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露露的忧郁】



天使不需要睡眠。



《七光圣教》平定多蒙特后，过了数日，多蒙特市内悄悄流传这样的传闻。



传闻的起因是司勤奋的工作态度。司将办公室设在市长宅第的书房，积极进行市政改革。



他以《七光圣教》主脑（Brain）的身分，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改革。



修正原本偏袒贵族的税制。



废止贵族、平民、奴隶等阶级制度，制定相关法律。



开放知识，录用知识分子，设立教育机构。



除此之外，还执行其他种种形式的改革。



——民主国家的最低条件，是消除行政机关之中的不平等。



这是司的准则。



在这段期间，司与大量前贵族、知识分子进行交流。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不管在什么时间前往司的办公室，都一定会看到司在室内办公。



早至天尚未亮的清晨，晚至草木皆休的深夜。



某人见到他的作息，便这么猜测。



天使可能不需要睡眠？



——事实上，当然没这回事。



司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但是他和这个世界的人一样，都是人类。



所以当市长海杰拉德询问传闻的真伪，司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并不是在工作之前休息，而是在工作结束后才休息。



为了从根基改写整套市政体系，身为前贵族的官员们逼不得已，必须没日没夜地进行重度劳动。不过当他们见到领袖的工作量比任何人都多，众人也只能把到口的抱怨吞进肚子里。



于是，平定多蒙特后过了一星期。



这一天，司仍然被工作追着跑。



但是他并未出现在办公室。



他出发前去视察林檎负责的发电厂建设进度。



◆◇◆◇◆



发电厂的预定地点设置在城墙外三公里的沿海地带，以避免事故发生时波及市区。



司搭乘自己雇用的马车，来到这个地方。



「司先生，已经到了。」



「啊……嗯，谢谢。」



司听见车夫的呼唤，这才从短暂的浅眠中清醒，缓缓伸了伸懒腰。



担任车夫的男人望着他的模样，无奈地说道：



「马车一路上颠簸，路程又短，您才睡这么点时间，根本称不上休息啊。何不休息一天好好放松？」



「我毕竟是以改革为由勉强其他人，可不能自己跑去休息啊。假装在工作也是我的分内责任。正好，现在四处能听见『天使不需要睡眠』的谣言，这能提高其他官员的士气……所以，麻烦你保密了。我在马车里打瞌睡这件事可不能传出去。」



司将食指靠在双唇前，要求车夫保密。



车夫看着上司顽皮的举止，只能苦笑连连。



「……回程不如就以视察街道的名义，稍微绕个远路吧。」



「我果然没看错人，雇用你当专属车夫真是太好了。不过这里视察结束后还有会议，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司语毕，便打开车门，走下马车。



紧接着——



『啊、是司啊熊！』



立刻传来招呼声。



这个声音并非人声，而是电子合成音。



声音来自于林檎制作的万能辅助机器人「熊兔」——昵称小熊兔。它现在正在监督发电厂的工程。



熊兔从巨大的背包躯体伸出有如蜘蛛脚般的机械手臂，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灵活地操纵机械手臂来到司的身旁。



胜人则是站在小熊兔旁边，监督物资运送。



「哟！你居然是坐马车来视察工地喔，真有钱。」



「还不是因为某个蠢蛋没考虑后果就四处散布美乃滋，私制美乃滋造成沙门氏菌感染者层出不穷，我忙着收拾善后。真是的，没事增加我的工作量。」



司这么反驳，再次望向发电厂工地建设的景象。



有些人原本是奴隶，但是他们的主人拒绝再次雇用他们；有些则是附近的村民，冬季农闲无事可做。于是这些人聚集来这里，盖起这座附有大烟囱的长方形建筑物。



这座建筑物就是多蒙特新盖的发电厂。



目前发电厂已经砌好砖墙，只剩装上烟囱以及能防雪的三角屋顶。



「真壮观啊。这里明明没有起重机，他们却在一个星期内就盖到这个程度。」



「人海战术万万岁。听说这是冬天难得的工作机会，他们都很卖力啊。」



『昨天外头还下着雪，大家依然很有干劲呢熊。』



「勤劳的国民能使国家富强，工作意愿高就是好事一桩。顺带一提，屋内已经设置好发电设备了吗？」



『熊熊。苹果用电池最后剩下的电力做好发电设备了熊，接下来只要等盖好屋顶和烟囱，就能让发电厂顺利运作了熊。』



「我也已经准备好大量燃料用的煤炭啦。」



胜人说着，望向一旁。黑色石块堆积如山，上头还盖着布料防雪。



这堆煤炭大约有三公尺高，数量非常惊人。



「这些全都是煤炭吗？」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玩意能当燃料，但烧了会冒出有害气体。他们在矿坑采到煤炭，大多是直接丢掉，所以我才能轻松弄到手。」



「商人，大功一件哪。发电厂预计还要再过多久才能正式运作？」



『照目前的步调来看，应该明天就能开始试运作。小型核反应炉拆下的大容量电池已经装在发电厂里，产生的电力会直接储存在电池里。这样就能解决电力问题了熊。』



「电力是我们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优势，能顺利解决就好。发电厂能顺利运作的话，我们也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下一个阶段？」



胜人询问司的打算。司思考片刻，下了决定。



林檎的性格老实又勤奋，要是一次交给她太多工作，她可能会勉强自己做完，所以司暂时保密接下来的行程。



不过现在负责搜集物资的胜人也在，先告知他可能会比较好。



「下个阶段，我打算将部分军队现代化，以应付春季的战争。」



『现代化，意思就是要准备枪械吗熊？』



司点了点头。



「我委托巴纳德先生，挑选出一百名身手敏捷的精锐，目前已经挑选完毕。接着我想请熊兔和林檎在发电厂的隔壁再建一座工厂，并且设置车床、铣床、钻床等加工设备，让这个世界的人能亲手制造枪械或弹药。」



熊兔听见司的指示，萤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能让小熊兔或苹果来做吗？』



「当然也是可以，不过这个世界的人们原本就应该靠自己的意志发动这场战争，并且长期抗争下去。



我希望他们尽可能亲自参与每个环节。



依照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准，简单的手动步枪或中折式的霰弹枪就足以成为战力。而这些枪的制造方式和这个世界的枪枝相去不远，只要教导他们如何使用加工设备、枪枝的制造方法，就能稳定生产枪械，不需要花到你们的时间。」



「……原来如此，这主意不错啊。老实说，即使我们已经平定多蒙特，那些前贵族的反弹还是不小，台面下各方面都出现争端……这时候要是随便把机关枪之类火力强大的武器丢给他们，万一他们搞起叛乱，事情就难收拾了。」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林檎你们拥有跨时代的技术力与生产力，有些工作非你们不可，我希望你们的实力能运用在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吗熊？』



「举例来说，今天早上桂音希望你们制作输血用血液的保存血袋，以及保存血液的设备；再来是我的委托，我希望你们能设置防空系统等设施。」



「防空系统？像是地对空导弹之类的吗？」



司点点头。



「我问过城堡里捉到的魔法师，又查过书籍资料。就我所知，这个世界存在两种魔法。



一种是拥有『战术兵器』规模的《战术魔法》。只要念一段咒语就能随手使用，效果例如『引发足以斩断钢铁的镰鼬现象』、『发射无数冰柱子弹』、『以火焰引发足以炸飞整栋房子的大爆炸』；



另外一种则是『战略兵器』规模的《战略魔法》。这种魔法事前必须准备仪式，而且一次就是以年计算，不过一旦发动就足以烧尽整座城镇或村庄。



帝国国内只有极少数魔法师能使用《战略魔法》，但根据市长所言……讨伐大军的幕后黑手——《北领总督》奥斯陆·艾尔·古斯塔夫就是其中一人……他还曾经留下这样的英勇传说：数年前，帝国征服《大和皇国》时，他从一整座山外的距离施展《天之焰》，使敌军据点彻底陷入火海。」



「《天之焰》啊……原来如此，你想事先提防这个魔法，才要设置防空系统。」



「没错。当然要等实际上阵，我们才会知道飞弹到底能不能抵挡魔法。但根据忍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个世界除了魔法以外，还有士兵能骑着龙飞在天空中……也就是航空战力。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提防天上的攻击……熊兔，能拜托你们吗？」



熊兔活力十足地回答司。



『熊熊！这里的资源相当丰富，只要解决电力问题之后都办得到喔熊！等发电厂盖好，我和苹果会一起制作加工机械，之后再一项一项完成喔熊！』



「那就麻烦你们了。」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而就在此时。



「司！」



司的身后传来少女开朗的嗓音。



他一回过头，便见到莉露露摇曳着金色长发，跑了过来。



司见到莉露露的出现，不禁双目圆睁。



他们已经确认帝国会等到融雪时期才展开反击。于是薇诺娜等人，以及艾尔姆的大部分村民决定先返回村里一趟。



司以为莉露露也跟着一行人回村了。



「你没有和薇诺娜小姐他们一起回去艾尔姆吗？」



莉露露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毕竟这场战争的起因和我有关，我想多少帮大家出点力，我今天是来帮忙煮工地伙食。」



司这才明白莉露露留下的理由。



当初是村民选择走上战争一途，莉露露不需要感到愧疚。不过她的个性让她没办法轻易看开。



「谢谢你的协助。」司向莉露露道谢。



莉露露则是有些腼腆地答道：「不会，是我自己想帮忙的。」



「…………那、那个。」



莉露露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对司说道：



「差不多到了午餐时间，司要不要一起吃呢？」



「你是说工地的伙食吗？」



「是的，我们准备了很丰富的饭菜，而且……我也还没为那件事……好好向司道谢。」



那件事。



司立刻就察觉，她指的是司从领主城堡救出她的时候。



攻陷城堡之后，司一行人立刻启程平息芬道夫领地，莉露露一直没什么机会和司说到话，所以她始终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不过——



「谢谢你的邀请……但是请恕我无法答应。」



司没有接受莉露露的邀约。



就如同庆典的那一晚……



「我并没有在这里工作，不能平白无故领取这里的伙食。再者，等一会我必须和负责管理芬道夫各城镇、村落的贵族们开会，马上就得回到城里。」



「是、是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司一说完，便快步离去。



——并且为自己的气量狭小叹息连连。



◆◇◆◇◆



莉露露望着司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动摇。



司很忙，这是事实。



司身为众人的司令台，不眠不休地工作。



他没有说谎…………



但是莉露露从司刚才的回答……以及庆典当时的司身上，都能感受到除此之外的情感。



——排斥。



司的态度非常见外，仿佛在回避自己。



搞不好——



「胜人……司……该不会开始讨厌我了吧……」



莉露露一阵不安，便问向一旁的胜人。



「怎么可能。」胜人面带微笑地回答她。



「不会啦，那家伙只是太多事要忙而已。」



「这我明白……但是……我隐约有感觉……他不是因为太忙，而是不希望我靠近他……」



莉露露的眼神不安地摇晃着。



胜人听完莉露露的感想，背上冷汗直流。



（莉露露的直觉还真敏锐啊。）



胜人心想，跟这种女人交往可不能劈腿，太危险了。



莉露露的直觉确实命中红心。



胜人和司是老朋友，他当然明白。



他知道司的确在躲莉露露，也知道司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自己不应该多嘴。



胜人打算帮司保密，不过——



「都是因为我才引发这场战争……所以司才生我的气吧？司跟你们明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逼不得已卷入这件大事。」



「又不是莉露露决定宣战，跟那个没关系啦。」



「还、还是他觉得这对耳朵很奇怪、很恶心？或是还有其他原因……」



「你、你冷静点。不用担心，没有人讨厌莉露露啦。」



「可是……可是他……呜呜呜呜～～～～」



莉露露说到这里，两手抓着自己的长耳朵，落下一颗颗豆大的泪珠。



「唔哇！？你没必要大哭吧！」



「可是我觉得好不安……」



胜人见到莉露露的反应，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他没料到司的闪躲竟然会让莉露露如此在意。



「……」



胜人轻轻叹了口气。



莉露露都已经露出这种表情，他实在没办法继续装作没看到。



更何况，莉露露根本一点错都没有。



（司，这原本就是你搞出来的，之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干我的事啦！）



胜人暗自在心中抱怨，便对莉露露说出真相。



「……莉露露的直觉是对的，那家伙的确在躲你。」



「果、果然是吗！？」



「可是错不在莉露露身上，全都是那家伙不好。当时村里的大家一鼓作气，打算直接去救出莉露露，只有那家伙一个人想舍弃莉露露。」



「咦……」



「所以他才没脸见你。更别说那家伙自己也知道你想道谢，就更想躲开了。」



胜人开始解释司躲避莉露露的原因。



莉露露听完，她的神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疑惑。



当时司比任何人还早赶到莉露露身边，她实在没想到司打算舍弃自己。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过你别误会，他不是讨厌莉露露，而且他也想救你，不然他不会接下那么危险的工作，亲自深入敌阵，对吧？这个啊……只是他的坏习惯罢了。」



「坏、习惯？」



「那家伙无论如何都想选择大多数人的幸福（Better）。



在封建社会中，被支配阶级一旦对于支配阶级发动叛乱，不管结果是谈和还是一举解决对手，这件事都无法轻易落幕。



不论过程再怎么顺利，终究会是尸体如山高，血流如河川。



假如牺牲莉露露一个人就能避开这个结果，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该不该让少数人饮泪含恨，守护住大多数人的安稳生活？



那家伙是真的这么想，还敢在血气方刚的众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先说好，那家伙不是因为跟莉露露交情尚浅，才会起这种念头。即使被抓走的是自己的亲人，他还是会说出同样的话。只要结果能让大多数人……而且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获得幸福，他甚至能牺牲自己的爸妈。」



（啊……）



这刹那，莉露露感觉全身的血液温度骤降。



她听司亲口说过这件事。



他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亲手逼死亲生父亲，毁了整个家庭。



「我还是小学生（小鬼）的时候就认识司了，但我却完全不懂他。



以亲朋好友的利益为优先哪里有错？



为了自己牺牲他人，真的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为什么非得为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牺牲自己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司却能毫不犹豫这么做。不管他有多么想帮助莉露露，他还是压抑自己的欲望，打算为了陌生人牺牲莉露露。



……他这既不是温柔也不是博爱，根本没有那么正面。



我说得直接点——那家伙是个疯子。」



他的精神构造不同于人类，甚至不同于生物。



没人知道他是在哪里走歪，又或者他生来就是如此。



司的认知有致命的缺陷。



但是——胜人同时也这么说道。



正因为司的精神某种程度异于常人，他才能成为超人政治家。



胜人这么描述御子神司，接着对莉露露露出微笑。



「……说得简单点，那家伙就是个超级大怪人。他并不是讨厌莉露露，莉露露也没做错任何事，只是那家伙擅自自爆而已。所以啦，就麻烦你暂时不要管那个大傻瓜了。」



胜人的笑容带着一丝谦逊，仿佛在拜托莉露露。



胜人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



关心着那名只会笨拙过活，正直到作茧自缚的好友。



所以他这么拜托莉露露。



希望她不要向司道谢。



莉露露从胜人的表情与语气，察觉他的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