了浴衣。由纪板着脸说,是她妈妈帮她选的,但我知道粉红色是由纪喜欢的颜色。



那件浴衣的布料不是粉红色,而是白底上有粉红色牵牛花的图案,看起来很有女人味。我的浴衣是蓝底的金鱼图案,所以对她羡慕不已。



但是,由纪第二年就没再穿浴衣。



「烟火真漂亮。」



大叔嘀咕了一句。他看着天色已暗的天空,眼中泛着泪光。我以为他是为了我才带我来看烟火,现在才发现应该是他自己想看。大叔也觉得一个人看烟火很孤单吗?



他绝对不知道有人留言写了关于他的杀人预告,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我希望他会一笑置之,说:「你怎么会相信网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也许会更垂头丧气,落寞地看着远处的烟火……



「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可能在想人生很脆弱,小心翼翼地堆积起来的幸福在转眼之间就崩溃了。如今的我,简直就像是小夜走钢索状态。」



「小夜……走钢索?」



「有一篇短篇小说的题目叫〈小夜走钢索〉。别看我是个老粗,我很喜欢文学。我记得是去年,那篇作品获得了我每个月都定期购买的文学杂志的新人奖。虽然没有发行单行本,但我很喜欢那个故事,有时候会突然很想再拿出来看一遍。」



没想到大叔居然看过〈小夜走钢索〉。



「那本杂志还在吗?」



「在啊,但放在家里——啊,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报纸上介绍说,作家是附近高中的老师,该不会是你学校的老师吧?」



「没错啦!」



「是吗?真厉害。开头和结尾的诗也很棒,最精采的是主角——」



「等一下,你先别说,我还没看过。我无论如何都很想看一看。」



「是吗?那改天我带给你。」



「改天,要等到下星期……」



明天是星期日,我休假。我记得星期一轮到大叔休息,所以要等到星期二……不行,那是预告要杀大叔的日子,如果他在上班前被人杀了,我就看不到了。而且,既然知道他有杂志,我想马上看。



「可不可以今天就去你家拿?」



「不,时间太晚了,而且我也忘了收在哪里,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



大叔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我很想看,错过这个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我无论如何都想马上看。拜托啦!」



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由纪对已经变成废物的我有什么看法,对由纪来说,我到底算什么?我和由纪还是朋友吗?



*



离开医院后,我先回到家,洗完澡后,让妈妈帮我换上浴衣。



我很喜欢这件白底粉红色牵牛花图案的浴衣,但自从知道是阿嬷以前帮我做的,说让我长大以后穿时,我就塞进被柜里,打算永远不再穿了。今天只能破例了。



「你要穿浴衣去吗?真难得,敦子也穿浴衣吗?」



「今年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是二年级转学来的紫织。敦子去年出那种事,所以我没邀她。」



我说了谎。虽然我说是和紫织一起去,但其实讲谁的名字都一样。妈妈除了敦子以外,并不晓得班上其他同学的名字。



「是吗?你几点回来?」



「不知道,但不会太晚回家。」



「搞不好阿嬷的做法是对的——希望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妈妈若无其事地叮咛道,却一语道中了要害。



才刚取消门禁,就和男生乱搞,结果闯了大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是不是该去买保险套?要去哪里买?如果这身参加庙会的打扮去买那种东西被邻居看到的话……



我最怕妈妈有一天会变成阿嬷。



如果现在有什么闪失,即使等我高中毕业后,也无法离开那个家。



也许牧濑会准备。他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他们那种好学校的校规也比较严格。话说回来,这家伙很白痴,搞不好在结束后才发现不妙。三条在避孕问题上应该会安排妥当。



每次做爱都要考虑这种问题吗?还是说,这种事不用考虑,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和牧濑约在举行烟火大会的海岸大道附近的购物中心门口。先到的牧濑一看到我就走到街上迎接,理所当然地牵着我的手。



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你知道看烟火的好位置吗?」牧濑问。



以前,每年都是敦子的爸爸帮我们预购设置在堤防旁的观赏席门票。对了……



「听说松滨海水浴场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从观赏席直走就到了。」



「哦,原来在那里也可以看到。那我们沿途先买点吃的。」



牧濑说着,拉着我的手,走进路边摊前拥挤的人群中。



许多外绵市的人都来参加这场在海上施放的烟火大会,在挤满人潮的海岸大道上顺利前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处都传来「不要停下不走」、「不要推」的吼叫声,但和牧濑走在一起,却不会撞到别人或是停下脚步。他似乎很懂得顺着人潮前进。



他用爽朗的语气对炒面摊的小姐说:「我要大盘的。」用轻松的口吻对油炸什锦蔬菜的大叔说:「我要刚炸好的。」沿途买齐了晚餐。



「你每年都会来看吗?」牧濑问我。



「中学之后,每年都来看。」



每年都和敦子一起来看。



虽然我们今年的关系有点僵,但我并没有忘记敦子。不过,即使我们在上学路上看到烟火大会的海报,也都避谈这个话题。



去年的时候,敦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生了过度换气症,因为我们遇见了进入黎明馆、参加剑道部的中学同学。



敦子,好久不见。你听我说,我们再多赢一场,就可以参加全国高中联赛了。如果有你在,我们绝对可以进入高中联赛。你为什么没来黎明馆?听说你现在也没参加剑道部,好可惜哦!



你们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的话已经冲到了嘴边,敦子摸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时间骂那几个笨女生,用塑胶袋套住她的头急救处理后,在开始放烟火之前,就和敦子一起回家了。



那几个女生做了什么?——敦子没有告诉我,在她拒绝推甄入学后,我才从班上同学的口中得知,校园社群网站上有人写她的坏话。何必理会别人在背后说坏话。我有点不以为然,但直到中学毕业,买了手机之后,我才亲眼看到那些内容。



那并不是「坏话」这么简单的内容。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在她放弃剑道之前、在她拒绝推甄入试之前发现这些事?为什么在班上同学告诉我之后,我没有亲自看一下那些内容?



敦子因为网路上那些不负责任的留言迷失了自己,我能为她做什么?我绞尽脑汁,苦思恶想,终于想到——



我要亲手写一些东西,只为敦子而写……没想到,事与愿违。



我连烟火都没办法看了。回家的电车上,敦子哭了起来,我努力安慰她,但她一再坚称:「由纪,你根本不了解。」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稿子被小仓偷了,一味懊恼自己弄丢了稿子,但那时候我听着烟火的声音,心灰意冷地想,即使我把那些稿子给敦子看,恐怕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前进的速度变慢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年的摊位都设在固定的位置。和去年一样设在马路中间、这个城市著名的蜂蜜蛋糕球店的摊位前大排长龙。去年的时候,我和敦子一起在摊位前排队,为今年第一支烟火是什么颜色打赌,猜中的人可以先吃热腾腾的蜂蜜蛋糕球。这个有着甜蜜小回忆的地点也是敦子发生过度换气症的地方。



闻到蛋糕甜甜的味道,我回想起去年的事,以及更早以前的事。



我怕人多拥挤的地方,很担心会撞到人,所以总是裹足不前。



敦子却不同,她走得比牧濑更畅快。



在开始放烟火前,她总是东张西望,一下子逛这个摊位,一下子又说还是回去刚才的摊位吧,在人潮中钻来钻去。当第一支烟火升上天空时,她立刻抓着我的手,快速冲向观赏席。



当敦子拉着我的手时,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越人群。原来她的直觉和反应能力在这种时候也可以派上用场,无论再拥挤,她都不会撞到人。



我很喜欢烟火大会,因为这是每年唯一一次可以不理会门禁,在晚上出门的机会。



但是,敦子应该没有发现。



敦子总是忽略重要的事。



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世界这么辽阔。



——烟火升上了天空。



街道上的人们纷纷驻足,仰头看着天空。是红色的。



**



从位在车站和老人安养院中间的公车站走五分钟,就是大叔的家。他住在两层楼老旧木造公寓,一楼靠东角落的房间。因为担心时间会太晚,我们放弃看烟火,把车子开回安养院后,一起搭公车来到大叔家。



我在他家门口等着,大叔很快便拿着杂志走了出来。



「你随便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我随手翻阅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了很多次,已经留下了摺痕,一下子就翻到了〈小夜走钢索〉那一页。第一句话映入眼帘。



只要一次跳跃,就足以没收才华。



我感到呼吸困难。我没有自信可以独自顺利回家。



「高雄先生,我可以在你家看完之后再回家吗?」



「不,这有点……」



他露出第一天在安养院吃午餐,我坐在他对面时相同的表情。



「虽说是短篇,但恐怕也要看一个小时,而且……我不希望再引起误会。」



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去他家看书而已。我再怎么没眼光,也不可能和大叔之间发生什么事。



「你不是单身吗?还是说,你有女朋友?」



「问题没这么简单,十几岁的小女生来三十几岁的大叔家里,别人会怎么想?而且,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我并不相信你。搞不好你离开我家后,会对家人或警察说一些无中生有的事。」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也许你不是这种人,但我看到你这种年纪的女生会害怕。你们这些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不但说得煞有介事,还渐渐相信了自己的谎言,反过来恨我。我才不要因为你们这些自私的小女生再失去自己宝贵的东西。」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这么激动。



「那我们去芳邻餐厅。我们去公车站前的芳邻餐厅,我看的时候,请你在旁边陪我。」



大叔偏着头。



「我在旁边只会碍事。」



「没这回事。你可以在旁边吃饭或喝咖啡,随便你做什么,但你要陪在旁边……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看……〈小夜走钢索〉是我朋友写的。」



「你朋友?你指的不是老师吧?」



「我的同学,小仓是我们去年的班导师,盗用了我朋友写的作品。」



「怎么可能?……这样不是很快会被揭发吗?」



「不,我的朋友什么都没说,但我看了第一行就知道,她是以我为蓝本写的。」



「以你为蓝本?」



「我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练剑道,还满强的,也曾经在全国比赛中得到冠军,原本可以申请体育推甄进高中,但在县赛的决赛中跌倒,扭伤了脚。大家都讨厌我,之后,我的世界就毁了。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们明明是朋友,我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背着我写小说,还把我最大的伤痛做为素材。我想知道由纪是怎么看我的,但我不敢一个人看,所以拜托你陪在我旁边!」



泪水夺眶而出。



「我看了〈小夜走钢索〉这篇小说,完全能理解是你的朋友以你为蓝本写的……但我想你误会她了,你的朋友太可怜了。」



「由纪太可怜?」



「家里很乱,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我家看。」



大叔静静地打开老旧的门。



远处接连传来烟火的声音。



今年的烟火大会也进入了尾声。



*



上床。虽然我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但要付诸行动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烟火时,牧濑念着「锂红钠黄钾紫」的无聊口诀。原来可以用这个口诀记住金属的焰色反应,我暗自涌起一丝佩服。



但是烟火结束之后也一直聊这些话题,就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了。



他说了几个他准备去考的大学名字,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爸妈叫他考国立大学,但他觉得那些大学听起来就很古板之类的话。我在他这个考生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紧迫感,而且他说话时一副好像他全都可以考上,只要决定去哪一所学校就可以的口吻。



不知道他是聪明绝顶,还是超乐观的笨蛋。我猜应该是后者。



我相信了敦子借给我的那些无聊杂志上写的内容,所以对时下的高中男生产生了误会。我以为所有男人都精虫冲脑,整天只想和女生上床,只要我穿上浴衣,去没什么人的暗处,就会自动发展到那一步。是我太天真了吗?



我听着牧濑的无聊谈话,刚才放烟火时还有不少人的沙滩,如今只有不远处零零星星地坐了几对情侣而已。



差不多该走了。或许只是换一个地方听他瞎聊而已,但其他隋侣也逐渐离开了,继续耗在这里似乎也是浪费时间。



牧濑也看着那些回家的情侣——啊,我们四目相接了。



「你好像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



「有吗?」



气氛不错哦!原来牧濑也在等待我们的独处时间。



「是不是因为穿了浴衣的关系?」



我穿这件根本不想穿的浴衣终于发挥了作用。



「不,不是。平时和你在一起,总觉得你魂不守舍的,今天好像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意思?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过尸体吗?听到你那么问,我暗想,我果然没猜错。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所以才会向你搭讪,我果然猜对了。」



「我们哪里一样?」



「你是不是想看着别人死去?听到我说看过大叔自杀,是不是觉得超羡慕的?」



「……嗯,这个嘛……」



「我是不是猜中了?这种感觉,只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才知道。其实我的生活向来无忧无虑,但自从看过那个大叔自杀后,就觉得缺乏刺激,或者说很无聊……日本各地每天都发生命案,每年也有三万个人自杀,为什么我的周围这么平静——啊,我想看人死去。」



「……」



「这种话,通常没办法说出口,但是,我在你面前却可以说出来。你不觉得很厉害吗?我为了看人死,还架设了一个名叫『死亡预言书』的网站,只能从这附近学校的社群网站连结。」



「你架设这种网站没问题吗?警察会不会找上门?」



「不会,不会,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开始有很多自杀预告和杀人预告的留言,如果他们留下时间和地点,我就会很兴奋地去看,但全都扑了空。网路真的是虚拟世界,大家都写一些不负责任的话,靠这种方法消除压力。我最近想把那个网站关了。」



「虚拟世界就是这样吧!」



「对啊……这几天你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当然是别人死去啊!所以你今天才会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下次会带好东西给你看,做为回报。」



「好东西是什么?」



「碎纸片。上次不是告诉你,大叔在自杀前撒了纸片吗?我捡起来当作纪念。有些是落在他手心上的,有些沾到了血,我捡了很多——啊,早知道我今天应该带来。」



他在图书馆谈论死亡的时候听起来还有模有样,现在是怎么回事?我相信这才是他的本性。



——牧濑是危险人物。



但或许可以利用他。



**



大叔家里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乱,他也没有足够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可以把家里弄乱。他家除了狭小的玄关、只放了一个瓦斯炉的厨房(或者说流理台)以外,只有一间三坪大的日式房间,关起的纸拉门后方应该是另一个房间。虽然空间狭小,但一个人住应该绰绰有余。



我坐在放了一台小电视、收纳箱、桌子和两个坐垫的三坪大房间看那本杂志。大叔说:「家里什么都没有。」把似乎买了准备自己喝的罐装冰咖啡放在我面前。「我也陪你一起看书。」在我看那篇文章时,他拿出最新一期的杂志看了起来。封面上写着:「新锐作家 梦想的竞赛」,大大地写着小仓经常炫耀的那两个朋友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我平时很少看书的关系,有些句子我必须重复看好几次,有时候要再回到前面重新看,还有一些我怀疑小仓可能修改过的费解段落,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完。我可能赶不上末班车了,要赶快发简讯给妈妈。



看了之后,我才知道之前老师影印给我们的开头部分是主角送给好朋友的诗。整篇小说描写一个有才华、却放弃剑道的主角,和另一个喜欢剑道,却因为受伤而不得不放弃剑道的好朋友之间的纠葛。用轻松的手法描写了这两个人为自己所失去的感到心浮气躁、疑神疑鬼,却整天为对方而担心,最后两个人终于心灵相通,继续写下开头部分那首诗的续篇。



渐渐接近尾声了。



看到一半,我就潸然泪下,泪水不停地流,看到最后一行时,泪水宛如溃堤般。我放下杂志,用双手的手背拼命擦着眼泪,大叔在一旁递上面纸盒。



「真羡慕你有可以写出这种小说的朋友。」



大叔说。虽然我在看了之后也很感动,但想到很多人都看了这篇小说,还是觉得自己遭到了利用。她写的是两个人的故事,只有其中一个人出名,好像蓄势待发,启程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只是把我当题材。」



「你朋友想当作家吗?」



「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将来的事。」



「她平时就经常写作吗?」



「没有,我想应该只有那次而已。因为那时候,她手上因为握笔太久长了茧。」



「她是手写的吗?」



「因为由纪没有电脑。」



「现在很少人用手写,原来她是用手写的……」



大叔一再重复「手写」这两个字,一脸佩服的表情。



「差不多要写一百张稿纸吧!她并不想当作家,却用手写的方式写这么多内容,想必很辛苦。也许她的用意是想激励你,也许她并不打算投稿,而是想送给你做为礼物。」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由纪只为我而写?



「她何必这么费事,只要当面告诉我就好了。」



「要怎么说?」



「这……」



「说即使网路上有人说你坏话也不会死,觉得好像世界末日的想法太奇怪了。以为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人,一味想要迎合别人,只会让自己更加孤独。其实大家都在声援你。」



「你不要自以为了解我,像你这么迟钝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我?」



「看吧!当面告诉你,你就会这样反驳。你是不是也对你朋友说过同样的话?所以她绞尽脑汁思考可以用什么方法告诉你,最后写了这篇小说。通常遇到有人说自己根本不了解状况,就会气得不想理她了。」



「……」



你不可能了解。这句话我好像对由纪说过好几次。在高中入学仪式时也说过。当可以推甄进入黎明馆时,我曾经对由纪说:「我们一起去黎明馆。」因为由纪的成绩一定绰绰有余,但由纪说:「我不可能读那里。」因为她阿嬷和妈妈都是樱宫高中校友,当年的樱宫高中还是一所富有传统和格调的学校,学生的成绩也很不错,但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即使由纪这么告诉家里的人,她家人还是不同意。她说:「那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