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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跨越东西洋(1 / 2)



那个男人走在早春的德勒斯登街道上。



先是作为阿贝丁系的宫廷都市而繁荣,后又接受义大利风土文化的影响,由历史悠久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与石板地构成的街景。周围的景观层层筑起历史的份量,冰冷空气中掺杂着些许铁、马匹与面包的气味。这个以纸、木头与米饭为精神母体的男人走在这里的街道上时,原本应该会是个迥异的存在。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男人却顺利融入周遭气氛之中。



擦身而过的人,只有在察觉他身上异于德军的军服,因此多看他的脸几眼时,才会发现原来这是个东洋人。



男人穿的军服腰部束得很紧,衣襟很高,布料带点绿色。脚上穿着擦得发亮的绑带军靴,头戴与德军一样中央部位高起的捷克式军帽。



黄底的领章上有两条橘色条纹与两颗星。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军阶,官拜日本陆军中尉。



不过,在这里就连看过日本人的人都是压倒性的少数。



即使在平时,因为是座接近国境的城市,出现外国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那几乎都是些东欧或南欧人,除了西方人之外,顶多就是极少数的中国人和吉普赛人。



由于来自东方各地的难民涌入,现在对市民而言,即使看到陌生人种在路上走动也已习以为常。话虽如此,出现在德勒斯登的日本人还是只能称为异端。



「……」



果然,眼前立刻出现一位金发碧眼的孩子,大剌剌地盯着男人的脸。孩子身上穿着缝补过的连身服,面露难以理解的表情,凝视男人具有光泽的黑发和深邃的黑色眼珠。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望那孩子。



连笑也不笑一下。



很快地,孩子的母亲急忙回头,连声抱歉也没有便牵着他的手离开。看得出她对异乡人的警戒之情。不过,男人显然并不介意,依然悠悠哉哉地迈着脚步往前走。



男人就是这么自然地融入城市景观之中。



在这个属于印欧人种的城市里,男人之所以能够不吸引过多目光的原因之一,得归功于他高大的体型。几乎不输给路上熙来攘往的健壮年轻人,男人有着一副宽阔的肩膀和壮硕的体型。在日本走动时如果不缩着身子,往往会有一头撞上门框的危险,来到这异国之地反而自然适应环境。



至少,不用为了身体大小的问题烦恼。



搭夜行火车从柏林前来时,车上的座位坐起来很舒适,稍微油腻的餐点和不管吃什么都会附上的啤酒,也很对他的胃口。



然而,令男人得以免于周遭目光洗礼的最大原因,其实在于他独特的走路方式。



脚步轻得像是没有使力,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这种毫不浪费体力的走路方式,是对剑术和柔道的锻链达到最高境界后所习得的。



这样的走路方式,能将男人散发的气息减至最低。假如这里有个武术高手,不管精通的是东方武术还是西方武术,一定都能立刻看出男人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只不过,眼下并未出现这样的高手,男人也就只是理所当然地在这陌生的土地上自在行走。



「……」



忽然,一阵烤肉的甜香气味飘近鼻端。男人翕动鼻翼,四处东张西望。路边有一摊供应香肠、椒盐脆饼和热红酒的移动摊贩,那诱人食欲的香气似乎就来自这里。



尽管还在战争之中,由于德勒斯登并非炮击的目标,和其他都市相较之下,物资不足的情况还不那么严重。餐厅和酒吧也还能维持经常有人上门的兴隆生意。



男人笔直走向摊贩。



蓄着一口花白络腮胡,看似温厚的老人独自守着摊位。



「您好,欢迎……」



正想用母语打招呼的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男人马上开口:



「您好,天气还很冷,老爷爷,可以给我一根香肠吗?」



虽然有些生硬,男人回应的却是口齿清晰的流畅德语。



听到这个,放下一颗心的老人立刻笑着回答:



「……当然罗,阿兵哥。」



如此回答之后,老人便以俐落的手势切了一根烤得略微酥焦的香肠,放在纸制容器内,淋上深色酱汁。



光看就觉得香气四溢,似乎非常美味。



「快趁热吃吧。」



「谢谢。」



男人接下食物,正想掏出钱包时_



「今天我请客。」



老人说着挥手制止他。男人用严谨的语气说:



「不,那怎么行呢。」



进一步想打开钱包时,老人咧嘴一笑道:



「你应该是日本的阿兵哥吧?」



男人睁大眼睛,如果是在柏林还说得过去,在这个城市里,国籍第一次被人说中。



「我是《SIGNAL》的忠实读者喔。」



「《SIGNAL》? 那本军事杂志吗?」



「对,杂志曾做过一个特集,里面出现像你这样的日本阿兵哥。」



《SIGNAL》这本德国发行的杂志,在党的协助下经常刊登许多最新武器的照片,在日本等国也有不小的发行量。



「就当作来自同盟国的好意吧,今天让我请客。」



老人说着,对男人眨了眨眼。



「欢迎您远渡重洋到我国来,日本的阿兵哥。觉得德勒斯登怎么样呢?」



老人的话让男人微笑,低头鞠躬说道:



「虽然我才刚来,但这里真是个出色的城市。我预计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一定澴会再来跟您买东西。谢谢您的厚爱,真的很感谢。」



抬头看着他那东洋人特有的举止,老人似乎觉得很有趣。



「你虽然有点太多礼,倒是说得一口好德语。我那个话都说不好的孙子,真该来向你学学。」



「谢谢您的夸奖,我是看书拼命死背的。如果您乐意的话,请教我各种更口语的说法。那么,下次见。」



男人说着,扬起刚才收下的香肠,转身就要离开。



老人对着他的背影问:



「你的名字呢?怎么称呼你?」



男人回头,顿了一拍才说:



「大觉。」



轻轻微笑。



「国常路大觉,日本陆军中尉。」



结果,经营摊贩的老人念念有词半天,好像还是无法记全国常路的名字。



「日本人的名字真难记,我就叫你『阿大』好吗?」



老人满脸歉意地说。国常路微微苦笑点头。



「当然好,您怎么方便,就怎么叫。」



毕竟,连本国同胞听见国常路大觉这个罕见的名字时,都还会有所犹豫,或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且,若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就罢了,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和这名字一点也不搭。老实说,国常路并不喜欢这个名字,然而,继承国常路家宗主之位的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在台面下对日本阴阳道发挥极大影响力的国常路家,历代宗主按照规定都得以「大觉」这个名号自称。



(要是我再多活五十年,面相或许就能配得上这个名字了。)



上一代的「大觉」,确实有着与这名号相衬的面相。



(总有一天会习惯。)



脑中想着这些事,国常路过河,前往德勒斯登的旧城区。



德勒斯登这个城市,大致上分为旧城区和新城区。光看字面会认为旧城区比较老旧,事实却是新城区比较早发展。



德勒斯登在萨克森选侯时代曾遭逢一场大火灾,当时最早修复的地区就是现在的新城区。



相对于道路狭窄,挤满商店、餐厅与酒吧的新城区,旧城区则拥有较多剧场、美术馆和教堂等文化建筑。



国常路此行的目标,就是其中一所小教堂。



德勒斯登市内最负盛名的是「圣母教堂」。这所小教堂似乎被称为圣母教堂的分堂,详细情形如何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有好几位研究学者曾指出,小教堂的建筑样式和「圣母教堂」的前身「慈母们的教堂」可能属于同一年代。



国常路对基督教并无特别信仰,即使如此,站在教堂前时,仍自然产生一股虔敬的心情。



在日本也曾几度参拜有名的寺院与神社,每当踏入建筑或神域之内,同样会涌现这种对伟大神明产生的敬畏之情。



回过神时,他已经对教堂深深一鞠躬。拿下帽子放在胸前,保持这姿势五秒左右。



来往行人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这位东洋人的行动。



(尽管基督教对我而言,充其量只是个异国宗教,但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却没有东西洋之分。谨让我恭恭敬敬地进去。)



国常路在心中如此低语,抬起头推开厚重的木门进入教堂。



「比我预期的晚了些。呃……国……强路?中尉。」



戴着银框眼镜,长相聪明伶俐的男人边看文件边说。



「非常抱歉,我在德勒斯登街上参观了一下。」



这里是利用教堂其中一个房间改造的办公室,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穿白袍的研究员正坐在书桌前处理文书工作。



「喔?」



男人抬起头,百思不解似的歪着头。



「为什么这么做?」



「……既然接下来好一阵子都要住在这座城市,我希望能事先熟悉一下城内的气氛。」



「这是东洋普遍的习惯吗?」



「不。」



国常路稍稍眯起眼睛回答。



「是我个人的想法。」



戴眼镜的男人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那属于感性的领域。至少,并不符合我们德国国民的理性主义精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男人想说什么,其实国常路心里已经有个底了,但他还是选择摇头,男人便得意洋洋地高谈阔论起来。



「你的任务是用东洋的易学、占星术等观点解析『那个东西』。这和你个人是否熟悉这个城市,或是对德勒斯登的情势有多少了解,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应该尽早来这里报到才对。」



「……」



国常路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说:



「非常抱歉。」



说着,他礼貌地低下头鞠躬。当局告诉他的只有在今天内抵达教堂即可,并未特别指定报到时间。照道理而言,身为一介研究员的这男人根本没有立场指责国常路迟到。



然而,国常路是这么判断的。



自己将不符科学逻辑的东西带进科学研究的场域,这男人一定是为了对此表达最大限度的抗拒,才会表露出如此嫌恶的态度。



稍作思考之后,国常路带着严肃的表情回答:



「不过,我发现很多事物。虽然是非常个人的小小意见——我认为这里的香肠是我在德国吃过最好吃的。」



「什么!」



戴银框眼镜的男人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又马上嗤之以鼻,一脸难以置信地耸耸肩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别以为吃了这里的香肠就等于了解全德国的香肠好吗,那样很让人伤脑筋的。德勒斯登的香肠确实不坏,但是和我家乡的香肠可是完全不能比。我家乡的香肠啊,皮薄有弹力,口感又好,一口咬下去时流出的肉汁,那才叫香甜呢!」



激动地说到这里,男人才猛然醒觉,咳了几声掩饰。



「总之,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我带你去见研究主任吧。」



说着,男人立刻往外走。



「……麻烦你了。」



国常路唇边泛起一抹微笑,跟在男人身后。



(看来,对家乡的自豪是不分国界的。)



他在心里做出这样的结论。



这座教堂的地下空间广大得惊人。



来到以挑高狭长走道连结的半层楼高处,往下看到许多穿着白袍的研究员,正对着从外行人眼里看来复杂奇怪的最新科技机械进行各种作业。四处都设置了投射灯,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为国常路带路的银框眼镜男突然停下脚步,把手搭在栏杆上大声说:



「各位,安静!」



原本发出嘈杂声音交谈的科学家们同时抬头望向国常路。



「这位就是先前通知过大家,从遥远东方国度带着完全不同手法前来研究『那个东西』的技术将校。」



男人往后退,好让众人看清楚国常路。



「各位,这位就是锅、锅强炉,邓杰中尉。」



显然他完全发错音,说出口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名字。不过,国常路不为所动,向前踏出一步。



「敝人是从日本前来的大觉·国常路。如果这名字不好称呼,叫我阿大就行。我会努力不扯各位后腿,用尽不才的技术与知识协助研究。请各位不吝多多指教。」



说着,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科学家们大感困惑。就各种层面来说,出现在眼前的男人都是一个特异的存在。



不是西洋人,而是东洋人。



不是研究员,而是军人。



不是科学领域的专家,而是超自然现象的行家。



还有,他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但包括行礼鞠躬在内,动作姿态明显就是个外国人。众人之中有人冷笑,有人露出好奇的眼神,也有人立刻回到手边的工作。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难掩心中的困惑。



即使如此——



「那么,请各位掌声欢迎克鲁涅伊·邓格尔中尉吧。」



银框眼镜男这么一说,底下便响起零零落落、毫不热情的掌声。国常路默默回礼,接着退后一步。



「我们走吧。」



银框眼镜男再次往前走。



对于接下来即将见到的那两人,国常路发现自己抱着比当初更强烈的期待。



深受亲卫队高层重视的一大计划,实际上竟由一对不到二十岁的姐弟主导。最初知道这件事时,比起惊讶,国常路感到更多的难以置信。然而,看过这两位超早熟天才——克罗蒂雅与阿道夫的经历与实绩后,想法就自然改变了。



他们的丰功伟业跨足军事、经济产业与学术界等各种不同领域。



光是大略浏览两人的档案资料,就可明白他们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是拥有卓越知性的特异人士。



(原来如此,日耳曼民族确实有其伟大之处。毕竟,在他们之中有着这种仿佛人类突变而来的特殊英才。)



更令他佩服的是倚重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将研究全权交付给他们的亲卫队高层。做得出如此不拘泥于成规的人事命令,实属难能可贵。



(虽说难免有各种问题产生,但在理性思考上确实略胜我国一筹。这是我国应该多向他们看齐的地方。)



做出这种感想的国常路本人,也在年纪轻轻当上国常路家宗主之际,不得不与各种旧习和偏见奋战。因此,对于小小年纪就拥有谁也仿效不来的才能,更必须背负巨大任务的这两人,国常路个人抱持很大的兴趣。



为国常路带路的银框眼镜男先引领他走下楼,再钻进从侧面挖出的长廊,走到尽头后,敲了敲眼前的一扇门。



「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威斯曼」



门上挂着这样的名牌。



门里传出开朗随和的应门声。



「请进请进,门没锁,进来吧。」



银框眼镜男先说声:



「打扰了,主任。」



一边推开门一边对里面的人说:



「我把摩根中尉带来了。」



「摩根?」



里面的人发出失控的声音。



「那是谁啊?」



接着,国常路听见那人用惊人的清晰德语发音说:



「是国常路大觉中尉才对吧?从日本来的那位。」



国常路慢慢探头窥视房内,看到的是一个直接坐在杂乱无章桌面上的青年。



「你好,欢迎你,中尉。」



无论是白皙脸上的五官,或是清澈的灰色眼珠,都是大和民族绝对不会有的外貌。他轻盈地起身,走向国常路身边。



非常自然地伸出手。



身高虽然相当高,微笑的表情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特有的纯净与天真。



尽管国常路对青年不对劲的印象感到非常困惑,却仍在半条件反射下握住他的手。



接着——



「唔!」



向来沉着冷静的国常路脸上难得露出颇为吃惊的表情。这是因为,威斯曼的手臂竟然从手肘附近毫无预警地脱落。



国常路不由得瞠目结舌,眼睛盯着那条手臂。不过,他立刻发现那是以赛璐珞树脂制成的假手。



银框眼镜男苦笑耸肩。



下个瞬间——



「啊哈哈哈!吓到你了吗?抱歉哪。」



青年捧腹大笑,将真正的手臂从上衣袖口伸出来。看来,他是把手臂缩进去,再从里面握住假手。这时,他真正的手上握着一朵红花。青年将花递给国常路,戏谑地眨了眨眼。



「这是表示欢迎的信物。今后就请多多指教罗,中尉。」



这就是国常路与阿道夫·K·威斯曼的初次相遇。日后,两人之间将被无可取代的羁绊紧密连系。



亲卫队的德国古代遗产「继承局」协会进驻这间小教堂,是三年前,也就是一九四一年的事。



从波希米亚搬来的圣物,存放在教堂的地下空间。这件事历代教堂相关人士虽然知情,长久以来却一直未曾出现针对圣物进行详细调查的人。



与这座教堂的设立息息相关的历史遗产,在漫长的岁月中不见天日,始终静静地嵌入教堂地底深处的壁面。



不过,据说曾有造访教堂的信徒在接近圣物时亲眼见证奇迹。这样的传闻原本只流传于极为狭隘的范围,有一天却传进德国古代遗产「继承局」协会的耳中,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征收并接管圣物。



只要打着证明印欧人种优越性的旗号,尽管只有这种未经确认的资讯,这个机构也能以相当强硬的手段将圣物据为己有。



话说回来,一度展开的挖掘作业,却因那日后被称为「德勒斯登石板」的物体实在过于巨大,难以搬离教堂,最终只简单拍下照片之后,又闲置了两年半。



后来,几只翅虫在看守员眼前上演的一幕,再度改变情势。



当时发生的现象,日后被冠上「圣约翰的队伍」之称。



几只翅虫在周围没有光源的状态下炯然发光,于半空中慢慢排成队伍,不久后产生自燃现象死亡。



这份报告被寻求扭转祖国「奇迹」的亲卫队全国领导人看见,他立刻投入大规模资金与人力,对石板展开调查。



这座教堂的地下空间里,原本存在着信徒于无照明设备状态下徒步前往朝拜圣物的大厅堂。在「圣约翰的队伍」发生后短短两个月,那里已改造为充满最先进机械与最优秀研究员的「研究所」。



在第三帝国的科学领域中被誉为天才双巨头的克罗蒂雅与阿道夫·威斯曼姐弟的加入,也是这一连串决策中的一环。尽管有部分人士主张如此有为的人才应该投入更急迫的案件,亲卫队高层却坚持如此执行。



高层对蕴藏真正奇迹的圣物抱持多大的期待,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大张旗鼓展开的研究,却从一开始就让克罗蒂雅与阿道夫陷入苦战。



毕竟,他们奉命解析的是毫无前例可循的物体。



结果,只能暂时将重点放在备妥各种检测仪器与环境,致力于对同一片墙壁出土的石碑碎片展开复原与解析。由于一时之间无法拿出明显可见的成果,高层心急之下,遂决定聘请同盟国那位采取与科学背道而驰方式研究的技术将校加入。



这就是国常路大觉来到德国的前因后果。



之后,在阿道夫·K·威斯曼的带领下,国常路来到固定于台座的「石板」前,忽然陷入一阵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人造物,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感想。连敬畏的心情或惊异的情感都没有。比起来,还不如顺道造访义大利时目睹的罗马竞技场,令国常路留下的印象反而更深刻。



(虽然有微弱的嘈杂声和脉动,但感觉上母体似乎并不存在此处。)



国常路一边闭目探索石板的气息,一边这么思考。



(在这里的只是个空壳?还是依然沉眠未醒——)



「如何?知道什么了吗?」



威斯曼面带笑容地凑过来问。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揶揄或瞧不起人的感觉,但也听得出他并不真的抱持期待。正如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说话的口吻轻佻,难以捉摸。



「——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国常路静静摇头。



「是吗?」



威斯曼也不再继续深究。



「那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你来的事已经通知全体研究员,所以你可以自由走走看看。还有,晚餐一起吃吧。说些日本的事让我听听。」



单方面以德语说完这一连串内容后,威斯曼自行离开。国常路在心里做出感想:



(果然是个奇怪的男人。)



异于常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目送他踩着跳舞般的脚步消失在柱子后方,国常路才再次转身面对「石板」。「石板」左右两边都设置照明灯,投射出明亮的光线。前方设有机械,正不断测量、记录各种资料。国常路不经意地走近——



「咦!」



所有灯号突然一起亮起红光,同时发出「哔哔」的警示音。国常路不知所措,皱起眉头四下张望。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正打算找个懂得操作这些机械的研究员来时,躲在柱子后方的威斯曼突然探出上半身。



「啊哈哈哈,你又上当了!」



一张脸笑得像孩子似的。只见他手中握着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指尖按下其中一个按钮,红光与警示音立即停止。



看来,测量装置是为了故意吓唬国常路而特地布置的机关。



「中尉,你虽然老板着脸,惊吓起来的表情倒挺好玩的呢。」



威斯曼笑得肩膀抖动,说完这句话后,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国常路目送他的背影心想:



「——哎呀,看来前途堪虑。」



这个预测,恐怕是非常正确的。



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虽是以「用东洋易学观点解析『石板』」的名义远渡重洋来到德勒斯登,国常路初过威斯曼时隐约预感的不安,果然是几乎准确。



首先,关于对「石板」的探索,这件事本身已令国常路感到棘手。从「石板」上感受到的氛围,打从一开始就毫无变化。



举例来说,这种感觉就像一直在没有半只鱼的池塘垂钓。无论钓鱼技术多高明,池塘里既然没有鱼,自然无从发挥实力。「石板」简直就像光靠一个晚上的大雨临时形成的水洼般,既不自然又有明显的斧凿痕迹。



(这到底该如何解释呢……)



自古以来,国常路家便以阴阳道主宰的身分存在于日本的地下世界。明治维新后,根据太政官制被收编入星学局,确立其国家级咒术守护者的地位。



这样的发展虽然可站在「被收编」的角度来看,另一方面也可视为国常路家的主动介入。



从此之后,国常路大觉便同时拥有陆军中尉及掌理日本魔法咒术界的国常路家宗主,两种不同领域的身分。



尽管这位国常路家宗主年纪尚轻,但是他确实继承了千年以来的玄奥秘技。然而,现在他面对的,恐怕却是历代祖先皆未曾见识过的物体,以方法论而言,性质也完全迥异。



说得简单一点,国常路现在内心只有巨大的困惑。



不只如此,在教堂里工作的研究员不合作的态度,也是造成国常路工作受阻的原因之一。



国常路每天都会来到这地底空间,除了观察「石板」本身,也阅读教堂里的古老文献或翻阅至今为止的研究资料,以积极的态度从事各种活动。然而,不可否认他仍是个外来者,还是会有怎样都弄不明白的部分,需要从周围工作的白袍研究员获得资讯。



可是,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回应的都是冷淡的忽视,或是装作听不懂国常路说的话。好不容易愿意提供协助,也多半伴随不耐烦的叹息或啧声,使得国常路几乎不曾顺利达到查询的目的。



国常路不是纤细脆弱的人,不会轻易为这种事而受伤,只是多少仍对因此而迟缓的进度感到可惜。



无论哪里的社会,对异端份子都有排挤的倾向。国常路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支持国常路。只有一个人不带丝毫偏见,总是开朗、随和又亲切地对待他。那就是这个临时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也是第三帝国两大天才巨头之一的阿道夫·K·威斯曼。



甚至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对国常路抱持善意。每当国常路遇到疑问,他就会立刻为他说明;国常路感到困惑时,他也会拨出自己的时间提供仔细的协助,直到问题解决。



老实说,要是没有威斯曼,国常路将会因人际关系的受挫而一事无成,落入不得不收拾行囊回国的下场。



就这层面而言,国常路对威斯曼心怀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