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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虹色之梦(1 / 2)



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



看到这块招牌,草薙忍不住失笑。每次看都觉得这真是个奇妙的名字。



这栋披着正式官厅外皮的建筑物,真面目其实是青色王盟——Scepter4的屯驻所。



之所以自称「户籍课」,理由据说是为了方便对外打着「处理特殊外国人户籍之部门」的招牌。



「特殊外国人」是个类似隐喻的说法。事实上他们处理的问题对象,不是具有外国国籍的人士,而是具有不同能力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异能者。



其中最多的对象,不是由王赋予力量并隶属王盟的盟臣,而是自发性拥有异能的权外者。由于不隶属任何组织,也没有任何服从的王,使用自身力量走上犯罪之途的权外者案例非常多。



Scepter4的职责是,只要一发现未登录档案的权外者,便将其拘留并送往黄金之王管辖下的权外者教育兼研究设施。



也因为这层关系,黄金王盟与青色王盟之间向来往来频繁。



话虽如此——



「其中一边是失去王的王盟,不可能保持对等关系吧?」



过去情形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现在看起来,青色王盟对黄金王盟而言不过是雇用方便的警卫罢了。



「……失去王的臣子,还真是悲惨哪。」



一边自言自语,草薙一边走进第四分室。



尽管穿着青色制服的Scepter4成员用肃杀得仿佛能刺痛人的视线对他行注目礼,草薙仍被带往最里面的会客室。



虽说早已变了样,毕竟Scepter4应该还是异能者中最奉行「守法」理念的组织。一方面认为不会有事,草薙仍半开玩笑地想着,要是他们真想在这里消灭一个来自赤色王盟的干部,自己能有办法独力生还吗?这举动实在是太过以卵击石,可能性应该很低。



坐在会客室老旧的沙发上,等了大约慢慢抽掉一根烟的时间。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后,门被打开。



草薙把烟屁股朝烟灰缸里一捻,站起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从长相推测大概是这岁数,但从脸上那超越疲倦的空洞表情和连多走一步都懒的动作看来,倒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那身设计得非常正式的青色制服也像很久没好好打理过似的满是皱痕。



「……你就是赤色王盟的参谋,那个叫草薙出云的?」



男人好不容易开了口,意兴阑珊地这么说。草薙笑了起来。



「哎呀,参谋什么的,我没那么厉害啦……这位可是Scepter4代理司令塭津元先生?」



草薙的话,不知为何令塩津自嘲地笑着「哼」了一声。



「你说代理司令啊。」



「……我说错了吗?」



「错是没错。只不过是现在这里不巧没人比我这块废材能干。」



这个说话方式有气无力的代理司令,隔着矮桌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老旧的沙发被挤出里面的空气,滑稽地发出「噗咻」的声音。



「喝茶吗?」



「不用了。」



「我想也是。敌方阵营端上来的东西,哪能随便放进口中嘛。」



「喔唷,这里对我来说是敌方阵营吗?」



「不是吗?」



塩津整个人深深靠进沙发椅背,以这姿势由下往上瞪着草薙。



草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以笑容回应。



「……今天我是来致歉的。昨天,我们家的小子们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塩津没有马上做出回答。抿着唇,用疲惫的眼光抬头看草薙,



「侵犯其他王盟的领地,是违反协定的行为。对此做出适当处置,就是Scepter4的职责所在。」



塩津说话的语气像嘴里含着沙子般干涩。草薙点点头。



「这我明白。」



「……不过,我的部下没有先确认清楚状况就挥剑斩人也有不对。再说,御槌所长似乎并不希望这次的事引起骚动。所以你没有必要道歉,如果只为这事而来,那你可以请回了。」



草薙无言地看着塩津的表情好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香烟。



「可以抽烟吗?」



「……我不是说你请回了吗?」



尽管口气厌烦,塩津仍收了收下巴表示认可。



草薙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ZIPPO打火机点火。小小的火光发出声音燃烧香烟尖端,升起一缕轻烟。



「昨天和我家小子们起冲突的那对双胞胎,听说年纪挺轻的。比我年纪还小吧?」



「那又如何?」



「不。只是……上一代青之王过世至今十年了,有那么年轻的盟臣在,就表示他们成为盟臣时还是个孩子,我只是对这点感兴趣。」



塩津啧了一声,也从自已的口袋里掏出香烟。草薙看准时机递上打火机,塩津只楞了一瞬,就懒洋洋地离开沙发椅背往前探身,接受草薙点的火。



「那是个特例。」



用拇指与食指夹着香烟抽着,表情似乎觉得很不美味的塩津接着说:



「那两人的父母是Scepter4的成员。不过,在某次事件中殉职了。被遗留的他俩当年十二岁,没有其他亲人可投靠,就决定由Scepter4全体来照顾他们……他们自己也强烈要求先王让他们成为盟臣,说是要继承父母的遗志。」



只有在提到上一代的青之王时,这位沧桑的代理司令眼中才发出光芒。从那双眼神中可以感受到,当上一代青之王还活着时,他也曾是个充满希望的队员。



「然后……」



「先王妥协了,让还是孩子的那两人成为自己的盟臣。当然,那时他并不打算立刻让他们以队员的身分执行工作。只是尊重他们的想法,也曾经希望能够长期培育他们吧。」



会说「曾经」,就表示后来未能实现。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草薙也很清楚。明明知道,他还是问了。



「后来怎么样了呢?」



「……那两个家伙成为青色盟臣的两星期后——发生了迦具都事件。」



迦具都事件。发生在十年前,改变了日本地形的事件。



那块宛如被挖走而消失的圆形区域,知道内情的人都以成为爆炸核心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来称呼——「迦具都陨坑」。



草薙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记错的话,上一代青之王是在迦具都事件时过世的吧。」



听到草薙这句话,原本有气无力陷入沙发里的塩津,身体突然用力僵直了些。皱起眉头,做出简短的回答:



「对。」



「对刚成为青色盟臣的两兄弟而言,这一定是很严重的打击。为了继承父母遗志而决定跟随的人,却又瞬间消失。」



塩津抬头瞪了草薙一眼。



「……不需要你的同情。」



「是。」



「你想说什么?」



草薙露出在酒吧里待客时的笑容说:



「十年前发生的事当然是一场悲剧。即使如此我仍想问,当初怀抱的正义感,如今到哪去了呢?」



塩津并未改变瘫在沙发里的姿势,只露出严厉的目光。



「……你来挑衅的吗?」



「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可是,就我听到的,和我家小子们起冲突的Scepter4那对兄弟,并未将正义或大义当成一回事。」



「你不提自己同伴犯的错,反倒指责起我们来啊。」



「我想说的是——」



草薙态度强硬地说,眯起眼睛打量塩津。



「你们能对自己的王发誓,说自己的行动问心无愧吗?」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草薙清楚感觉到眼前看似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全身笼罩着杀气。



草薙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夹着的香烟上,万一对方「有那个意思」,这样才能马上做出反应。香烟抽得短了,烟头火光晃动,仿佛呼应着默默进入备战状态的草薙。



「……无法立刻回答吗?」



「我们早已没有王了。」



草薙小声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答案?」



塩津脸上浮现自嘲的微笑,眼中依然因杀气而发光。



「现在的我们,没有任何人能对王发誓自己问心无愧……因为我们只是一群,在迦具都那件事发生时,连随侍在王身侧都办不到的胆小鬼集团。」



塩津以粗鲁的口吻自暴自弃说出的这番话,令草薙微微皱眉。



「说这种自嘲的话不够帅气喔。」



「少罗唆。」



「你这人虽然不帅,但或许不是坏人。」



说着,草薙把烟屁股朝烟灰缸里一捻。香烟发出滋滋声,熄了火。



草薙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望着一脸不悦的塩津。



「我就把你的自嘲当作是『别相信』的警告吧。我想,你一定明白我们担心的是什么。明知如此,对于那件事却连一句辩白都没有……我认为你不但不愿拥护现在自己保护的东西,也不认为正在做的工作具有正当性。」



塩津没有回答,只是厌烦地瞥了草薙一眼。草薙微笑起来。



「虽然现在你似乎自暴自弃,但是难道不想取回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吗?我们这边已不相信那所中心与御槌所长,万一因那小女孩而引起争执,我们打算挺身而战……要是那样,你仍打算与我们为敌吗?」



「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扼杀了感情的低沉声音,连刚才那针锋相对的气氛都为之消失,像一堵将一切阻绝在外的墙。



是时候了。草薙如此判断。



「……打扰了。明明只是来致歉的,没想到说了这么多话。」



草薙行礼致意后起身,还没走到门边,塩津就开口了。



「姑且不论Scepter4,奉劝你们最好不要与黄金王盟为敌。」



「多谢你的忠告。」



「你……」



有那么一瞬,塩津的声音激动高亢。草薙不由得回头看他。只看见依然靠在沙发椅背上的塩津头发花白的后脑。



「——迦具都那件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什么意思?」



「认为事不关己吗?」



瞬间,草薙的身体微微一震。



对于这一震,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你的王周防尊,和上一代赤之王迦具都玄示不一样——你敢这么发誓吗?」



——真是讨人厌的问题。



草薙浮现夹杂怒意的苦笑,脸上表情五味杂陈。



不过,自己也问了对方讨厌的问题,只能说是彼此彼此。即使如此,草薙并未说出自嘲的话,光是这点就和塩津不同。



「不一样喔。我家那位王。」



塩津嗤之以鼻。



「我啊,很讨厌赤之王。身为一个王,他们的性格太危险了……周防尊说不定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成为另一个迦具都。」



「……何谓一点小事?」



「什么都有可能。精神上的扭曲、对力量的沉迷、与其他王的强烈接触——尤其是杀王。」



最后这句话,使草薙脑中掠过曾经听过的事实。



「上一代青之王,是为了阻止迦具都的爆炸而死亡的吧?」



「……是啊。先王原本应该在变成那样之前,杀了迦具都才对。可是,就算办到了,也不过是让陨坑从迦具都变成他的名字……羽张陨坑罢了。先王受到爆炸前的迦具都牵连,使自己的威斯曼值偏差值失控。若是杀了迦具都,就轮到他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了。」



屋内充斥香烟的味道。草薙突兀地想着,这里真是莫名安静。忽然想念起自己酒吧里吵吵闹闹的气氛。



「即使如此,万一有哪个王又出事,就需要另一个王来阻止他。现任,已经没有青之王了……我问你,假设失控的是你的王,你认为自己能做什么?」



草薙没有回答,不带感情地说了句「打扰了」,便走出房间。



「今天我想去游乐园。」



十束这么一宣布,周防就皱了眉头。



安娜正将半个身子藏在十束身后凝视自己。那目光明明毫无忌惮,人却躲在十束背后,总教人有些火大。



「今天我想去游乐园。」



因为周防一声不吭,十束又把同样的话说了一次。



「喔,这样。」



没其他话可说,周防不置可否地回应。十束一听就笑了。



「太好了,安娜!King不反对喔!」



「啊?」



「那我们走吧!King,随时可以出发吗?」



周防五指对着十束的脸一抓,脸颊被这么一捏,原本端正的五官都扭曲了。然而十束一点也不在意,扭曲的脸上笑嘻嘻的。



「谁、说、要一起去了?」



「别这样嘛,King,你想辜负小女孩天真无邪的期待吗?」



脸颊被捏扁的关系,十束的声音像嘴里含了颗卤蛋。



安娜始终紧盯着周防的表情。看到那双有所期待的眼神,周防只好放开十束的脸,别扭地别过头去。



「安娜说她没去过游乐园呢。」



「是喔。」



「所以,她说想去看看。」



「那就去啊。」



即使不耐烦地这么说了,来自安娜视线的无言压力还是很强大。玻璃珠般的大眼睛,一心一意地望着周防。



十束笑咪咪的,像是确定周防一定会败给安娜的眼神,这点也教人很不爽。



「以前……」



安娜突然开了口。



「爸爸和妈妈说过要带我去游乐园……可是没去成。」



安娜的父母因为交通事故死亡。不过,是否因为双亲的死而没去成游乐园就不得而知了。



安娜应该只是陈遖事实,并非想引起周防的同情。可是,要是周防现在拒绝,大概会被十束骂不通人情吧。



另一方面,尽管依然面无表情,安娜还是不断对周防投以热烈的视线。



今天怎么这么背啊。周防在心底啧了一声。



一行人走在气氛欢乐的闹哄哄游乐园内,周遭还有轻快的音乐飘扬。



「尊哥尊哥!要不要去搭云霄飞车?」



八田兴高采烈地回头对周防说。



「你说啥?」



周防用烦不胜烦的声音说,杀人的眼光瞪着八田。



「对不起!」八田赶紧敬礼道歉。



「King,你的表情真不像来游乐园玩的人!」



「还不是你硬拉我来的。」



周防低吼着瞪了十束一眼,十束却笑着打混过去。



八田身边是嘟哝「为何连我也得来」的伏见。



镰本已经和安娜相处得非常融洽,两人正在吃可丽饼。安娜吃的是草莓口味,镰本的则是香蕉巧克力口味。镰本对安娜说「要是吃不完我可以帮你吃喔」,也不知道是真的亲切还是单纯贪嘴。



「游乐园这种地方,小时候来过之后,已经好久没来啦!」



看八田一副兴奋雀跃的样子,十束笑着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这样啊?连一次都没来过吗?」



「就一直没机会啊。」



结果,以带安娜来玩为由,形成五个大男人走在游乐园内的特异光景。



走在最后的周防一脸不悦,经过吸烟处前的长椅时,立刻坐下不走了。



「喂,King!」



「少罗唆,你们想怎么玩就去玩。」



不耐烦地说着,周防点起一根香烟。见状,十束苦笑了起来。



「那你不可以先回去喔?」



说着,伸手朝周防一指。



再直接带着安娜走向游乐设施。



八田绷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周防,这才追上十束他们。



周防张开双臂搭在椅背上靠着,仰望天空。



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空气中只有一缕轻烟,从周防嘴上叼的香烟袅袅攀升。



是个好天气。



这么说来,已经多久没像这样眺望天空了。



最近甚至不曾在意过天气,因为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那个小鬼来了之后,总是因为各种理由被他们拉到外面来。



缺乏表情,如洋娃娃般的小女孩。一不小心让她进了自己心里,没想到她却突然倒下。明明倒下了,却又用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尊的梦没什么」。



「蠢毙了。」



察觉自己开始对她产生感情,周防不禁发出自嘲。



天气晴朗的平日里的游乐园中,自己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大摇大摆靠在长椅上,吓得路过的亲子忍不住偷瞄。



这真的是太蠢了。



安娜很喜欢死命旋转的咖啡杯。



坐上红色的咖啡杯,让镰本使尽臂力加速旋转。



下来的时候,男人们都晕得七荤八素了,安娜却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虽然非常不易察觉,她眼中确实闪着喜悦的光芒。



给人「像个洋娃娃」印象的安娜,在这里似乎真的很开心。



在搭云霄飞车的时候,安娜也面不改色,眼睛闪闪发亮。



尽挑些刺激的设施搭,一路这么玩到傍晚时分,让玩累了的安娜休息,八田和镰本跑去买果汁。回来时,见安娜坐在喷水池边,缀满花边的青色洋装裙摆摊开来,手放在膝盖上的坐姿,真的就像个被谁遗忘在那里的洋娃娃。



十束站在安娜面前,脸上难得没了笑容,似乎正警戒着周遭。



「十束哥?」



八田叫了他一声,十束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谢啦。」



十束笑着接过八田递给他的果汁。



「给你。」



镰本交给安娜的是血橙果汁。那是一种像番茄汁一样呈红色的柳橙汁。



「咦?猿比古人呢?」



八田东张西望地找着不见人影的友人。



「不是和八田你们在一起吗?」



似乎趁着大家不注意时跑了。八田愕然地啧了声。



「那家伙,一个人不知上哪去了。」



从认识他起,他就是我行我素,不爱配合别人,可是最近这状况似乎变本加厉了。



「八田和猴子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组合呢。」



十束嘴里含着果汁吸管边笑边说。



「是这样吗?」



「嗯。看起来一点也不搭的地方很有意思。你们从国中就是朋友了?」



八田呼噜呼噜地喝着可乐,想起初遇伏见时的事。



「喔——在班上他确实不是和我交好的那种类型。不过,怎么说呢……那种不知道对什么生闷气的心情,还有心里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却是一样的……」



想起当时内心怀抱的郁闷,八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时,抬头一看,刚好见到十束露出守护的表情,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



十束这种表情,使八田莫名感到坐立难安。



大家一起耍白痴的时候,十束总是很幼稚,完全感觉不出他和自己的年龄差距。可是,有时却会露出超乎年龄差距的成熟表情。八田有点怕这种时候的十束,不知如何应对。



「……怎么了吗?」



八田不甚高兴地这么一说,十束便歪着头表示疑问。



「因为十束哥刚才的表情很怪啊。」



「什么怪啊,好过分……我只是在想,现在你还有这种感觉吗?」



现在还会有吗?八田偏着头想了想,立刻摇摇头。



「进了吠舞罗之后,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了。大家一起耍白痴,一起欢笑,就算遇到困难也会大家一起解决。只要在尊哥身边,根本没机会感觉那种莫名的烦躁啊。」



「这一点,猴子也和你一样吗?」



对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八田眨了一两下眼睛。



「咦?」



「曾经和八田怀抱相同烦躁感的猴子,是不是也在吠舞罗里得到救赎了呢?」



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虽然想都没想过,但试着一想,八田很快得出单纯的结论。



「不知道啦,但难道不是吗?」



待在周防身边,谁能不心动,谁能不热血沸腾呢。八田只是单纯这么认为。



对八田给的答案,十束不予置评,只回了句「是吗」,眼神就又望向远方了。



「话说回来,十束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吧?你在担心什么?」



「嗯?不、没什么啦……差不多该走了。」



十束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果汁空罐丢进垃圾桶。



「安娜、镰本,差不多该……喂!」



朝安娜他们回过头的十束诧异地退了一步,八田则惊讶地放声大叫「哇啊?」



「……你们在做什么?」



十束歪着头问。



镰本仰躺在喷水池边缘,安娜则像只蜷曲的猫咪般窝在他又圆又大的肚子上。



「不是啊,安娜对我的肚子很有兴趣呢。」



「你那什么得意的表情!」



「啊,不然八田哥也来躺躺看?」



「谁想去躺啊!」



像只佣懒的海象躺在那里的镰本和八田斗嘴时,十束笑着对把那只海象肚皮当床睡的安娜说:



「如何?觉得镰本的肚子怎么样?」



「……很软。」



「那太好了呢。接下来怎么办?你还想在这里多休息一下吗?还是要再去玩?也已经傍晚了,如果累了就差不多准备回……」



「……我要玩。」



安娜说着,从镰本肚子上爬起来。



看来,今天的安娜真的很放松,也乐在其中。



十束笑盈盈地和安娜讨论起下一个要搭的游乐设施。



八田出神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现安娜裙子后方弄脏了一块。大概是刚才坐在喷水池边缘时沾到了沙子。



「你屁股弄脏了喔。」



「喂、八田哥!不要讲得这么粗鲁吧!」



安娜转过头看裙子后方。有点害羞地嘟着嘴,伸手拍打自己的裙摆。然而,拍得地方不到位,一点也没把围着屁股沾上的那层沙子拍掉。



对啊,这孩子除了红色之外看不见其他颜色,八田突然想起来了。沾在灰色东西上的灰色脏污,就算叫八田看也看不见。



十束满不在意地伸出手,代替安娜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八田大惊失色。



「欸、你怎么乱摸人家屁股!」



「咦?看在你眼里是这么回事的吗?」



「八田哥……你看啦,安娜都被你吓得躲在十束哥背后了。」



「怎么?为什么搞得我才是萝莉控啊!」



八田涨红了脸瞪视镰本和十束,扁着嘴低头看安娜。



「别理他们了,是说,你为什么穿青色的衣服?」



只能看见红色的话,穿红衣服不就好了。这是八田单纯的想法。穿着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连弄脏了自己都不知道吧。



安娜抬头看着八田,小女孩直率的目光,令八田有点手足无措。



「……在中心时,人家给的。」



「中心」这个单字,对八田而言只有不信任与不好的感觉,不由得皱起眉头。往十束和镰本的方向一看,两人也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安娜。



「是那个所长给你的吗?」



十束轻声地问,安娜点点头。



「他说是礼物……穗波也说很可爱。」



话是这么说,安娜的表情却不像刚才那么享受与放松,反而变得僵硬呆板。虽然她的表情本就死板,要很仔细才看得出来,然而和安娜相处了一整天下来之后,就连八田也看得出来了。



这样啊。十束干脆地说。八田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别扭,像是臼齿牙缝里卡了东西弄不出来的感觉。十束却一点也没表露出负面情感。



「那,安娜接下来想去玩什么?游乐园快要关门罗,我想应该只能再玩一次喔……」



「那个。」



安娜毫不犹豫地指着斜上方的天空。



「我想从那里看夕阳。」



强调明亮欢乐的游乐园气氛,让他疲倦得身体都不舒服了,伏见因此趁隙离开安娜他们身边。



似乎已接近关门时间,不少游客开始准备离开。伏见一边想着自己也就这样回去算了,一边在刚好看到的空长椅上坐下。



放松身体出神地望着开始染成橘红色的天空时,突然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一看过去,伏见不禁吓了一跳。



是周防。



周防打开一包新的香烟,取出一根点火。



糟了。伏见从来没这么坐立不安过。



但是,现在站起来离开更尴尬。



「……他们几个呢?」



周防也不看伏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应该……在哪里休息吧……」



对于伏见不清不楚的回答,周防只是哼了一声,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于自己擅自离开众人的事没有丝毫责备之意(毕竟周防自己也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着玩,没资格说别人吧),百无聊赖地吐出烟圈。



沉默降临。



——真尴尬。



游乐园里轻快活泼的音乐被伏见当成了出气筒,一边对那音乐感到不耐,一边想着该用什么借口不着痕迹地离开这里。



周防像是对这样的伏见毫无兴趣也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地仰头往长椅背上靠。



「……尊哥,亏你还真肯陪着来。」



伏见自暴自弃地这么一开口,周防就用鼻子喷着气笑了。



「你也是啊。」



「……我这是上头的命令,不得不服从。」



像个孩子不成熟地顶回这句话后,伏见在心里对自己啧了一声。奉命来游乐园?没什么比这更逊了。



更何况,十束根本没有命令什么。他只是一如往常地笑着说「猴子也一起来吧」。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口吻却教人无法拒绝。那个人的这种地方,伏见觉得很讨厌。



「伏见。」



周防掸落烟灰,叫了伏见一声。伏见抬头望向身边的周防。



「你发现了吗?」



「咦?」



虽然想问「发现什么」,自尊却挡在嘴边,使他问不出口。



周防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看也不看伏见一眼。



伏见闭上嘴,感受周遭的气息。眯起眼镜下的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空气——突然惊觉了。



「啊、是King和猴子!」



同一时间,耳边传来十束的声音。抬起视线,刚好看到他们几个从路的另一头走来。



安娜迈开脚步小跑起来,青色洋装的裙摆上下起伏。



跑到长椅边,安娜突然停下脚步,紧靠着长椅边缘站着,一脸认真地凝视周防。被安娜这一看,刚才还那么泰然自若的周防,竟然显得莫名坐立不安。



赶上来的十束笑咪咪地看着周防。



「至少最后陪她玩一趟嘛。」



游乐园要关门了,如果还想玩的话,这次就是最后一趟。



周防一脸不耐烦地起身,八田像只摇着尾巴的狗靠过来。他那副模样令伏见默默生起闷气,啧了一声也站起来。



伏见抓着八田的后颈,把他拉开。



「哇喔,猴子你干嘛啦!」



「过来一下。」



看伏见把八田从周防他们身边拉走,十束歪着头问:



「怎么了吗?」



「你还问怎么了?」



伏见抬起半张脸瞪了十束一眼。十束露出「被发现啦」的表情笑着打马虎眼。



镰本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看周防和安娜,又看看伏见与八田,结果还是决定尾随被伏见拉走的八田,跟上伏见他们这一边。



站在挂上「今日停驶」牌子的摩天轮前,安娜失望地垂着肩。



她似乎一直偷偷期待能在摩天轮上看夕阳。



安娜几乎不曾要求想做什么或想要什么,却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帮她完成,十束搔搔脸颊,伤脑筋地想着。



「嗯,怎么办好呢。」



「……算了,没关系。」



安娜懂事地摇摇头。



看她一副强忍失望的样子,十束环顾四周,心想着至少找另外一个地方让她好好观赏夕阳吧。



站在稍远处一脸无聊打起哈欠的周防,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周防伸出手,把安娜夹在腋下抱起来。



「King?」



十束诧异不解,周防伸出另一只手,像扛米袋一样扛起十束。



「咦、喂……」



周防就这样朝地面一蹬。



身体轻轻腾空,景色一口气往下流泄。周防用宛如猫科猛兽般流畅的动作,无声地带着安娜和十束朝空中纵身跃起,一度落在摩天轮半高位置的座厢厢顶后,又立刻借力再度往上跳。



不到两秒时间,十束他们就来到游乐园里的最高处,摩天轮顶端。



周防才一站稳,就把十束丢在坐厢顶上。



「好痛……呜喔。」



再把安娜往跌坐厢顶的十束身上一放。



「啊!安娜……没事吧?」



为了不让安娜不小心摔下去,十束将安娜抱在腿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即使是安娜也不由得一脸惊吓。十束苦笑起来。



「先预告一下再做这种事嘛。你看,安娜都吓坏了。」



安娜带着惊吓的表情眨了几次眼,大眼睛缓缓环顾四周。



好高。



就算和云霄飞车等大型游乐设施相比,摩天轮还是高得惊人。周围没有任何遮蔽视线的东西,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看得见包围游乐园的树木,还有远方成群的建筑物。



夕阳正从天空另一端开始缓缓下沉。



红色的,有着晕染轮廓的太阳,将整个城市染成了红色。



天上是一片仿佛用红色颜料渲染出的鲜艳色彩,地上也充满柔和的红色光芒。



安娜出神地望着这片景色。一动也不动凝视夕阳,安娜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十束。」



听到周防的声音抬起头,只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座厢厢顶,朝与夕阳相反的方向眺望。周防眯细的双眼,四处确认园内的状况。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立刻明白周防指的是什么,十束苦笑起来。



「提议人是草薙哥就是了。」



「今天,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因为King和我们保持了微妙的距离,我还以为对方会采取行动……没想到对方也意外慎重啊。」



听见两人的对话,安娜抬起头。十束和安娜四目交接,只对她微微一笑,没多做说明,视线就回到周防身上了。



「人数很多呢。」



「……的确,光靠你们的话,就算八田和伏见都在,可能还是敌不过那么多人。」



「嗯,所以才加了King这道保险。抱歉哪。」



周防的目光这才终于望向十束和安娜,眼神对上了安娜。



「那些家伙是在警戒,怕我收这小鬼为盟臣吧?」



「可能。」



十束点点头,看得出安娜内心受到动摇。



虽然表情几乎没变,那双大眼却确实因困惑而游移不定。



「也就是说,对方害怕这小鬼成为我们的人。」



周防从座厢厢顶上踏出一步,站在厢顶边缘,脚尖悬在半空中的位置。



「你打算怎么做?」



「赶跑他们。你不是希望我这么做吗?」



周防的语气中带点指责,又用无奈的眼神看他,十束只好苦笑。



关于安娜,确实感觉到对方隐瞒了什么。目前安娜待在赤色王盟中的情况,也造成对方极大的焦虑。



只要对方在焦虑驱使之下做出试图以武力夺回安娜的行动,这边就能顺理成章的迎击了。



现在虽然未能顺利得到这个借口,光凭对方派出的人数也充分可肯定事态有多异常。对吠舞罗来说,能和对手大干一场是求之不得的事。



「你们待在这。」



丢下这句话,正当周防想纵身往下跳时,安娜伸出手,抓住周防的衣摆。



「尊。」



语调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然是平静微弱的声音,却掩饰不住严重的不安。



安娜抬头望着周防,左右摇头。



周防皱起眉头。



「……马上就好。」



难得看到周防用这种口气说话,只为了抚平安娜的不安。安娜却依然露出恳求的眼神。



「穗波……」



口中说出姑姑的名字,安娜又马上噤口。



「你担心那家伙啊。不用担心,那群人不会对普通人出手的。这是协议。」



即使周防这么说了,安娜的表情依然紧绷。看着她的表情,周防似乎领悟了什么,用力啧了一声。



周防轻轻抓住安娜的小手,似乎苦恼着该用多少力道甩开安娜的手(看来,他真的搞不清楚该用多少力气才能达成目的又不会伤到她)。



安娜一脸担忧地抬头望着周防。



周防不再多说什么,对十束使了一个眼色,往下跳。



周防降落地面。



从那么高的地方着地,连地面部为之震动。



周防轻轻伸展半蜷曲的身体,张望四周。



在摩天轮上这段时间,游乐园似乎已经关门了,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一般游客的身影。



也有可能是青衣人驱逐了他们,



无论如何,对周防来说可以不必在意周遭,刚好称了他的意。



封闭感觉。将平常身为一个人活着时的感觉封闭起来,打开更深层的地方。



世界的空气为之一变。



平常,周防将身为王的力量封闭在自己内侧,尽可能不去意识,而现在却直接去感受这份力量。



感受着胸臆深处,仿佛熔岩沸腾般的火焰气息。



蠢动的火焰,正迫不及待地想冲破胸口。



松开禁锢,将体内的火焰解放。周防压抑着这迷人的诱惑。



因为压抑,胸中的火焰发出抗议,令太阳穴隐隐作痛。



然而,周防却微笑了起来。



睁大瞳孔,宛如一道赤红激流的光从体内喷出。



仿佛受到周防力量的呼唤,距离周防头顶遥远的空间开始扭曲,出现一个红色的发光体。



那发光体,一开始不过是一点红光。渐渐地愈发炫目耀眼,爆发性地不断膨胀。



在激烈的光爆中,出现一把巨大的剑。



——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既是王的证明,也负有制裁王的使命。



「什么嘛,没半个人影啊。」



那些跟踪安娜的青色盟臣,至今仍安静潜伏着,没有一个人接受周防的挑衅而现身。



这也难怪。见识到王的力量之后,有谁会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现身。



然而,各种气息纷至沓来,透露出他们正受到强烈的震撼,该逃还是该留的犹豫,使气氛显得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