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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秘闻(2 / 2)


飞鸡馆里缺少日本料理的食材。早知如此,之前采购的时候,我就会先准备好了。



雪子好像觉得很奇怪似的歪着脑袋。



“知道了,那我去准备……屋岛小姐呢?”



“我有其他的工作。拜托你了,雪子小姐。”



搜救队在中午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朗。



他们在八垣内发现了雪杖和冰爪,在八垣岳发现了岩钉和绳索,然而,却没有找到越智靖巳本人。



虽说外面的气温已经渐渐回春了,但还是很冷,足以把人冻死。然而,搜救队的人似乎并没有绝望。他们是相信越智靖巳还活着呢,还是已经下定决心,就算他死了,也要为他收尸?



而且,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一个人食欲不振。雪子准备的热三明治数量并不少,却被吃得一干二净。感觉上,他们就算不想吃,也会为了有力气找人而硬塞进去。我似乎从中窥探到了登山家的厉害之处。



雪子正在分发热可可。这些从比利时进口的可可是在我的安排下买到的。搜救队的人果然打算在稍作休息之后马上出发。其中还有直接戴着手套就接过杯子的人。



虽然先前我已经和雪子说定了,但她似乎还是很关心搜救工作的进展。



“只发现了一只冰爪吗?”



雪子听了原泽先生的话,大吃一惊。



“是啊,一半被埋在了雪里,即便只发现了一只,也很不容易呢。但也就是那样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你确定那只冰爪是越智先生的吗?”



“生产厂家是一样的。”原泽先生如此回答,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不管怎样,只要还有可能,我们就会继续寻找。因为他的遗……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原泽先生把仍然热腾腾的可可一口气喝光,将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他提高嗓门,对难掩疲劳之色的搜救队成员说道:



“好,出发了。一定会找到的!”



我不知道他自己对这句话相信几分,但是,搜救队的众人在听到这条命令之后,有的重新戴好毛线帽,有的低吼一声振作精神,大伙再度冲向被冰雪覆盖的八垣内。



他们的举止虽然粗鲁,但确实表现出了他们的信念和自豪。我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他们能够成功,希望飞鸡馆的客人——搜救队能顺利地找到遇难者越智靖巳,在一片欢呼声中下山。



搜救队带进来的雪融化了,使得经过仔细打蜡、磨光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水迹。虽然只要火炉里的火不灭,一会儿就会干,但是做事不能这么草率。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后,吩咐雪子:



“雪子小姐,请你去放亚麻布的房间把床单拿出来,然后到二楼的客房铺床。只有在使用的客房没有锁门,你应该能找到。我要打扫这间房间。”



“好的。”



雪子顺从地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在打开房门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



“那个……要铺几张床?”



产大山岳部和当地登山会加起来,今天搜救队的人数一共是九个人。如果跟昨天一样的话,登山会的人应该会在下午早早地下山……



“以防万一还是铺九张床吧。”



“好的。”雪子回答道,接着利落地行动起来。



真是个好孩子。如果她的表情再柔和一些,动作再细心周到一些,就可以当服侍辰野先生的女佣了。



时针往前走动,正如天气云图所预告的那样,八垣内的天空没有变色的迹象,依旧是一派清澈的澄蓝。



过了下午三点,如果按山里的时间来算的话,已经接近傍晚了。



应该说是忙里偷闲吧,想不到在各种工作的间隙,突然空出了一段时间。我和雪子在佣人休息室里泡了红茶,休息一会儿。



雪子来到这里的时候,带了一部小型无线电对讲机。这个东西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因为它可以让我提早知道今晚住宿的人数。



“听说登山会的三个人果然还是要下山。



那样的话,床铺还是少点的好。虽然我这么想,但因为之前是以防万一而请雪子多铺了床,所以我不认为是白费力气。



雪子啜了口红茶后,发出一声叹息。因为这声音太过沉重了,所以我不由得询问道:



“你累了吗?”



“不……”雪子摇了摇头,“我不累……不过,我其实是想加入搜救队的。”



“雪子小姐真的很喜欢山呢。”



雪子眺望着窗外的雪景,嘟哝道:



“我喜欢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在夏天之前攒够钱的话,我就可以加入喜马拉雅登山队。虽然我想去得要命,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好像攒不到这笔钱。山岳部的人可以一边上大学一边登山,我很羡慕他们……虽然出现了遇难者,但那是因为不够谨慎吧?”



“哐啷”一声,雪子把杯子放在茶托上,看着我问道:



“屋岛小姐和我差不多同年吧?”



她问得很唐突,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雪子小姐是几岁?我不太清楚。”



“十九岁。”



我露出微笑,一语不发。



我不知道雪子是怎么理解的,只听她鼓起劲来问道:



“屋岛小姐一整年都待在这里吧?难道不无聊吗?你应该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吧。”



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



“我想擦一次屋顶。不过,擦得不彻底的话,只会让污渍扩大,所以很麻烦。因为拨给我的资金很充足,所以我想请专业人员过来擦。”



“我不是说了‘其他’吗?你觉得一直待在八垣内好吗?”



“似乎是雪子小姐觉得不好吧。”



雪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她好像被我说中了。



我把果酱加入了红茶。那是自己做的大黄果酱。



“不说那些了,可以请你帮我问一下原泽先生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吗?”



可能是因为说出了轻率的话,雪子的脸变得通红,她露出好像得救般的表情,飞奔向无线电对讲机,接着她把几个我不认识的符号穿插在了一起,开始通讯。不一会儿就取得了联系。



“山岳部的人好像要搜寻到日落时分。”



我一想到他们是在白费力气,就觉得心里很难过。



至少要用热腾腾的食物来迎接他们——我开始思考该怎样准备晚餐。



各种食材都备齐了。虽然海苔用光了,但还有味噌。大伙一整天消耗了很多心神和体力,而且又都是年轻男子,就算端出很高级的料理,他们大概也不会觉得高兴。我想,这个时候最好还是用能补充精力的肉类来招待他们。



我思考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雪子小姐,地下的食品仓库里有不同寻常的肉,你见了就会马上明白的,请把那个拿出来……”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好的,在地下是吧?”



雪子正要转过身,我叫住了她。我竭力想发出从容不迫的声音,但自己也知道带了一丝慌张。



“啊,雪子小姐,还是算了。用厨房里的东西就行了。”



“是这样啊。”雪子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地下的食品仓库里确实有不同寻常的肉,而且这肉不久就要成熟,到最好吃的时候了。但是,我既没有吃过,也没有烹调过这种肉。听说它有股腥膻味。虽说是珍馐,但还是不要把从未做过的菜肴端到重要的客人面前为好。



为了搜寻越智先生而来到这里的山岳部众人,暂时还要在这个飞鸡馆里逗留一阵子。先自己试吃一回,等能够做出美味的料理后,再拿去给他们吃也不迟。



“那么,雪子小姐,请帮一下忙。为了不让客人们感到寒冷,请把足够的柴禾搬到客房里。你从后门出去,柴禾就堆在旁边。”



雪子离开了休息室,沉默的无线电对讲机就留在了桌子上。



黄昏的时候。



传来了叩响门环的声音,我看到返回的山岳部众人后,感到非常吃惊。



他们中午离开飞鸡馆的时候,虽然无法完全掩饰疲劳的神色,但没有一个人垂头丧气。然而,才过了几个小时,虽说在这几个小时里,他们拨开积雪,喊得声嘶力竭,但尽管如此,六个人的脸色还是跟原先差别太大了。如果我是一无所知地迎接他们的话,大概就会产生误会——“啊,已经发现越智先生的遗体了吧。”



虽然他们是那么的沮丧,但原泽先生还是没有忘记向我鞠躬,“又要给你添麻烦了。”我渐渐地开始觉得,这个懂礼貌的青年正是飞鸡馆本该迎来的客人。但尽管如此,他这副丧失自信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可怜,让我不忍心看。我不禁明知故问:



“还没有找到吗?”



“是的,什么都没有找到。”原泽先生只是用蚊子叫般的声音嘟囔道。



食物准备了鸡肉咖喱和南瓜汤。雪子告诉我,山上的晚餐还是要数咖喱最棒。咖喱的话,是英国菜,我对此也有足够的了解。香料保存时日比较长,食材也很齐全。



跟特意做成能够用手拿着吃的午饭不同,晚饭是正式在食堂吃的。山岳部的众人全都一语不发地大吃特吃,把我吓了一跳。那是习惯成自然呢?还是因为年轻呢?



就餐完毕,一回到制图室,原泽先生就郑重其事地跟我说:



“屋岛小姐,打扰你一下可以吗?”



“哎?好的。”



我正要去准备洗澡水。于是,我先劝原泽先生坐下,再叫来雪子,拜托她去看洗澡水的温度。



“有什么事情?”



原泽先生明明都坐下了,却特意站起来说道:



“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搜索行动到明天中午就停止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客人总有一天会回去,这就是别墅的宿命。但是,我还盘算着这次他们会逗留得再久一些呢。



“为什么?越智先生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是啊。”原泽先生的声音失去了干劲,“这话我不能在大家面前说,我想越智大概已经死了。这两天,我们彻底搜寻过了这一带。虽然发现了雪杖和类似冰爪的东西,但是不论怎么说,重要的东西却连一个也没有发现。”



“是什么?”



“脚印。”



不该是那样的……



原泽先生没有理会我的困惑,继续说道:



“虽然有一些男鞋的脚印,但没有一个是越智的。越智的登山靴留下的脚印一看就知道。我曾在无线电对讲机里跟歌川家的女儿说过,找到的脚印都不是越智的。大概是登山会的人留下的吧。



“这附近的最后一次降雪发生在越智滑落的第二天晚上。如果那家伙还活着的话,我们应该会有所发现。但是,我们却连一个脚印也没有找到。这么说的话,难道是只有雪杖和冰爪落了下来,那家伙还留在山腰上吗……或者是他被埋在了雪里?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不管花上几天都会去救他,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等积雪融化了再过来。”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这种话能不能说,于是怯生生地询问:



“那么……那个,收回遗体的人是谁?”



“是我,我想去。”



原泽先生的眉间铭刻着苦恼的皱纹。



“不过,搜救工作就要步入第三天了。虽然我不想说这种话,但是寻找遇难者是要花钱的。登山会的人出于好意帮助我们,但我们至少要帮他们出伙食费。我已经请他们明天不用来了。



“这种没有希望的搜寻再继续下去,也只会给越智的父母家增加负担。身为部长,我做不出这种决断。”



原泽先生咬紧牙关,如此说道。



“我们不能再依赖你的好意了。明天就会下山,”



听了他这一番话,我已经没有挽留的言辞可说了。



每个人都疲惫至极,软得像棉花一样。雪子也是,她今天早上经过雪地来到了这栋飞鸡馆,不可能不累。



飞鸡馆早早地沉浸在了梦乡之中。



5



搜救队的众人将在黎明时出发,进行最后一次搜寻。为了他们,我在天色还很黑的时候就开始让食堂暖和起来、把水烧开、煮鸡蛋。以原泽先生为首的山岳部众人体格锻炼得很好,看不出这几天有多疲劳。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希望。



他们从飞鸡馆出发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但还残留着几颗星星。雪白的神垣内连峰俯瞰着他们,残月挥洒出美丽而明亮的光芒。为了寻找不存在的尸体而踏入雪地的六人,甚至就像是朝拜者一般。



此后的几个小时,我只是茫然地看着时间流逝,这并不是一个飞鸡馆管理员该有的行为。雪子替我完成了早餐的善后工作,而我甚至连成为“每日功课”的打扫和置换空气也没心思做了,只是一心一意地祈祷着山岳部的众人能够搜救成功。等我回过神来,上午我只完成了一件工作,那就是为客房添足柴禾。



除去日式风格的主人房之外,飞鸡馆二楼的窗户几乎都是飘窗。飘窗的窗台距离地面高度正好,我坐在那里就能将八垣内的泥沼、疏林尽收眼底。我从窗口往外看,寻找着山岳部众人的身影。总觉得雪子会马上拿着无线电对讲机冲进来告诉我:“听说原泽先生他们发现了脚印。”我相信肯定会是这样的。



但是,正午整点返回来的原泽先生却只跟我说了寥寥几句:



“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我们回去了,谢谢。”



山岳部的六个人横向排成一排,听了部长原泽先生的话后,剩下的五个人也跟着说道:“谢谢。”并深深地鞠了一躬。



都已经这样了,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尽量不要失了礼数,把他们送出去而已。



“虽然很遗憾没能找到越智先生,但我听说山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越智先生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原泽先生大概觉得我是在安慰他吧,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背上登山包,向雪原的另一边走去。



我本以为需要歌川雪子帮我几天忙的,但出乎意料,才一天她就没活可干了。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为了一天工资而特地跑一趟。这样如何?我想把飞鸡馆的一些地方修缮一下,能请你再留个两三天吗?”



然而雪子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我也要下山。我原本是打算和山岳部的人一起下去的。”



雪子把女佣的制服还给我,换回一身原来的登山家打扮——登山靴、绑腿、风镜,还有雪杖。她收下装着一天工资的薄薄信封,到最后,连她也要离开飞鸡馆。雪子在深褐色的肋骨穹顶所连接着的走廊上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下定决心如此说道:



“屋岛小姐,在离开这里之前,我有一件非常想问你的事情。”



“是什么?”



“昨天,我去客房铺被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的。乱糟糟的床有六张,铺得很整齐的床有五张,加起来一共是十一张。”



这个走廊里没有窗户。走廊在我的背后转了一个弯,也在雪子的背后转了一个弯。大概是因为墙壁被涂成了白色的缘故吧,我不由得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正待在一间狭长的白色密室之中。



“十一张床不是很奇怪吗?这是我来到飞鸡馆前一天的搜救队的人数吧?”



我露出了微笑。



“是啊。确实有十一个人。我没想到登山会的人会回去,所以准备了十一张床。迎接客人的时候,这种乍一看好像白费工夫的准备是很重要的。”



“这我知道。因为我昨天也把登山会成员的床铺好了。不过,前天的话,怎么都觉得奇怪。”



空气冻结了起来,一片寂静。



“搜救队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在这栋别墅里住下。听说他们是在发现了雪杖,觉得滑落的人似乎在这附近后,才硬是拜托你让他们住下来的。那是发生在前天下午的事情。



“不过,那个时候登山会的人应该已经决定下山了。那些人因为有各自的本职工作,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从黎明时加入搜寻,直到日落下山。



“尽管如此,你却连登山会成员的床也准备好了,那是为什么?在对方拜托‘让我们住下吧’之后铺床的话,应该是六张床。这不就像是你事先就知道他们会发现雪杖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子的脸。



她大概是因为一直待在寒冷的地方吧,脸颊变得很红。娇小的身体裹在几件防寒服里,看上去胖了一圈。她的眼神很锐利,就算被我凝视着,也丝毫不为所动。



“还有冰爪。山岳部的人似乎是因为发现后高兴得忘乎所以,才没有觉得奇怪,但真的很不可思议。



“首先,只发现了一只冰爪就很奇怪。冰爪是攀登冰壁时所必需的装备,它是绑在登山靴上的金属制品,不是那种会在走路途中脱落的脆弱玩意。冰爪当然是左右配套的,只掉一只实在很不可思议。



“而且更离奇的是,冰爪的周围竟然没有脚印,这怎么想都觉得古怪。绑在鞋子上的东西怎么能够不留下脚印就掉在地上呢?如果脚印是被雪覆盖住了的话,那么为什么冰爪没有被埋在雪里呢?



“可能是雪停了之后,从山上滚落下来的。但是,八垣岳的表面可没有光滑到能这么巧地落下来。不过,用更普通的思维去考虑的话……莫非是某个人在雪原之中,猛力投掷出去的?”



雪子的声音引起了回响,然后渐渐地消逝在了飞鸡馆里。我把手掌交叠在身前,面带微笑地聆听着她的话。



“光是那样,我可能只会想竟然还有那种事。但最奇怪的是你昨天给我下达的指示。屋岛小姐叫我铺九张床,那是以防万一,考虑到了登山会的人也在这里过夜的情况。



“既然都以防万一到了那一步,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准备上十张床铺呢?



“你为什么没有考虑到第十个人过来的情况呢?……你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找到了滑落下来的越智先生,把他送过来这件事纳入思考范围之中呢?”



我稍微瞪大了眼睛。对啊,那确实很失策。



雪子越说越激动。



“我想过了。莫非屋岛小姐早就知道第十个人不会出现,越智先生不会被找到?所以就算是考虑到以防万一,也只是吩咐我准备九张床。



“这样一来,我似乎也明白前天你铺十一张床的原因了。我想,莫非你早就知道搜救队会发现雪杖这条线索,为了把他们迎进屋内而事先铺好了与人数一致的床?而且今天屋岛小姐把柴禾搬到客房里了吧?”



我回过神来,发现雪子稍微蹲了下来……她摆好了架势。



“如果说搜救队今天晚上也要用到柴禾的话,那就表示他们在上午发现了新线索。倘若山岳部的人确信越智先生还活着并且待在这附近的话,就会拜托你今晚也让他们住下来。说得再清楚一点,就是假如发现了滑落者穿的登山靴的脚印……”



雪子一步一步地远离我。



“屋岛小姐,因为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昨晚没有睡。虽然我很累,但我拼命爬起来了。”



我开口说:



“你看到了吧。”



雪子微微地,好像歪了歪下巴似的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我看到你手上拿着登山靴,从户外地板走到小河里,然后在水中前行。你在离开飞鸡馆足够远的地方上岸,用那双鞋子制造脚印——穿着滑落者的鞋子,在尚未被踩踏过的雪地上到处乱走。”



对啊,我确实这么做了。雪水冰凉,山里的夜晚非常寒冷,我几乎要冻死了。我把越智先生的登山靴拿在手上,为了不留下脚印,甚至只能光着脚通过小河离开飞鸡馆,然后在八垣内的雪原上踩出脚印。



此前,我曾用自己的鞋子制造过脚印。然而,原泽先生知道越智先生的鞋子特征,所以他不认为那是越智先生的脚印。必须设法用越智先生的鞋子重新踩上脚印。



只要原泽先生他们发现了那个,今晚就还会在这里过夜。



“是你妨碍了我吧。”



“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是,我不允许你欺骗登山爱好者们。我用自己的脚印覆盖了你留下的脚印。”



太遗憾了。我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在我回到飞鸡馆为搜救队准备早餐的时候,雪子正在抹消我的脚印吧。



我放开交叠在身前的手掌,然后把手背在身后。



刚强的雪子,努力的雪子。但是,我没有忽略她跟中的胆怯。



“屋岛小姐,越智先生的登山靴在你手上,另外,把冰爪扔到雪原上的那个人也是你。而且,你早就知道搜救队是没办法找到滑落者的,这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滑落者。反过来说,就是你知道滑落者身在何处。



“你到底把越智先生怎么样了?!”



雪子大概是看到我把手背在了身后吧,她也跟着把右手藏到了身后。如果不是她那声大吼大叫,飞鸡馆里应该是一片安静。“唰”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对,正像是拔刀的声音。



可怜的雪子。那种东西无法让人沉默下来。沉甸甸的、像砖头一样的块状物,摸上去非常锋利,这才适合用来封口。



在前降家的时候,我也曾接受委托处理一些特殊的外联工作。封住不受欢迎之人的嘴巴,也是我的工作。我现在就可以让雪子沉默下来,但是我决定再陪她说一会儿话。我的做法就是让人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而且,雪子已经不是飞鸡馆的雇工了。也就是说,她是客人,不能失了礼数。



“……昨天,屋岛小姐跟我说过吧——‘地下的食品仓库里有不同寻常的肉,你见了就会马上明白的。’你想把它拿出来当晚餐吧。”



雪子大概是难以忍受自己话语中的含义吧,她从喉咙里迸出了大喊。



“那到底是什么肉!”



我露出令客人放下戒心的笑容。



“对了,再过不久,就到最好吃的时候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尝一下?”



6



东京目黑的贸易商辰野嘉门的别墅又名飞鸡馆。



它的一楼有一间唱片室,这是辰野先生的公子用来听唱片的房间,但因为辰野先生喜欢安静,所以在这间屋子里装上了隔音设备。声音既不会从这里泄露出去,也不会从外面传进来。



而且,一旦拉上窗帘,就连光也照射不进来。我走进昏暗的唱片室,在黑暗中低声唤道:



“越智先生,越智先生……您醒着吗?”



人影“霍”地动了起来。一把低沉忧郁的嗓音回答道:



“啊,屋岛小姐,我好像睡了很久。”



“是药起了作用。睡得香比什么都好。”



我把盛在热水瓶里的白开水倒进茶杯中,递给越智先生。越智先生接了过来,喝得津津有味。



“啊……暖和了。”



“请吃点什么吧。燕麦粥和白粥,您要选哪个?”



“只有粥吗?”



越智先生苦笑着问。因为他好像到昨天为止都没有食欲,所以我才劝他喝粥。



“如果您吃得下的话,我就去准备补充精力的食物。我还买到了不同寻常的肉。”



“不同寻常的肉?”



“是我从猎熊人手上买来的熊掌,据说是珍馐呢。”



我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唱片室里。已经习惯黑暗的越智先生皱起眉头,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为了不让室内太冷,窗户只开了一条缝。



“不过,要等我学会了烹饪方法之后,才能把这道菜呈现给各位客人。”



“哎?还不能吃啊。”



“听说这种肉有些腥膻,所以没法马上做给您吃。如果您想吃的话,我会在这几天内好好研究的。”



熊掌放在地下的食品仓库里。因为是这个时节,所以不必担心会腐烂。



飞鸡馆的客房在两楼,但是我没法把脚骨折的越智先生搬到两楼。虽然对客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只好铺设简易床,把唱片室当成临时客房。这是为了帮助受伤的人,辰野先生也会原谅我的吧。



越智先生的冻伤大有好转。因为伤处会有些痒,为了防止他乱抓,我用绷带包了起来。我一边诊察他的伤情,一边说道:



“刚才还有个奇怪的客人呢。”



“哦?”越智先生很意外似的提高了嗓音,“在冰天雪地里还有客人?”



“嗯。”



越智先生身体上的乌青正在逐渐消失。锁骨上的伤口还要再静养一阵。但尽管如此,他的康复速度还是很快。



“这位客人嘴里还说着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好像以为我把您杀了。”



我回想起来,不禁偷笑出声。雪子实在是想得太多了,真让我伤脑筋。



但是越智先生并没有笑,而是惊讶地问:



“是谁?为什么会这么说?”



“由于需要人手,我雇了一个人。”



我重新用绷带包扎他的手指。是因为有些痒吗?越智先生的手指略微抖动了。



“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我让她闭上了嘴巴。她似乎有很多烦恼,我想她现在肯定很开心吧。”



不管是床铺的数量,还是冰爪以及柴禾,雪子大致上都猜对了。最关键的是,她看到了我制造假脚印的情景,所以我没法找理由搪塞。为了不让她在外面散布我所做的事情,我只能封住她的口。



“知道得太多了。”



越智先生嘟哝道。



虽说他复原得很快,但脚和胸口处的伤还是很严重。越智先生躺在简易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他无法动弹。



“还有您,越智先生。我也不得不让您永远地闭上嘴巴。”



拉开窗帘之后,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壮丽至极的八垣内。马上就要到春天了。等积雪融化后,如果辰野先生能从失去妻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一定会在夏天过来吧。



“其实到刚才为止,搜救队的人一直都在。他们是产大山岳部的人和赶来帮忙的当地登山会成员。”



越智先生大概是太过震惊了吧,不禁发出了“哎?”的声音:



“那么,现在呢?”



“回去了。我还想请他们多留几天呢,但是被人妨碍了。”



我把两手背到身后。沉甸甸的可靠的重量传递到了我的手上,令我放下了心。现在就可以让越智先生沉默下来,但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太可怜了。我让他把想说的话都讲出来。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我就在这里?”



啊,原因只有一个。我怔怔地说出了一切。



“飞鸡馆简直太美了。它仿造苏格兰巴洛克风格而建,是一幢十分具有观赏价值的乡间别墅。我热爱这栋建筑,也热爱包围着它的八垣内的自然风光。经过一整年的不断修缮,它现在非常完美,我为此感到骄傲。



“这栋建筑如此出色,我当然会想要在这里招待客人啊!”



迎来了越智先生这位客人,我的心情非常雀跃。



在我独自度过的这一年里,飞鸡馆就是我的心灵寄托。



培育花朵,是因为想让别人欣赏它。



没有一个收藏家会不炫耀自己的藏品。



我把房子拾掇得这么漂亮,自然盼望能有客人大驾光临,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但是,越智先生却说,搜救的人明天就会来,他们来了,他就会回去。可不能就让他这么离开,不过,搜救的人要来,让我很高兴。



因为客人又将增多了。



“然而,我并没有把您的事情告诉搜救队。如果您就这样痊愈下山,把在飞鸡馆里疗养的事情传出去的话,会让我十分为难。”



听了我的坦白,越智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了怒色,但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又变了。他拖着不受控制的身体,在狭窄的简易床铺上蠕动着。



“越智先生,我听说了哦。在山中遇难的话,搜救费用非常庞大呢。您就算下山了,也只会吃苦。那还不如……”



“不,我不会说的。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口。即便下了山,我也会巧妙地搪塞过去的。所以、所以……”



越智先生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我背对着明晃晃的窗户,俯视着躺在简易床铺上的越智先生。



“……我是不相信口头约定的。”



这是最好的封口方法。就连说过想去喜马拉雅山的雪子,我也轻易地让她保持了沉默。



这个全新的像砖头一样的块状物摸上去很锋利,似乎能把人杀死。我把它放在眼前,在注意到越智先生瞪大了眼睛,喉咙发出“咕嘟”的声音后,我挂上每日必备的微笑,说道:



“这是封口费,请不要公开发生在这个山庄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