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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仪式(2 / 2)


空拉特见我不发一语之后,又重新露出一脸轻笑说道。



「即便你的随从坚称有看见,但依然不能当作证词喔。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呢?约好决斗的日子吗?」



现场原先是出现低沉的叹息声,紧接著又爆发出亢奋的欢呼声。明明今天才刚击退受诅咒的丹麦人,但是大家现在却期望战友之间展开决斗,做人再如何好勇斗狠也该有所限度。



法鲁克没有理会空拉特的挑衅,对著亚当露出比先前更加恭敬的态度说道。



「阁下,若是我提议现在立刻检查空拉特身上的物品,您会答应吗?」



亚当立刻开口回答。



「这太勉强了,毕竟只有你一人看见。确实一如诺德鲁法骑士所言,光凭这样的指控没有说服力。」



「阁下方才说过,小偷是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于修道院行窃吧。」



「没错。」



法鲁克暂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空拉特能够施展让人隐身的魔法,阁下打算如何处置呢?在熟悉此等魔法之人来到索伦没过多久,立刻就发生这种躲过了所有监视的窃案。如此一来,您愿意针对空拉特进行调查吗?」



亚当错愕到哑口无一言。



我发现空拉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怯意。他知道自己的敌人很有一套,但他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于一名骑士来说,比起以高强的身手强行掠夺,像这样透过隐身来动手行窃,根本就是败坏自己的声誉。



空拉特曾经说过自己是为了打响名号才来到索伦,不过到最后很有可能会抱头鼠窜地逃出这里吧。



亚当彷佛勉强从口中挤出声音般地回答。



「倘若此事当真的话,就需要进行调查了。」



「谢谢阁下。」



法鲁克先向亚当鞠躬道谢,接著就以正眼看向空拉特说道。



「你也听到了吧,立刻束手就擒。」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无辜的。」



法鲁克厉声喝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才等到现在,就是在等你离开兵舍。看好了,这是你的东西。」



语毕,法鲁克先是蹲了下去,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物品。



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那是我曾在空拉特的房间里看过的东西,是个宛如乾枯手掌的装饰品,也是法鲁克曾说过的〈盗贼之蜡烛〉!



与受诅咒丹麦人的战斗结束之后,法鲁克立刻就来到小索伦岛了。印象中并没有前往其他地方。不过尼可拉倒是有暂时消失过一段时间……



我扭头看著站在身旁的尼可拉,他在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露出一副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好钦佩的淡然表情。



「阁下,这是源自于日耳曼的魔法物品,名称就叫做〈盗贼之蜡烛〉。相传此魔法烛台拿在外人手上毫无效果,但是当正统持有者将其握在手上时,就能够让当事人暂时隐身……至于此物,是我的助手从空拉特的房间里借出来的。」



「我没看过那个东西!法鲁克,你……!」



就在此时――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法鲁克从正面与空拉特四目相交。法鲁克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只是以十分难以言喻的真挚神情看著空拉特。



空拉特当场陷入沉默。



法鲁克取出蜡烛,利用桌上的烛台把火点好之后,便把它插在〈盗贼之蜡烛〉上。烛火在些许空气的流动之下,彷佛快熄灭般地不断摇曳著。



「如各位所见,这只是一盏普通的烛台。但如果空拉特是持有者的话,应该能够让他暂时隐身才对。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法鲁克把〈盗贼之蜡烛〉交给空拉特,大厅内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待在原地静观其变。



空拉特也没有多做抵抗,直接伸出手接下该盏烛台。



接著他立即当场消失无踪。



「喔!」



「不会吧!」



大厅内陷入一片哗然。骑士们全都从座位上起身,亚当甚至震惊到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杯里的葡萄酒随即泼洒在桌布上。



每个人都注视著空拉特原先的所在位置。由于直到不久之前还一起对抗过受诅咒的丹麦人,因此令人难以相信他竟然能透过「让持有者隐身的烛台」来施展魔法。



冷静旁观眼前混乱的我,因为身旁有一阵微风吹来而扭头看向侧面。这才发现原先守在门前的尼可拉,已稍稍将房门打开来,当我心生怀疑而准备提问时,        忽然闻到一股蜡烛燃烧的气味。



尼可拉朝著空无一人的地方开口说道。



『希望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师父只能这么做。』



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发出声音,以法语说出了以下回应。



『因为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我并没有怀恨在心,替我跟来自的黎波里的法鲁克打声招呼。』



等到蜡烛的气味消失之后,尼可拉便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轻轻把门关上。



「那么,我们重新回到主题上。」



法鲁克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般地如此说著。



「等等,法鲁克,空拉特去哪了!?」



亚当大吼出声。但是法鲁克却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开口回答。



「我想他应该就在这座岛上的某处吧。阁下,以我的立场来说,只想针对谁杀了伦特大人一事进行探讨。



「你在胡说什么!?指认空拉特是小偷的人可是你喔!」



「没错,他是一名小偷。话虽如此,依然无法证明他不是于前晚刺杀罗伦特大人的凶手,毕竟他还是有可能在前去修道院行窃之后,直接跑到小索伦岛上杀死罗伦特大人,直到天亮前才回到兵舍里。阁下,空拉特的嫌疑至此还未厘清喔。」



「但是……」



看著不知该优先处理哪件事情的亚当,法鲁克继续说道。



「然后我先前一直没有提起,但其实前晚有人看见了该名〈走狗〉。」



「什么!?」



亚当听见后气得面红耳赤,并且当场破口大骂。



「为何事到如今才提及此事?你先前说了那么一大串话根本毫无意义吧!」



「请阁下稍安勿躁。虽说有目击者,不过因为当时距离太远,所以此人未能辨识出对方的身分。该位目击者甚至表示自己就连凶手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只有看见一道,手里拿著油灯或提灯的人影罢了!」



「究竟是谁在如此大半夜里看见了凶手啊!?」



法鲁克皱起眉头回答。



「真是非常对不起,恕我不能透露此人的身分。」



「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阁下,请容我再强调一次。由于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骑士唯一的任务就是追捕暗杀骑士,因此我这次的使命是查明〈走狗〉的身分,阿米娜大人赋予我的唯一命令,就是揪出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至于是谁在前天晚上看见那道人影,请原谅我不能透露目击者的身分。」



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紧张到手里冒出冷汗。亚当是否能接受这样的说词呢?如果法鲁克说出真相的话,托斯汀逃狱以及亚丝米娜担任内应等事情都将会曝光。   我相信亚当没有发现托斯汀已经逃狱了。倘若他得知这件事,势必会立刻派人追捕托斯汀,至于亚丝米娜则会被判处死刑吧。虽然我不懂亚丝米娜为何要这么做,但是我并不想眼睁睁地看著她被处以极刑。



就在亚当准备提出反论时――



「话虽如此!」



法鲁克扯开嗓门大声说道。



「由于阁下依然有知晓一切真相的权利以及义务,因此等到整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会将所有事情都说给阁下您一个人听,不知您意下如何?」



亚当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回答。



「……若是你没有说出目击者的身分,也就无法证明此话不假啊。」



「关于这件事大可放心,其实阿米娜大人也听过那段证词了。」



「你说阿米娜吗?」



亚当直到现在才首次以正眼看著我。



就在此时,我以眼角余光看见亚丝米娜正偷偷摸摸地走进厨房。看见这幕光景,我便明白法鲁克的用意了。



托斯汀逃狱一事没办法永远隐瞒下去。成为领主的亚当在不久之后,应该就会针对这名被关押了二十年的受诅咒丹麦人做出处置。到时这件事势必会穿帮。



如此一来,亚丝米娜的罪行也将没办法隐瞒下去。等到亚当发现托斯汀逃狱之后,应该会立刻发现该把短剑也失窃了。到时就会产生家中有其他内应的疑虑,至于最可疑的人就只有亚丝米娜跟我而已。



换句话说,法鲁克是在帮忙拖延时间,让亚丝米娜有时间逃离这里。



看来他是真的对于追捕暗杀骑士以外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刚才他之所以将〈盗贼之蜡烛〉交给空拉特,很明显地就是为了协助他逃亡。



既然如此,我说什么都不能把亚丝米娜的事情给抖出来。



「没错,我有听过那段证词。」



非得想办法蒙混过去不可。



「不过我已将追查凶手一事全权交由法鲁克去处理。如果我说出他执意暂时不可透露的事情,就等于是违背了自己当初所做出的承诺。亚当,总之这件事晚点再提,并且由你来决定是否要让其他骑士以及领民们得。知此事。」



起初是亚当将调查父亲遇害一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尚未释怀,不过当他听见晚点就能够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便愿意妥协了。



「……好吧,总之是有这么一位证人。不过证人无法确定自己所看见的人影是否为空拉特吧?」



「是的。」



法鲁克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



「那个人影并非空拉特。」



亚当此时勉强注意到法鲁克跟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等等,照理来说就只是无法确定该道人影是否为空拉特,但却无法证明那道人影不是空拉特吧?」



「恕我直言,那是因为阁下不知道〈盗贼之蜡烛〉的特性,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是我却知道这件事。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放走空拉特。



法鲁克闭口解释。



「〈盗贼之蜡烛〉上的烛火,不令被风吹灭或被水浇熄,而且在烛火燃烧的那段期间中,持有者没办法放下该物,只能等到蜡烛烧尽才可以松手。虽然根据传闻是唯有新鲜的母乳才能够浇熄蜡烛,但是依据我的调查,空拉特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性。



另外我再补充解释一件事情。空拉特所使用的蜡烛,是从名叫汉斯.梅迪尔的商人那里买来的。汉斯说过每根蜡烛都能烧上一整晚。而我昨天前去拜访空拉特时,亲眼看见〈盗贼之蜡烛〉上的蜡烛是整根已经烧尽了。」



在不知不觉间,大厅里的人全都不发一语,现场只剩下法鲁克的说话声而已。



「相信阁下您应该能明白我所想表达的意思,就是空拉特在前天晚上是一整晚都呈现隐身状态,既然任谁都看不见他的身影,那他肯定能够轻松杀死罗伦特大人。但是此事件中却有〈走狗〉的目击证人。无论目击者是看见了谁,但是唯独透过魔法隐身的空拉特不可能会被任何人看见。基于这个原因,空拉特也就没有嫌疑了。」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法鲁克当时为何会不断追问这件事了。



如果只有托斯汀一人看见〈走狗〉的话,法鲁克只会得出以下的结论。因为暗杀骑士没有办法针对不会流血的受诅咒丹麦人下咒,所以〈盗贼之蜡烛〉或许对于受诅咒的丹麦人也同样无法生效。



不过在法鲁克的追问之下,得知做为内应的亚丝米娜.波蒙特也看过那道人影,因此法鲁克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吧。



法鲁克宛如一名正在咏唱圣经的祭司般,以十分庄严的语气开口说道。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名嫌疑人。哈儿.艾玛前天晚上没有返回宿舍。既然其他人都没有嫌疑,我们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被暗杀骑士艾德里克以魔法操控,进而去杀害罗伦特大人的凶手就是她。」



36 父亲的怀里



仆人们此刻都拿著装酒的水壶,站在大厅的墙边旁观,但却忘了要帮宾客们继续倒酒。



当法鲁克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厅内随即弥漫著一股诡异的气氛。艾玛此时正坐在下座的角落座位上。原先坐在她周围饮酒的士兵们皆退到了一旁。他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露出带有杀气的眼神瞪著艾玛。反观艾玛则似乎听不太懂英语,就这样神情茫然地注视著空无一物的墙壁。



其中一名骑士忽然大叫出声。



「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毕竟马扎尔人是异教徒。她肯定是傻乎乎地被小人所利用,然后跑来杀死我们的前任领主!」



身为马扎尔人未必是异教徒,而且暗杀骑士所使用的是魔法而非骗术。但偏偏所有人都把这些事实拋诸脑后,导致这番言论产生惊人的回响。



「没错,凶手肯定是这个女人!」



「我早就觉得她很可疑了,明明是个女人却跑来当佣兵。」



士兵们在听见骑士们的说词之后,纷纷显得十分激动。甚至有人站起身来,伸手指著艾玛大喊。



「你这个魔女竟敢杀死罗伦特大人!」



有的人则是开口向亚当请愿。



「领主大人,请让这个女人接受制裁吧。」



先不提骑士们,士兵之中应该有一些人先前才与艾玛并肩作战过,但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帮她说话。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下来,即使说都是多亏了有艾玛在也不为过。



但是我也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哈儿.艾玛真的太强悍了。她能够挥舞比自己的身材更高大的战斧,甚至单枪匹马冲到敌船上,凭一己之力斩杀敌方的大将。肯定是士兵们对于她那高深莫测的实力感到恐惧, 连带对她的嫉妒而出现了这样的反应。



我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愣在原地。



原因是我也抱持著与法鲁克一样的看法。有可能是〈走狗〉的八位嫌疑人之中,就只剩下艾玛无法洗清嫌疑。不过她当真就是〈走狗〉吗?



是艾玛在当晚敲响早课钟声的时候,将父亲一剑刺死在椅子上。虽说她是遭到控制,但终究是她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



话虽如此,但我不知为何内心却没有一丝憎恨。当初在得知凶手也同样是一名牺牲者时,我没有自信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还能够保持冷静。我认为复仇心有可能会蒙蔽自己的理性。但我此刻却怎样都不觉得艾玛是杀父仇人。



大厅里充斥著叫骂声。唯独艾玛显得一脸平静,始终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有的人对著艾玛破口大骂,有的人则是低下头去陷入沉默。现场应该没有任何人愿意帮马扎尔人说话吧。不过――



「请等一下,菲兹乔骑士。」



就在此时,却有一人以颤抖的嗓音提出了异议。



此人正是艾布,他一边抱著用木片固定住的手臂, 一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你这番说词前后矛盾。刚才你明明有说过〈走狗〉听得懂英语,但是艾玛她听不懂英语啊。」



法鲁克摇了摇头,然后慢条斯理开口回答。



「我应当是说『听得懂英语或阿拉伯语』才对。或许她精通阿拉伯语,要不然就只是假装自己听不懂英语而已。既然已经确定其他人都没有嫌疑,那就表示她有吻合上述其中一个条件吧。」



虽然假装听得懂某种语言会很困难,但是假装听不懂某种语言却很容易。事实上艾玛曾以只字片语的英文与我交谈过,因此她或许十分精通英语也说不定。



我能够理解艾布鼓起勇气想帮艾玛辩驳的心情,因为艾玛本该被当成一名英雄受到世人的赞颂,如今却被冠上杀人犯的污名,这样的下场当真是太凄惨了。但是现场没有任何人愿意支持艾布。



法鲁克先向亚当鞠躬致敬,然后就开口说道。



「艾玛是受到暗杀骑士艾德里克所控制的可怜牺牲者,为了解除她身上的魔法,请稍微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在这之后,我会完全服从阁下所做出的决定。」



换句话说,之后会交给领主来进行审判。亚当此时露出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点头应允。



「好吧!辛苦你了,菲兹乔骑士。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肯定无法为家父报仇雪恨……来人啊,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士兵们纷纷拔出剑蓄势待发。骑士们则是淡然地离开座位。直到此刻,艾玛才在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并且不解地歪著头。她犯下了杀死领主的重罪。即便是受人控制,但我想亚当还是会将她处死。我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著,希望艾玛被处以极刑时不会受到太多痛苦。



在我闭上双眼时,尼可拉忽然以十分急迫的语气开口说道。



『阿米娜大人,不好意思可以请您把刚才的对话翻译给我听吗?』



虽然我先前一直都有帮忙翻译,但是唯独法鲁克的结论还没告诉尼可拉。尼可拉露出近乎惊恐的眼神看著逐渐被包围的艾玛,以及完成任务的法鲁克。



于是我把法鲁克的指控翻译成法语告诉尼可拉,让他明白自己所服侍的骑士成功揭开其相了。



原先脸色就有些阴沉的尼可拉,此刻则是凝重到面无表情。



『艾玛是〈走狗〉?师父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因为其他人都是清白的,所以唯一有嫌疑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因此艾玛现在已经遭人团团包围。而她此刻也没有携带武器,倘若她进行抵抗的话,肯定会被当场杀死吧。



尼可拉小声地喃喃自语。



『不会吧,这是不可能的,难道师父执意要这么做吗?』



奇怪,尼可拉在说些什么?我因为有些在意而竖起耳朵聆听,而他则是自



自语地叨念著同一句话。



『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去履行……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师父,难道你是打算把事情交由我来处理吗?』



――等到那个时候,你要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自己的义务。



在与受诅咒丹麦人的大战结束之后,法鲁克曾经对尼可拉说过这句话。



我起初还以为这只是一般常见的叮咛。与「要对上帝心怀感激」、「要对君王心怀敬意」那类嘱咐差不多,提醒尼可拉要记得履行自己的义务。



但  是尼可拉此刻却彷佛这句话中藏有重大的秘密般,一直挂在嘴边不断地重复说著,原先低下头去的他,此时稍稍抬头看向法鲁克。



站在宴席上的法鲁克,也同样看著尼可拉。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交。



尼可拉彷佛终于把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般,以十分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师父,你到底要给我增添多少困扰才甘心嘛……』



接著他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以生疏的英语大声喊道。



「住手!」



无论是士兵、骑士、佣兵、市民以及仆人们,直到刚才都没有注意到这位服伺东方骑士的随从吧。不过众人的视线此刻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阿米娜大人,拜托您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全都翻译成英语。』



尼可拉似乎正注视著亚当,怔且在脸上露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帮忙翻译这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我在感到有些困惑的同时,也回了一句『好的 』。



不过他接下来所说出的内容,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



『尼可拉,你是认真的吗!?』



『诸您赶快帮忙翻译,如果要我透过威胁才能够增加说服力的话,我也愿意照办。』



尼可拉伸手摸向插在腰间的短剑。



他所说出的内容当真是太过惊世骇俗,假如他拿剑威胁我的话,就等于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意思是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当作担保。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紧张地吞下口水,就这样把尼可拉要我翻译的话语,对著大厅里所有的人放声说道。



「所有人统统退下!哈儿.艾玛不是〈走狗〉。杀害家父的真凶另有其人!」



亚当踹翻桌子站起身来吼道。



「阿米娜,你在胡说什么?菲兹乔可是接受你的委任之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喔。」



「这番话不是我说的,是尼可拉告诉我的,因为他不懂英语,所以才会委托我来担任翻译。」



「尼可拉?他是谁啊?」



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把这些话翻译给尼可拉听,我完全呈现脑袋放空的状态,将耳边听见的法语转损成英语说出口。



「艾玛不是〈走狗〉。阿米娜,原因是就像你当时看到的那样,暗杀骑士的魔法根本无法对艾玛产生效用。所以艾玛绝对不会受到〈强加之信条〉所控制。」



话虽如此,我根本没有亲眼见证过艾玛不会受到魔法的影响。虽然我很想针对此事去质问尼可拉,但他此时根本没有看著我。



「怎么啦?阿米娜,那个随从在说些什么?」



「咦,嗯……」



由于尼可拉说得很急促,因此我光是将内容翻译成英语就已经相当吃力了。



「过去这二十年来,岛上一直关押著一名受诅咒的丹麦人,他为了回到主人的身边,始终不肯接受前任领主的劝降。



不过他在前天逃出了小索伦岛。为何他偏偏要选在那天呢?原因很简单。他在前天造访的宾客之中发现了自己的主人。这位俘虏从塔上的小窗子看见了该名主人的身影。」



总觉得自己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明明我当初还拜托法鲁克帮忙隐瞒托斯汀逃狱一事,没想到最后却是由自己亲口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个丹麦人逃狱了?」



不出我所料,亚当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脸色大变。但是尼可拉却伸手摸著腰间上的短剑,不许我拒绝翻译,而且他的嗓音也越来越大声。



「前任领主于前天接见法鲁克等人时,他是坐在椅子上。而在市长走进房间里时,他也同样是坐在椅子上,不过当佣兵们走进房间时,他却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如此反常的举动,真的很令人匪夷所思。面对骑士与市长时都坐于椅子上的领主,在看见佣兵等人时却起身迎接。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前任领主在诸位佣兵之中,看见一位非得以礼相待不可的人物。」



父亲当时确实出现这样的反应。虽然我对此感到有些困惑,但却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件事。不过现在想想这么说也没错。比起骑士与市长,父亲却以更为礼遇的方式去对待佣兵,我应该要注意到这件事情才对。



「而且关键就在于今天的这场战斗。」



尼可拉此刻说起话来不再是轻声细语,而是宏亮到传遍了整个大厅,至于他那几乎无人能听懂的语言,则是由我来代为翻译。



「究竟有谁能跟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打得不相上下呢?无论是骑士、士兵或佣兵都没有办法正面对抗丹麦人。大家光是保住小命就已经自顾不暇,命丧当场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原因是那群受诅咒的丹麦人根本不怕受伤,并且还拥有一身怪力。直到史华德派出青铜巨人之后,大家才有办法与那群丹麦人分庭抗衡。



但是艾玛却不一样。她单枪匹马冲进受诅咒的丹麦人之中,然后以手中武器挡下敌人的攻击。明明其他为索伦而战的人们全都办不到这点,却唯独她能够做到此事。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龙头战舰来袭时,伊戴尔一箭就把某名丹麦人从船上射入海里,不过该名落海的丹麦人最后却重新爬回岸上参加战斗,换言之,这群人即使跌入海中也不会溺死。至少比起人类能够长时间在海里移动。身穿锁子甲的艾玛也曾经跌入海中,正常说来应该不可能生还。但是她却花了正常人早该窒息的时间,从海里爬回岸上,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一边直接将尼可拉所说的话翻成英文,一边在脑中思考著这些问题。为何唯独艾玛能与受诅咒的丹麦人打得不相上下呢?



为了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得不重新喘口气。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受诅咒的丹麦人!」



大厅内出现一阵哗然,惊讶、害怕与质疑的声音此起彼落。



士兵们随即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骑士们则是停下动作,现场起先是传出尼可拉的声音,接著则是我的声音。



「艾玛,我已经说出一切真相了,你把嘴唇上的口红擦掉吧!」



基本上我并没有使用太过艰涩的单字,也不知是艾玛能够理解我所想表达的意思。还是一如法鲁克先前所言,她根本就听得懂英语。原先对于这场骚动没什么反应的艾玛,先是扭头看著我跟尼可拉,然后微微翘起涂上暗红色口红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你真是观察入微呢。」



「快点照做!」



「……好吧。」



艾玛伸手摸向还装有些许羊肉的盘子,她先是用手指沾了一点盘子里残留的油脂,然后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接著她扯起桌布的一角,擦了擦自己的嘴边。在场所有人都不发一语,默默地看著她的一举一动。



擦完嘴巴抬起头来的艾玛,她嘴唇的颜色是――



「是紫色!」



「她是受诅咒的丹麦人!」



现场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喧嚷声。



尼可拉似乎稍稍冷静下来,他说话时的嗓音又变得小声多了。



「岛上俘虏口中的主人,还有前任领主以礼相待的受诅咒丹麦人……你就是伊沃德于诗歌中提到的『死者首领之子』吧。」



原先总是面无表情的艾玛,此刻却露出莫名愉快的神情说道。



「居然就连这部分都看穿了,亏我还以为能够再瞒久一点呢。」



她优雅地对著亚当鞠躬行礼。



「请原谅我之前报上假名。我的真正名字是芙蕾雅.劳斯德提尔,令尊过去对我有救命之恩。」



亚当根本没有余力开口回应,他先是彷佛在寻求解答般地左顾右盼,接著就将目光固定在法鲁克的身上大声喊道。



「法鲁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鲁克在此之前都没有针对尼可拉所提出的反驳多做回应,只是默默地听著我翻译的内容,并且看著自称艾玛的女性,也不知法鲁克有没有听见亚当的提问,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尼可拉开口说道。



「因为受诅咒的丹麦人不会流血,所以暗杀骑士的魔法不管用,不可能有办法把她变成〈走狗〉……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你打算指控谁是〈走狗〉呢?尼可拉。」



当我把这段话翻 译成法语之后,尼可拉便用力咬紧牙根到彷佛快要出血般,接著他将手向前一指,扯开嗓门厉声吼道。



『法鲁克.菲兹乔,你就是这起事件的凶手。』



虽然在场多数的人都听不懂法语,不过依照尼可拉口中喊出的名字以及动作来看,任谁都明白他所指控的人就是法鲁克。大厅内的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著这对来东方的骑士与其随从。



接著由我代替尼可拉将他所想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来。



「法鲁克刚才的推论都很正确〈走狗〉确实是前天有出现在作战会议室内的其中一人,并且其他人都已经得到证明是清白的。因此嫌疑人只剩下最后两位,也就是尼可拉与法鲁克。」



「既然如此,犯人肯定是你。」



「不对,尼可拉没办法仅凭六步就从作战会议室的入口处抵达前任领主被杀的位置。重点是前任领主遇害当时,尼可拉正在与赛蒙旅馆里的服务生聊天。」



「但我不可能是〈走狗〉,因为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的成员是绝对不会遭到暗杀骑士控制的。」



尼可拉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从嘴里发出了激动的怒吼声,并且拔出腰际间的短剑。周围的其他人纷纷惊慌地退开。尼可拉将短剑向下一挥,以完全不像是少年的粗哑嗓音厉声喝道。



『说得没错!医院兄弟会的成员不会输给暗杀骑士,所以你不是兄弟会的骑士!你的名字也不是法鲁克。更不是我的师父!你是法鲁克的胞弟,杀死前任领主的真凶,头发与眼睛颜色皆与法鲁克相同之人。也就是暗杀骑士艾德里克.菲兹乔!』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不过我看见了。



我看见法鲁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以既慈祥又严肃的眼神,目不转睛看著这名年轻的徒弟。我曾经看过这样的眼神。没错,就是父亲传唤我去作战会议室的那天晚上。



当父亲称赞我是个聪明的女儿时,就是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我以英语大声说出尼可拉的告发。此时法鲁克的表情变得十分凶狠,任谁看见他那充满杀意与仇恨的神情,应该都会相信尼可拉的告发全都属实吧。法鲁克也像是想印证刚才的指控般,说出了以下这句话。



「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明明先前我随时都有机会下手,早知道就先一步除掉你了。尼可拉.巴葛,继承圣安波罗修医院兄弟会意志的孩子啊,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啊?」



尼可拉将短剑刺向前方,虽然发音很生疏,但他却以英语亲口说出了答案。



「我要杀死你。」



法鲁克也拔出自己的配剑,正是那把造型独特的弯刀,然后他开口说道。



「区区随从也想打赢暗杀骑士?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法鲁克将弯刀以斜举的架势挡在身前。



「就让我来为你进行最后的训练!」



周围的人纷纷退至两旁。



尼可拉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大脚一蹬,笔直地朝著前方冲去。



这场对决没有一丝空档能让在座的骑士与士兵们插手帮忙。



原本在庆祝成功抵御外敌的大厅里,此刻已变得鸦雀无声。



法鲁克一剑砍破了尼可拉的斗篷。



而尼可拉则是切入法鲁克的手臂内侧。即便有凶刃阻挡在前,他也毫不畏惧地迅速冲进法鲁克的怀里,乍看之下,彷佛一名孩子扑向父亲的怀里。不过尼可拉却将短剑深深地刺入法鲁克的左胸膛。



法鲁克立刻双腿一软,而尼可拉则宛如搀扶著法鲁克的身体般,跟著一起蹲坐在地。



法鲁克像是想捡起遗失的东西般,不断伸手摸著地板。但是他体内流出的鲜血已逐渐把地板染红,他的动作也随著时间变得越来越缓慢。



等到法鲁克的双手完全不动时,他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把尼可拉抱在怀里。



法鲁克的弯刀从手中滑落,就这样掉在大厅的地板上,发出一阵空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