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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iod 2 14-15 years old(1 / 2)



Mission 1



在方形水族箱中逐步完成一个世界。不用去上学的整个暑假,每天趴在水族箱边观察,不管花上几个小时都不会厌倦。



不就是蚂蚁罢了,一直盯着看有什么意思吗?



因为没有脸的女人明显不高兴地问了,所以——



我不是在看蚂蚁,笨蛋就别随便开口。



头也不回地这么一说,没有脸的女人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打扫水族箱附近。没有脸的女人之所以没有脸,纯粹是对她没印象而已。



居民们无止尽地用看似无意义的劳力,日以继夜在挖路。绵延的道路胡乱分岔,蜿蜒曲折,又在某处相通。这样的过程不断反复。表面上看来像是走到哪里挖到哪里的路,居民们却绝对不会迷失方向。在那里,肯定有一套只有属于那世界的人才明白的法则。至少,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是完美而无懈可击的法则,而伏见认为那非常美好。



伏见同学,暑假作业的主题研究,为什么没有交呢?



咦……?



可是,每天那么仔细记录的观察日记,结果却没有交出去,原因是什么来着……是被谁妨碍了……



呀哈哈哈,猿比古,听说你现在对这东西很着迷啊?



——叮铃。



头上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洗涤了差点被某种黑暗记忆入侵的梦境。



叮铃,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然而,吹来的风是闷热的,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很不舒服。



「妈妈!妈妈!」



身旁传来孩童特有的哭闹声,加深了酷暑带来的不适,伏见皱着眉,微微睁开眼。



「妈妈!妈妈!」



好热……好吵……嘟哝着擦拭额上的汗水,自己似乎是把头抵在面向阳台的窗框上睡着了。叮铃,是挂在窗上的风铃声。



朝屋内望去。



「写完了?」



问的是盘腿坐在矮茶几前的八田。



「嗯、唔、嗯唔——」



一边用团扇帮自己捂风,八田像章鱼一样嘟着嘴,自动铅笔夹在鼻子下方,嘴里不住咕哝。看他的表情,似乎正认真解答眼前的数学题目。不过,伸长脖子一看,从刚才开始一题都没解出来。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虚脱无力的伏见小声埋怨,又把头搁回窗框上。



阳台的晒衣杆上密密麻麻晾着一家五口的衣物,遮住照进屋内的直射日光。即使如此,窗边的榻榻米仍晒得很烫。说到底,在这种酷暑的正午打开窗户,这种事对伏见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家里明明装了冷气,为什么只开电风扇?扇网前方系着的塑胶绳被风吹得微微飘起,那东西又无法提高电风扇的出风率,系上那个到底有什么意义?真是莫名其妙。



「妈妈,妈妈,海克力斯不动了,妈妈——!」



八田即将满七岁的弟弟小实,正趴在榻榻米上大声哭喊。小实面前放着一个塑胶昆虫饲养盒。



「那不是海克力斯喔。」



对吵闹与无聊的忍耐度都到了极限,伏见从刚才就想指正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咦!?」小实脸色大变,原本趴着的他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海克力斯啊?爸爸说是海克力斯的!它是海克力斯!」



海克力斯海克力斯,烦不烦啊。



「真正的海克力斯啊……」



单手拿起智慧型手机操作,用关键字一搜寻,画面上便显示出几十张图片,都是躯体呈现黄绿色光辉,有着巨型犄角的大型独角仙。(译注:正式名称为长戟大兜虫,是全世界最大的甲虫。)



「应该是这个吧。」



朝他出示画面,小实便伸长脖子专注地凝视画面。接着双手抓起自己的昆虫饲养盒,紧紧盯着透明塑胶盒里的昆虫,逐渐露出惊愕的神情。



伏在盒底的那只独角仙,连犄角在内顶多五公分长,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独角仙。这只独角仙已不再抓住一起放进盒内的树枝,躺在盒底动也不动。



「妈妈——!」



小实提着昆虫饲养盒,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妈妈!妈妈!这个不是海克力斯啦!」「小实!不是跟你说过了,妈妈在用火的时候不可以抱住我!」被母亲这么怒斥,小实发出怪兽般的声音哇哇大哭。「可是可是猴子说这不是海克力斯嘛!」「爸爸不是说那是海克力斯吗?既然如此应该就是吧?」「可是猴子懂的比爸爸更多啊!猴子不会说谎!爸爸骗人!」



怎么我变成不会说谎啦。我会的呀。



不知怎地心情恶劣起来,伏见啧了一声,别过头朝窗外望去。明明只是订正他的错误,却莫名对自己做的事生起气来。



「……我去买点喝的。」



知会八田一声,起身就要离开时——「猿比古,家里有麦茶喔?」八田妈妈的声音从充满弟弟哭声的厨房里传出。在这么吵的环境里,自己又压低了声音,真亏她能听见。不愧是令人畏惧的顺风耳。



「谢谢,不用了。想喝点碳酸饮料,我自己去买——」



「咚!」



起身时,不知名的物体发出奇特的叫声,从后面撞了上来。「哇!」腿弯被撞个正着,无可抗拒地向前仆倒。「臭小鬼……」屈辱使他表情扭曲,以四脚着地的狗爬姿势回头一看,「咚!」八田三岁的妹妹小萌正怪叫着冲撞壁龛的横柱,不知道有什么那么好笑,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咯咯笑了起来。厨房里的弟弟还固执地一边满嘴「海克力斯海克力斯」,一边用力跺脚。这栋员工宿舍楼下明明还有住别人啊。窗边的风铃因震动而叮铃作响。「咚!」妹妹重新展开她的撞墙游戏,在狭窄的客厅里不断冲刺撞墙。



八田仍面对着矮茶几,别说是解数学题了,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像对人生的一切感到苦恼,肩膀不住颤抖。



「够了——!吵死了——!」



双手高举,一把掀翻矮茶几。



「一点都没办法专心啊!小实!小萌!你们就连一分钟都安静不下来吗!」



以轻易盖过弟妹哭闹声的音量这么一吼,「美咲!你才是最吵的一个!」八田的声音立刻又被厨房传来的怒吼轻易盖过。







因为八田说他一点进展也没有,于是决定去图书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非得被赶出来不可啊。我们可是考生耶,无所事事的小鬼才应该出来外面玩吧!」



八月下旬,夏末酷热的中午过后,在这日晒最强烈的时刻,落得不得不出门的下场。从八田家住的员工宿舍到最近的图书馆必须徒步三十分钟,这段路程宛如一场横越沙漠寻找绿洲的苦行。



「一分钟到了。扇子。」



「啊——这么快啊。拿去。」



算准时间伸出手,八田便将对着自己扇的团扇(随便丢在客厅里的团扇,上面还印了某间便宜商店的名称)递过来。



「哎呀——没自行车真痛苦。也该考虑新的代步工具了。」



八田平时停在小门边草丛里的自行车,今年入春时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偷走,还是被人发现拖吊了。无论原因是什么,违反校规骑了两年自行车上学的他,总不好大声要求搜查窃贼,自行车就这样再也找不回来。



「不想再骑自行车,最好来点不一样的。」



「你是说摩托车?又还没考到驾照。」



「我已经过生日了,再一年就能考啦。」



「啊,那里有冰淇淋贩卖机,买一下吧。」



「你真的很喜欢吃冰耶,当心吃坏肚子唷。」



「我已经决定了,夏天结束前只靠冰淇淋和碳酸饮料过活。」



「哪活得了啊,吃点别的吧。」



「那就活到此为止啊,没关系。」



「不行不行,要活下去。以考生的身分告别人生,这辈子未免太黯淡了。啊,一分钟过了,扇子给我。」



走在大太阳下,吱吱喳喳地聊着毫无建设性的话题。



考生,国三,暑假接近尾声。



#插图



「唉哎,就要应考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八田嘀咕着,他明明从没认真准备过考试,却已经对此感到厌倦。「是啊。」伏见心想,毕竟连当初还是婴儿的妹妹,现在都已经能怪叫着四处乱跑了。



「猿比古想进哪都考得上,根本不用担心,而我呢,就算再努力也上不了什么好学校。」



「美咲有瞬间爆发力,说不定从考试前一星期开始临时抱佛脚会有点用喔。」



「在外面别直接叫名字啦,猿比古。」



「……」你这家伙,没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矛盾吗?「既然上不了好学校,不如别上了啊。反正学校里教的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一分钟了。」



些微的烦躁感,加上再也忍受不了毒辣的阳光,伏见没好气地说着,还不到一分钟就从八田手中抢过团扇。那番话明明是故意挖苦,八田却说:



「说的也是,啊,对了……」



像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怱然欢快起来。



「我啊,国中毕业后想从家里搬出来住。小实已经要上小学,小萌也越来越大了,不管怎么说,那间员工宿舍住五个人太挤。然后啊,既然搬出来,我想住到镇目町去。镇目町有不少房屋仲介都没有营业执照,要是真的无法取得父母的同意,应该还是找得到愿意租给我的地方。还有……」



接下来才是这个点子的重头戏。八田眼神发光,把脸凑近伏见,顺便享受团扇扇出来的风,然后继续说:



「我说啊,要不要两个人一起租?把那里当作我们的秘密基地。」



拿着团扇扇风的手情不自禁地停下动作,伏见眨了眨眼。



「……你一个人付不出房租才找我的吧?」



半翻着白眼,如此回应。



「哈哈哈,果然被你识破。」



八田干脆承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毕业之后就能打工了,我当然也会好好负担一半的房租。要是我付不出来,你尽管赶我出去。说真的,你倒不如就搬出来住。还有,我会负责煮饭和打扫,反正你一定什么都不会做吧?」



讲了一大串借口,八田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恳求地望着伏见。原本为了掩饰而刻意装出的开朗声调也低沉下来。



「猿比古,我知道你一个月里有好几天不回家,都在网咖过夜对吧?只有没人在家时才会回家,有人在就不回去……这样的家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微微仰着头,就这么承受八田的视线,伏见一时之间无以回应。



这家伙虽然基本上脑袋少根筋,有时却看得莫名清楚。平常总是强行将自己的价值观套用在别人身上,大部分的时候都牛头不对马嘴,令人火大,然而却又不是每次都这样。偶尔他就是能全力击中分数最高的那一点。



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现在这个,很好。一百分。



无力地轻声叹口气,紧绷的脸上自然露出微笑。



「……不如再开始打jcube吧。赢取一堆稀有卡片,拿去黑市拍卖,房租就赚到手了。」



原本一脸乖巧在旁窥探伏见反应的八田,一听到这句话,表情瞬间发光。



「还有这种赚钱的方法喔!你果然厉害!」



「出卖劳力的打工我没兴趣。还有,房子最少要有冷气和浴室,否则我不住。」



「我希望是有顶楼的房子,在顶楼上空出一块停机坪,战斗机就能从那里出击了!说到秘密基地,这应该是基本款吧!」



「那我希望要有地下室。我知道有个在地下打造巨大水族箱,用来研究宇宙射线的地方,像那样的设施真是酷毙了。」



「在地下建造火箭吗!?说到地下就不得不提那个了,从下水道引水时出现与秘密基底相通的横向洞穴!」



「不是火箭啦,是宇宙射线,neutrino(微中子)。」



「啊?是叫ne什么的太空船?」(译注:宇宙射线和太空船的日文同音,八田一直误会了。)



「算了算了……船就船吧。」



从国一开始,这样的对话总是聊也聊不腻。



不想回家,上学对伏见来说也没有意义。要是能永远像这样聊着没营养的话题,漫步到天涯海角有多好。话虽如此,户外热得教人懒得开口,更别说走不了多久智慧型手机就会没电。伏见内心很清楚,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逃避现实。结果,还是得走在这条烫得鞋底都要烧起来的柏油路上,只为了前往图书馆这个既有冷气可吹,又有充电插座的现实空间。







到图书馆关门前,一边纳凉一边陪八田几乎没有进展地啃了一下午的书,在速食店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餐,回家时天色已不早了。即使在傍晚阴暗的天色中,一辆从外型就能认出是进口车的轿车,打着方向灯停在家门口。毕竟家就在大马路边,没有大门也没有庭院,正对大马路的就是玄关。在这样的房子前停了一辆体型庞大的进口车,无论如何都得占掉一条车道,造成后方来车的困扰。然而,那辆进口车却散发出一股理当拥有此等权利的氛围,威风八面地停在那里。



钻过进口车与屋墙中间的空隙,好不容易挤进家门玄关。才刚踏进门口就发现冷气开得很强。



身穿华美晚礼服的女人,正好从正面阶梯走下。



「是啊,今晚有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的预定行程,不能前往拜访,真的很抱歉。请向夫人转达我的祝贺之意,已经派人送花过去了。」



对着耳边的手机说些客套话的女人,在挂上这通电话后,转头望向跟在后方几级阶梯上的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对男人说话的声音和刚才完全不同,低沉许多也更有威严。「明天我会直接去大川会长那里。上午的会议只露个脸就好。帮我准备十点左右的车票。」



「知道了,社长。」



女人察觉抬头站在阶梯下的伏见,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皱着眉头说:



「你总是这么晚才回来吗?」



为什么平常根本不在家的人有资格对自己说这种话。伏见只想回自己房间,女人却挡在路中间,只好改变方向,默不作声地往一楼的饭厅走去。



「喂。」



女人站在台阶上叫住他。



「是仁希的事,我想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毕竟他是你父亲。」



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起了反应,身体微微一颤。



女人和自己平常的关系,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就是这样的—无视彼此之间的亲属称谓,以透过和那个男人之间关系的方式称呼对方。比方说,对这个名叫伏见木佐的女人而言,伏见猿比古是「仁希的儿子」,伏见仁希是「你父亲」。对伏见猿比古而言,伏见木佐是「那家伙的老婆」,伏见仁希是「你丈夫」。



女人对深色西装男使使眼色,他便鞠躬先行离开。等深色西装男与伏见擦身而过,朝车子的方向走去之后,女人才继续往下说:



「他好像住院了。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住院?为何?」



意外之余,伏见也忍不住以正常的反应反问。



今年暑假总觉得心情比往常平静,仔细想想,原来是进入八月之后,一次都没和那家伙打照面。



女人说,向来过着糜烂生活的他,内脏出了毛病。曾经想过,那家伙总有一天会被人在路旁刺杀。而是,竟然是生病……完全难以想像,令人措手不及。那家伙应该未满三十五岁,在这个年纪就因生活糜烂导致内脏出问题,可见他过着多么不像样的生活。



「我已经把医院告诉西田了,你去看看他吧?就基因来说,他总是你父亲。」



就粒腺体(译注:细胞器,来自母系遗传。)观点看来是伏见母亲的那个女人,说完就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离开了。会穿这种衣服出席,但又不是熟人妻子的生日派对,那就应该是哪里的大企业所举办的晚宴。睽违一星期才见上面,她说的话就只有刚才那些。



朝饭厅走去的伏见再次改变方向,沿着阶梯边缘走上二楼。总觉得女人强悍的气息还掌控着阶梯正中央。



住院……是治得好的毛病吗?伏见心想。不用说,内心当然期待那是不治之症,最好他一辈子都别从医院出来了。



凭什么要自己去探望他,没这个道理。不过,去看那家伙穿上病人袍,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住在同一间病房里,嘲笑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或许是个好主意。虽然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一旦具体想像那幅情景,突然觉得火大,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真、少根筋、有自觉的恶意、无自觉的恶意。对伏见而言,「那女人的丈夫」——伏见仁希这个男人,就是由这四种要素组成。



伏见出生时,在妇产科新生儿病房前曾有过这么一件事。那家伙大概是想到什么就非说出口不可的类型吧,隔着玻璃看见刚出生的婴儿,不顾在场的护士与其他母亲,肆无忌惮地脱口而出:「呜哇,超像猴子的,真恶心——」接着又说:「那就用这个当他的名字吧。」当场决定了猿比古的名字。当时仁希才十九岁,甚至未成年。



告诉八田的弟弟小实那只独角仙不是海克力斯时,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变得那么差,理由现在伏见已经明白。并不认为自己做了跟那家伙一样的事。那家伙的心中只有恶意,和他比较起来,自己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善意。即使如此,小实心中的正确世界还是被自己破坏了,而那原本是可以避免的。这个结果,对伏见而言有一点沉重。即使自己和那家伙相像的地方只有一公克,他也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选择观察蚁穴做为暑假作业的主题研究,是小学一年级的事。



那年夏天,观察蚁穴成为伏见的每日功课。那天,小一的伏见起床后,还穿着睡衣就按照习惯走到水族箱旁察看,一看之下——他发出哀号。



一眼就明白这是那家伙的恶作剧。伏见心目中「有着美好法则的世界」,一夕之间被破坏殆尽。他立刻哭着烧毁水族箱和观察日记。



那家伙做了什么事呢?除了将汽油倒进水族箱里,消灭所有蚂蚁之外,还放进好几只大蟑螂。



Mission 2



「猿比古,我看了全国模拟考的排行名次。你怎么会考第四十五名的啊?那天闹肚子痛了吗?」



大贝阿耶暌违许久来找伏见说话,是入秋不久,刚换上冬季制服的时候。



夏天里总觉得还有时间,一进入第二学期,模拟考开始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举行,终于不得不被迫面对身为考生的责任。



「喔喔,我还没看结果。第四十五名?因为完全没准备,考这样差不多。」



两人谈话的地点就在男厕外的走廊。同年级的一群男孩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厕所出来,看到伏见和阿耶时,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大家也正在讨论刚传到智慧型手机内的模拟考成绩。



「呜哇,太烂了。听了你刚才说的话,全国的国三考生都会皱眉头的。就算听到你晚上走在路上被持刀袭击,我也不会意外。无心准备的人还占着第四十五名的位子不放,未免太不豁达的吧。既然要退步,何不干脆退到百名之外还比较爽快的。阿耶可是轻轻松松拿到桩之原学园的A级分呢。」



不知是否要强调她考生的身分,阿耶戴着四方形的黑框眼镜。她推高眼镜,将手机上的成绩单展示给伏见看。被这个烦人的家伙逮到也没办法,伏见只好配合着应付她。



「是喔,既然要进桩之原的高中部,当初何不从国中部开始读就好?」



内心真正的想法是,这样我就不用在同一间国中看到你这张脸了。



「哼,桩之原国中部直升高中部的那些人,尽是些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放弃读书的笨蛋。阿耶才不想被当作笨蛋的同类的呢。」晚上走在路上会被持刀袭击的人是你吧。被刺死最好,才不想提出忠告.



「今天你没跟美咲在一起?真难得耶。没朋友二人组平常不是都成双成对的吗?」



「不用连上厕所都一起吧,你管太多了。」



伏见顺利与八田从国一到国三都同班,也顺利在这三年中,一次都不用坐在这个麻烦表妹的隔壁。对伏见而言虽然这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对十分欣赏八田的阿耶而言却是相当不幸的一件事,总觉得因此招来她对自己的怨恨。



「啊、猿比古——!」



一边如此大喊,一边冲出走廊转角的八田,一鼓作气拐了个九十度的大弯,正朝这边冲过来。「喔喔喔喔,是大贝啊。」迟了些才认出被伏见挡在死角里的阿耶,站的位置刚好将伏见夹在自己与阿耶中间。



「咦?大贝,你视力恶化了吗?太用功所以近视了?」



八田惊讶地这么一问,阿耶便刻意抬头挺胸,将眼镜推高。听了八田的疑问,伏见才想起之前她确实没戴眼镜。老实说,根本就不在乎她,所以一点也没注意。



「真没礼貌的。不必用功到视力恶化的地步,阿耶的成绩也没问题的。」



「嗯?怎么你的眼镜和猿比古的有点像?」



「只是巧合的。对了,美咲模拟考的成绩怎么样?」



被阿耶这么一问,八田怱然以惭愧的表情抓住伏见说:「对、对了,猿比古——」



「不知老妈从哪得知今天是模拟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正在等我回家呢。哎呀,掩饰也没用,所以我会拿成绩单给她看,可是最好等老爸回来之后再说,这样才好收场。在那之前,陪我打发时间到晚上吧。」



「听起来,也不用问你考得怎么样了呢。美咲,你好悲哀。话说回来,成绩破公开的前一百五十名内当然没有你的名字,我知道的。」



「这、这么说来大贝你自己又是如何?」



「阿耶排名第三十,比猿比古高十五个名次的。」



「三十名也好意思说嘴。」



伏见这么一插口,阿耶便推高眼镜瞪了他一眼。



「那四十五名就更难看了,没资格大声说话的吧?」



「什么三十、什么四十五,现在说的可不是一百分中拿了几分的意思吧?唉,你们家族的血统真是优秀,和我完全不同次元……」



八田沮丧叹气。



只因为血缘就要被归为这家伙的同类吗?八田这句话零分。心生不悦的伏见丢下两人离开,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站在厕所前说话。「喂?猿比古?喂——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吧?」「猿比古!你这人真的很自我中心耶!」那两人一边不高兴地喊着,一边追了上来。







「哎哎,真想早点弄到速度快一点的代步工具啊。用公车代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坐在鸟黐町五丁目公车站牌边,正在等公车时,八田专注于智慧型手机里的游戏,伏见则一边小口啜饮装在瓶中的碳酸饮料,一边随性地在手机荧幕上滑动手指上网。



这条公车路线正好介于鸟黐町与镇目町之间。伏见和八田要前往镇目町活动时,往往以这个公车站为起点。



「可恶,死掉了。啊?使用金币即可接关?喔,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用了。」



大概是为了逃避模拟考的结果,八田好像允许自己今天尽情打游戏。话虽如此,很显然地,他根本无法专注在游戏上。光是从旁边听声音就知道,一局玩不了多久就GAME OVER,只好撂着狠话接关。他刚才说的金币是付费道具吧?眼见八田完全上了游戏的当,伏见却不打算多说什么。



「嘿!呀!可恶、别到处钻来钻去啊……嗳,猿比古,我今天听大贝说了,你老爸一直在住院……?」



眼睛依然盯着游戏画面,八田悄声丢出这么一句。只要那个女人在,八田就会知道不必要的事,伏见有些火大地随便回应:「是啊~」。



似乎从夏天开始住院的那男人,至今没有传出恢复的消息。三个月没见到他这件事,是伏见近来心情安定的一大功臣。



「去探病了吗?」



「为何?我没去。」



「什么为何啊……他终究是你老爸吧?」黏在游戏画面上的八田,嘴里含浑不清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他对你做的各种事都太……那个了。」



「你说清楚没关系啊,他就是个怪人、变态、人渣。」



「可是他生病了耶?再怎么样也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嘛。」



八田从游戏画面上抬起头,同一时间,游戏里传出爆炸声。「啊、可恶。」八田搔了搔头。



「美咲,你今天很没意思。」



啜了一小口碳酸饮料,轻声打了个嗝后,伏见用带刺的声音这么说。



「不要在公共场合叫我的名字!怎样啦,什么没意思?」



八田声音里也开始带刺。



「只会说些普通人说的话。」



「……」一时之间为之语塞的八田闹着别扭说:「……那当然,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就是个普通人。」语毕,「重来啦,混帐!」又弯腰驼背抱着手机继续玩起游戏。



对八田有点失望。你最近是不是受到身边考生们的气氛影响,把自己贬得太低啦。不是四十分就是五十分的八田一点也不有趣。你啊,就是该全力以赴,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的你才好。



上网浏览半天,也没看见什么有趣的消息。伏见将智慧型手机插进口袋,怀着窝囊的心情以口就瓶,就在这时——



「可恶,死掉了!」



八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旁抢过瓶子,一口啜干饮料。



「啊——好烦!全都无聊死了。」



像是拿瓶子出气似的随手一扔,同时发出「哎呀」的声音,闯祸了。



瓶子打着转飞出去时,刚好打中倒霉的路人。伏见内心叹了口气,起身抓住八田制服外套后背。做好对方怒吼就立刻逃之夭夭的准备。



瓶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中路人后脑勺——不,在那之前,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路人伸手抓住瓶身。



一头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的红发像鬃毛一般倒竖,那男人有双犀利的眼神。身边跟着五、六个手下,每个外表都称不上正经人,倒全像是小混混。



就这么不巧,竟然丢中这种惹不起的对象。镇目町有好几种人是一般人最好别扯上关系的。运气不好的时候,就连这种衰事都会碰上。



是你吗?红发男人瞪着八田的眼神这么说。



「尊,别把国中生吓坏了。」



他身边的随从中有个高个子,操着轻浮又温柔的关西腔安抚红发男人。



「你、你说谁吓坏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吓坏了的八田反驳。伏见按住八田的肩膀劝阻,瞪了关西腔一眼。虽然红发男人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子,仍看得出这男人驾驭得了他。



关西腔哭笑了笑,耸耸肩催促红发男人:「我们走吧。」红发男人「哼」地笑了笑,背转过身离去。其余手下也鱼贯跟上。



「怕、怕了吧……」



八田嘴里嚅嗫,一屁股跌坐在地。伏见也松了一口气,从紧绷的压力中解放,此时——



离去的红发男人,以看似随意的动作将手中的瓶子往后抛。



沿着抛物线飞来的瓶子,掉在八田脚边。



瞬间,熊熊火光包围瓶身。扑面而来的灼热气体与刺眼光线,令伏见不禁暂时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眼时,瓶子已瞬间因高温而融化,变成液体。岩浆般的炽红热流在脚下流动,又立刻冷却凝固。只不过,已经完全失去原本瓶子的形状,成了一摊宛如史莱姆的东西。







那个传说,没有飞行船上的男人传说那么古老。约莫最近这一年来,人们才开始口耳相传。



和飞行船上的男人传说一样,都是关于一个男人的都市传说。



传说中的男人,是个拥有熊熊火焰的力量,在镇目町出没的怪物。他有着如狰狞肉食动物般闪耀金色光芒的眼瞳,以及一头如燃烧火焰般的红色头发。因此,他被称为「赤红怪物」。



「赤红怪物」率领一班手下,四处歼灭向来盘据在镇目町的黑社会暴力组织。由于「赤红怪物」率领的组织势力急速扩张,在那些被歼灭的暴力组织中,有不少人想加入他们。只不过,几乎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是被怪物的火焰烧死。



然而,若是能挺过火焰纹身的考验,存活下来的人,就能获得「力量」。



「力量」是什么……?怎么样的力量……?和融化那个瓶子时一样的力量吗……?



伏见停止在智慧型手机荧幕上滑动的姆指。



难道自己想找出证据,证明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吗?怱然觉得这样太可笑。那不过是暗中动了手脚的戏法罢了,当天喝的确实是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碳酸果汁,但很有可能是在丢回给八田前事先调包。



「与其在那种地方闲得发慌,不如加入我们啊,国中生。」



和红发男人一起离开时,操关西腔的男人留下这句话。



「我们能提供让你们发泄多余精力的地方。」



镇目町这个城市,一方面在车站前盖起高挂巨大广告荧幕的百货公司,俨然发展为年轻人的都市,另一方面却也是流氓黑道的地盘。只要踏入闹区背后的巷弄,到处都有犯罪集团,违法交易横行,不良分子之间的斗争从未停歇。



在这之中,势力急速扩张的暴力集团,竟邀请自己加入?那个操关西腔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吗?邀请像我们这样的国中生加入?太愚蠢了,那不可能是认真的,只是开我们玩笑罢了。



「……伏见。」



就算他是说真的,国中生加入也不可能受到重用。下场就是一颗随时被舍弃也不可惜的棋子。那叫什么来着?炮灰?他们一定是到处表演那种戏法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引诱年轻人加入。这就是所谓「势力急速扩张」背后的技俩。说什么黑道流氓,根本是街头艺人。



「……伏见。……伏见!」



头顶正上方是一个仿佛要钻开头盖骨的聒噪声音,正在喊自己的名字。其实一直都有听到,只是不觉得有必要回应而已。直到这时,伏见才无可奈何地抬起眼睛。



负责教英文的老师,也是一年级时的班级导师,正站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些趴在桌前写考卷的同学们,几乎都用受到打扰的表情望向这边,差别只在有些人表现得不明显,有些人则表现得很露骨。



「我要没收那个,交出来。」



老师伸出手。校方一直到最近,才发现学生在上课时也能把玩理应上锁的智慧型手机。一年级时八田也曾受到怀疑的作弊事件,也因此被校方瞧出手法,问题跟着闹大。目前校方采取的对策,是在模拟考及定期考等主要的大考时,将所有人的手机集中回收。不过这么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手机是被学生之间流行的《jungle》应用程式侵入并解除锁定。可是,校方尚未掌握到这个情报。除了学校的电脑系统负责人无能之外,《jungle》方面也会频繁进行小幅度的版本升级,改变侵入系统的方法——就像画面上不断扭曲着改变形状的荧幕保护程式。



「我叫你交出来。」



伏见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激怒了老师,开始想强行夺过他的手机。这么无能的人却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到底想教这群学生什么?脑中单纯只有这个疑问。



「别碰我。」



手刀一劈,拨开老师的手,将手机塞进外套口袋。



「我写完了!」



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宣布后,将早就写完答案的考卷和文具直接留在桌上,只抓着书包,从位子上站起来。通过隐约骚动的教室后方,朝门口走去。途中正好会从八田位子后方经过。



八田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转,叫了声「猿比古」。伏见对八田微微使了个眼色,便离开教室。



「伏见!你别嚣张!就算校外模拟考的成绩再好,你的校内分数也是最差的!」



老师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走廊,听起来只觉得是嘴硬不服输。



「喂,八田!?你也想走?你跟伏见可不一样!你是真正没救的家伙,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像你们这种没有毅力的人,出了社会也……」「猿比占,你要回去了吗?那我也要回去。」老师的话只是火上加油,八田也抓起书包追上伏见。



「这么做好吗?你跟我好像不一样喔?」



故意冷淡地这么一说,八田便撅起嘴嘟哝:「……没关系啦。」将书包挂在肩上,走在伏见身边。



伏见自知刚才那句话太过分。只是一股怨气没处发,才会忍不住说出口。



两人并肩前进,走在安静的走廊上,脚下的室内鞋踩得啪叽作响。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刚才看到的画面。那是一个网站,上面满是关于都市传说的各种情报网址连结。



「你看这个网站。」



将画面出示给八田看。



「嗯?啊、这不是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关西人吗……?」



「对。」



画面上的照片好像是个酒吧,时髦的木制长桌后方,一个男人正在擦鸡尾酒杯。镜头里的他笑着不知跟谁说话,但视线并未望向这张照片的拍摄者。照片的画素不高,看似用远镜头功能拍下后再加以放大。或许不是正式的相机,而是利用智慧型手机上的摄影机能拍的。



这样的照片不只一张。将画面继续往下拉,还有一连串的照片。除了那个操关西腔的男人外,隐约记得还有几个也是当天跟在红发男人身后的手下。照片拍摄时的背景也不一定,有的一样是那间酒吧,也有在户外拍的。姆指滑过荧幕,继续往下拉,照片怎么看也看不完,大概有百来张。照片旁没有附注任何说明,不知道是谁上传的,也不知道这网站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是……偷拍的吧……?」



「应该是。」



站在被拍摄的人立场,多少会觉得不舒服。这个网站并非封闭式,只要关键字对了,很容易就能找到。伏见推测,说不定这个网站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被偷拍的人看到。



是谁,为了什么这么做……?



「这些人做这种事真令人不舒服,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八田皱着眉说。然而,这番话引起伏见某个疑问。



「你刚才说什么?」



八田抬起头,不解地眨着眼。



「嗯?我说这些人做这种事真令人不舒服啊……」



这些人。八田说得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会认为偷拍者不只一个人?」



「为什么喔……总觉得这些照片参差不齐……应该是各种不同的人分别拍下的吧。」



将画面往回拉,重新看了一次,伏见也能理解八田那么说的理由了。照片的画质与颜色都不统一,距离、角度和拍摄时间的范围也很大。



各种不同的人……集团性……



只花了一点时间思考。



「八田,有件事可以麻烦你去拜托大贝阿耶做吗?你和她也会用我上次写的电子邮件应用程式联络吧?」



「可以啊,可是为什么是我去?你自己写信跟她说不就好了?」



「那家伙讨厌我啊。你去说,她比较愿意听。」



八田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边嘟哝:「我已经够怕女生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逊……」一边拿出智慧型手机。







从学校撤退回家后,两人在伏见房里等待。送出联络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资料便透过伏见写的电邮应用程式传送到八田的智慧型手机。



「来了来了。」



两人同时望向画面。



【这次靠的可是阿耶的人脉唷?好好感谢我的。没有阿耶就没有这个,你们最好记清楚这一点的……】



跳过那一串卖人情的冗长文章,注意力只放在附件档案上。阿耶至今仍是《jungle》的重度使用者,在《jungle》里有很多朋友(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那家伙现实世界没什么朋友)。这次就是拜托她,从这些朋友那儿搜集《jungle》里过去的「任务」情报。



拜托阿耶时,千叮咛万交待,请她在不被发现真正目的的情况下,尽量收集某段期间内的任务内容。不能被谁发现,当时伏见其实也不确定。不过,这下可以确定了。



八田手指一滑,打开画面向下卷动。各项任务的标题与概要接二连三出现。



「退回去一点……就是这个。」



伏见伸出手,从八田手指旁往反方向滑动画面。



映入眼帘的,是一项征求刑警秘密侦查的任务。



任务内容的设定是,在镇目町某酒吧内将会发生犯罪交易行为,参加任务的玩家必须以「刑警」身分潜入,在非玩家角色的指令下追查真相。原来如此,用这种方法巧妙地勾起玩家的兴趣啊。



第一个指令就是拍下在那间酒吧「HOMRA」的出入分子。



「宾果。被PO在那个网站上的,就是这个任务收集来的照片。」



酒吧「HOMRA」——传说中,「赤红怪物」的巢穴就在此处。怎么想都不会是个巧合,这个任务的出题者,就是收集「赤红怪物」一伙人的偷拍照。放到网站公开的人。



「玩家并不知道自己协助了什么,只是带着带着玩游戏的心情参加任务。随机而大量的参加者,能模糊幕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就算『赤红怪物』那帮人开始怀疑,逮住偷拍的人,那也只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普通国高中生,无法从中得知真相。『赤红怪物』虽是击垮镇目町其他流氓集团的狠角色,总不可能像歼灭流氓集团那样,一一对普通人下手。」



「……呃,我完全听不懂,简单来说,我们掌握到什么啦?」



为了整理脑中思考的自言自语,似乎令八田听得瞠目结舌,脑袋一团混乱。



「有人看『赤红怪物』不顺眼,就是这么回事。借由发动大量『赤红怪物』无法击垮的对象展开行动,达到以牵制、示威为目的的行为……」



「嗯?是谁?《jungle》吗?」



「……《jungle》的服务供应商,是谁?」



这个问题有一半是自问。视线虽对着手机荧幕,眼神却没有聚焦在上面,只出神地盯着上方的空气。



「是谁?不就是某间公司吗?会员规章里应该有写吧?我没仔细读过所以不知道。」



「那种伪装的外皮,要披几层都可以。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jungle》这个组织的中心……」



此时电话响起,伏见吓了一跳,中断话题。



那声音并非来自两人的智慧型手机。单调的电话铃声来自一楼,惊讶之余,伏见朝门口望去。



「电话响了喔,你家现在不是没有佣人吗?」



对八田而言,接电话是理所当然的事,伏见却犹豫着不愿起身。这个家的家用电话很少有人打来。难得响起的电话,几乎让人怀疑是否有保留这条电话线的必要。那女人虽然于公于私的人脉都很广泛,但她几乎不在家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有事找她的人,会直接拨打她的行动电话。至于那个男人的人际关系就不清楚了。他平常在外面做些什么,伏见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电话铃声便断了。



「挂掉了耶。」



「……一定是推销电话之类的。」



不知为何安了心,收回盯着门的视线。



「呃,然后咧?猿比古,你刚才要说什么?提供《jungle》的服务的中心怎么样?」



「……我一直有个感觉……虽然没办法说明得很清楚,总觉得其中有股『恶意』……这让我一直很不爽。」



「恶意……?」



八田的表情也变得严肃,用力咽下口水。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jungle》会植入间谍病毒,而间谍病毒会窃取智慧型手机中的个人资料。虽说一般人的个资多半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但只要运用高科技文本解析演算法,还是能从垃圾海里捞出有用的情报。比方说,运用这种演算法,可以筛选出『带有恶意的词汇』。国一时,不是曾发生过传错对象的群组对话吗?就是造成你被排挤的那件事。」



「欸?喔、喔……有这种事啊……?」



八田脸颊抽动,说得像是早就忘了这件事。



「假设可以从《jungle》内庞大的对话讯息中,筛出『带有恶意的词汇』并加以数据资料化,就能找出被恶意攻击的对象,再将讯息寄给被恶意攻击的那个人……当然,电邮信箱也是用间谍软体窃取的。我推测,国一那时你会收到那种讯息,大概是有人在对演算法做应用测试。你运气不好,被筛出来的正好是针对你的坏话……」



伏见并非打从一开始就发现此事。大约半年前,他才做出这个推论。因为当时网路上正谣传「《jungle》在收集批评别人的坏话」。虽不确定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和八田有同样遭遇的人似乎遍布全国各地,其中有人因此自杀未遂,有的从争执发展成杀伤事件——即使发生这样的事,至今《jungle》用户仍不断增加。不要玩就好了啊,这些人是笨蛋吗?伏见这么想。或许……因为大家都在玩,所以没有人敢不玩。但还是觉得这实在太愚蠢了。



「不过,解析坏话这种事只是单纯恶心没品,无法得知会被用在什么地方。这么做的人一定另有真正目的,比方说,从政府当权者家人的一般邮件往来中,找出连结国家机密网站的密码之类的……」



「是喔……猿比古,你果然很厉害,竟然想得到这些事。」



八田张大嘴巴,错愕地叹了口气。



见八田一脸绞尽脑汁,疲惫不堪的无力表情,伏见有点担心,尽管只是推测,忽然得知两年前事件的真相,他会不会因此感到沮丧。不料,八田怱然咧开嘴角,发出令人肉麻的「耶嘿」笑声。好吧,似乎不怎么沮丧。



「我啊,认为这世上某个地方,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伟大力量。不是政治家之类的,是能够影响世界的力量。这世上一定有超乎想像的厉害家伙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们不是去追踪过飞行船吗?那时我就确信,世上肯定有这样的力量。可是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这种事,毕竟我是个笨蛋,只会思考眼前的事。」



扭扭捏捏地搔着脸颊这么说完,又跳起来朝伏见探出身子。



「猿比古,是你让我看见的。是你让我也能感受到,有那么一个世界的存在。你脑中思考的事,虽然我连一半都无法理解,可是,每次光是听你说,我都会兴奋期待到了极点。」



这次轮到伏见一脸错愕,凝视八田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类对自己直率的赞美与善意,对伏见而言,与八田口中「拥有某种伟大力量的世界」一样不可思议。总觉得,此时身体仿佛正跃跃欲试……体内深处像是被注入某种动力推进剂,就是这样的感觉。



两年前,没能追上飞行船时——八田确信世上存在某种厉害力量时,伏见是失望的。还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或许从那时起,有什么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我上次提的秘密基地的事,要不要真的实行?上次说等国中毕业再说,现在我认为不能再拖延了。马上就实行吧。就当作是为了揪出《jungle》『恶意』的幕后黑手所打造的基地,属于我们两个的!」



八田摩拳擦掌地提议。



「升学考试怎么办?你不是完全没救,只想逃避现实吗?」



「唔……这、这个嘛,就顺其自然?」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八田,气势瞬间削弱,表情也忍不住抽搐。可是,伏见却已下定决心。



「美咲,我不会去上高中。读到国中就够了。再继续听那些大人长篇大论,既令人不愉快也没有意义。可是,这种事如果由你开口,一定会被说成是无可救药,只想逃避现实。既然如此,就当作是我怂恿你的吧。」



怂恿……?这词汇对八田而言很新鲜。有生以来,自己的舌头可曾吐出这样的词汇。怂恿别人一起做什么事,过去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行动原理。



「别参加了,升学考试什么的。我想你父母一定会生气,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你父母恨我没关系。」



「我、我才不会把责任都推给你呢!你不要自作主张!」



露出生气的表情,八田立刻推翻伏见的建议。



「我自己的事,当然由我自己负责任。好,我知道了……高中什么的,我也不去上了!从今天起,我不要再当考生了!」



拉长身体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砰地向后仰躺在床上。



「啊——痛快多了!」



八田开始在床上做出仰泳的动作,伏见马上不可置信地说:「你也放得太开了吧……」又眯着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伏见并不讨厌读书学习,升学考对他而书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可是,凭什么非得让比自己差劲的人给自己打分数?



没必要去学校这种地方,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大人。就算没有那些人的监护,也没有什么是自己办不到的,反而还活得更自在。



为了迎战在这世界某处暗中进行的阴谋,两个国中生打造一座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仔细想想,这个主意似乎很蠢,但是现在,他们是认真地想实践这愚蠢的念头。



不退缩也不胆怯。从没想过会失败。现在的他们只有满腔豪情壮志。







一楼的电话又响了。这个家的电话在一天里竟响了两次,打从伏见懂事以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八田已经回去了。伏见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拨弄手机,听见电话声响,视线从手机荧幕转向房门。



电话响个不停。这次的很不死心啊,到底是什么事……



无奈之余,只好起身走出房间。



夏天空调总是开太强的这个家,每到这个季节,只要一走出房门紧闭的房间,空气就冰冷得像在室外。因为走出房间时打着赤脚,一踩在设计成可穿鞋进室内的坚硬地板上,脚尖立刻冻僵。没有半个人在的一楼,只有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站在客厅门口,只见那具放在阴暗角落里的电话,像是久违地想起自己的机能,机身上的绿色小灯不断闪烁。



拿起话筒。



「……是。」



接起电话,说的不是「喂」,也不是「这里是伏见家」。



『喂,请问这里是伏见仁希先生家吗?』



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提起这个名字,令伏见后悔接了电话。



话筒另一端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不像放高利贷要债的,也不像是傲慢的警察,旱个上了年纪的稳重男人。



『喂?这里是伏见仁希先生家没错吧?』



男人似乎有点困惑,重复了一次问题。「……是。」伏见好不容易做出回答。虽然并不确定,对那个好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的人而言,这里是否称得上「家」。



『我是××综合医院的医生,敝姓藤峰。你是伏见家的公子吧?我是令尊的主治医生,请问令堂在家吗?』



公子?令尊?令堂?在这个家里没人会说的单字接二连三进入耳朵,心却越来越冷。



特地对陌生人否认这种事太麻烦了,但也不愿意承认,只好回答「现在只有我在家」。



『这样啊……你几年级?我要说的事你能明白吗?』



「国三。我能明白的。」



医生的问法令伏见感到愤怒,刻意装出成熟懂事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请你冷静听我说。令尊的病况突然恶化,恐怕会有什么万一。以他现在的状况,院方希望家属能尽快赶来。很抱歉必须告诉你这么残酷的事,就算熬过今天晚上,恐怕也很难撑到明年。』



啊—这么说来,那个人虽然是个畜生,还是能加入国民健保啊。听着医生说的话,脑中不专心地想着这样的事。明明不是人,还是可以受到保障,这个政府的体制未免太混帐了。



『你还好吧?听得到吗?』



「听得到,我明白了。」



『那就好。请马上联络令堂好吗?我会等你们赶来,晚上请走夜间出入口,告诉值班的人就可以了,等一下我会立刻通知他们。你要冷静,夜深了,一切请小心。』



这位医生似乎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当那家伙的主治医生太浪费了。



医生挂断电话之后,有好一会儿伏见都没办法动。接着才慢慢将话筒放回去。



「……哈哈。」



笑得这么大声,自己都觉得难得。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今天发生不少好事。那些慢慢产生的变化,如今就像一口气接受了正面能量,加快进行的速度。



肚子饿了……去买晚餐吃吧。带着睽违已久的积极心态,从电话机前离开。连一次都没再想起电话的内容。



Mission 3



「这是怎么回事的?猿比古。」



各自收到十二月模拟考结果那天,又在走廊被大贝阿耶远个正着。因为这次根本没参加模拟考,所以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成绩发表日。当然,伏见的名字更不可能出现在前一百五十名的排行榜内。



「你是笨蛋的吗?这个时代不读高中的人,在社会上就是个废物的喔。就去上高中不好的吗?反正你不用加油也考得上任何一间学校,就算不努力也能在社会上获得成功的。」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笨的。阿耶是绝对不会变成你这种废物的。」



将今天也戴着的眼镜推高,阿耶忿忿不平地说。话说回来,这家伙从来没有一点赢过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站在对等立场啊,真是莫名其妙。她是笨蛋吗?明明这家伙的脑袋并不差啊。



地点又是男厕前的走廊。你该不会是专程来这种地方堵我的吧……进出厕所的男生不时朝这边偷瞄,每次阿耶都用看毛虫似的眼神瞪着他们,将对方赶跑。



「……说真的,你到底想怎样?」



伏见将身体靠在走廊的窗框上。



「我今天心情还可以,就给你一分钟。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现在全部说清楚。之后我再也不会理你。」



「美咲就算了,反正他再怎么努力,头脑也不可能突然变聪明,终究爬不上多高的地位。即使现在就开始自甘堕落,对这世界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的吧?对他来说,也可以免除今后还要白费工夫的努力。」



「你还真是翻脸比翻书更快……不是你自己主动缠着八田的吗?」



「阿耶是在奉劝你,不要被美咲那种笨蛋拖累,连带牺性自己的价值的。阿耶的等级比他高多了,只有我才能和你站在对等的立场对话的。」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对话不可?你从来不曾用崇拜的发光眼神看着我,听我说话吧?」



激动的阿耶,被伏见出乎意料的反驳堵得说不出话。



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伏见改变话题。



「你知道气泡纸吧?用来当包装材料的那种塑胶制品。」



「……啥?什么?气泡纸?」



阿耶似乎很讶异,伏见不为所动地继续。



「就像捏那个一样……因为没别的事做,姑且动动手,回过神来时,已经全部捏破了,而且也算是一种成果……类似这种感觉。读书也好,在jcube排行榜上保持名列前茅也好,对我来说都和捏气泡纸的感觉差不多。一切都不重要,正如你所说,我不用努力也办得到。对你而言,那样的我似乎有值得你挑衅的价值,但要我说的话,只不过是些垃圾事罢了。」



这番话并未压低声音,走廊上的学生都听得见,各种讶异或厌恶的视线纷至沓来。不过,伏见并不在乎背景的想法。就连阿耶也是背景的一部分,和背景辩论,就算争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



一分钟早就过了。伏见转身走向教室。



「……猿、猿比古!」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阿耶的怒吼才从背后袭来。



「你的个性真的差劲到了极点!阿耶打从心底讨厌死你了!」



除了怒吼外,实际上也遭到物理上的袭击。阿耶的背包猛地落在脚边。把手放在背上,转头瞪了她一眼,男厕前的阿耶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倒是不怎么讨厌你这个人——」



勾起脚下的背包,以脚尖顶球的要领踢了几下。



「因为我讨厌的是包括你在内的整个世界。」



几秒内,阿耶的表情转变了好几回。先是困惑,再是期待,最后是失落。



脚往后抬,猛力将背包踢出去,正中阿耶的脸。看着来不及护住脸的阿耶睁大眼睛,伏见才转身离开。背后传来阿耶的哭喊和周遭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