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内拉很少下雨。倒不是说完全没有，不过可以说是非常稀少。冬天的降雪倒是不稀奇，但在春夏时节若是有雨点落下的话，户外工作受到干扰的大人们姑且不论，孩子们总是会兴奋地撒起欢来。



那一天下的是蒙蒙细雨。雨点小到连雨滴都称不上，然而走在外面身子还是会被打湿，而房檐上也时不时会有聚到一起的水滴落下。



「有水落下来了呢」



「好奇怪。好有趣」



哈鲁和玛鲁这对双胞胎在院子里来回奔跑。她们黑色的头发已经被打湿，刘海贴在前额上。双胞胎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时而摸摸打湿的头发，时而仰望降下细雨的天空，始终玩不腻的样子。



贝尔格里夫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眼前的光景。他回想起以前安洁琳也会像这样子在雨中跑来跑去。因为她完全不在乎弄湿身体，所以他不得不在夏天也把壁炉的火生得很旺帮她烤干衣服。



远处的景色一片白茫茫，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水滴敲打地面和木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远方传来斧头劈开木头的声音，仿佛是要打破这份平静似的。



「好啦，湿得太厉害了要感冒的」



虽然听到了贝尔格里夫的呼唤，双胞胎却只是咯咯笑了笑，反倒是越发撒欢地在雨中跑来跑去。简直就是故意想看大人为难的样子。



小孩子就是会有这样的时候。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贝尔格里夫也只能苦笑，任由她们继续折腾。还好现在是夏天而非早春时节，过后只要好好帮她们擦干并让身子暖和起来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距离与冬之贵妇人的邂逅过去了一段时间。那之后虽然也有跟格雷厄姆商量过，可是敌人的情况仍不明确，因此他们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大精灵所说的话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但那种非人的存在对于时间的感受与人类并不相同。她所说的事情有可能已迫在眉睫，也有可能要到一百年以后才会发生。



不管怎么说，如今也不能一直被这种不安所束缚。可以用于判断的情报实在太少，而且在托内拉更是难以获得什么消息。这样一来，继续纠结于那些无用的烦恼也毫无意义。



虽然内心会有些焦急，最后也只能是继续投身于日常的工作。



今天贝尔格里夫没有出门。他刚才在屋里看了一会公会相关的资料，同时思考实际运营的相关事项，现在则正像这样在院子里照看正在玩耍的双胞胎。



格雷厄姆、珀西瓦尔和卡西姆三人为了选定地城的位置，带上装备出门去了。仅仅为了探索托内拉周边而已，这队伍的战力也太过剩了，想到这里贝尔格里夫不由得笑了出来。



萨蒂为了帮忙收拾前几天剪完的羊毛而去了凯利家。剪下来的羊毛要用大锅好好煮一次，然后反复清洗几遍才能洗干净。随后用毛刷梳毛，再用纺锤将其纺成毛线。到那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入冬了。



夏洛特和米托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贝尔格里夫原本也想陪他们一起去，但夏洛特坚持说没有问题，所以他只好留了下来。之前她做各种事情都需要依靠贝尔格里夫，如今却逐渐发生了变化，很多事情她都想试试看只凭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夏洛特迷上了养羊，干劲十足地宣称迟早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小羊。前卢克雷西亚枢机主教的女儿在历经种种磨难后如今居然在北部边境当牧羊女，这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大家都在成长呢」



贝尔格里夫自言自语嘟囔道。当初安洁琳是如此，现在夏洛特和米托也是如此。眼前正在嬉戏的双胞胎将来也迟早会长大，会去探索属于自己的道路吧。



一阵踩在潮湿地面上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是白回来了。他大概是从田里回来的，头上戴着兜帽，手里拿着篮子，衣服下摆溅上了许多泥点子。篮子里装着一些刚采下来的菜叶和小萝卜，还有宽豆角等。



「等雨停了再去也可以啊」



「你管我呢」



白很冷淡地回答，站在屋檐下将衣服上的水滴抖掉。贝尔格里夫呵呵笑着站起身来。



「得洗一下吧。我去打桶水来」



「嗯……」



于是他拿起木桶去井边打水，双胞胎见状也踩着泥水跑了过来。



「爸拔，做什么呢？」



「要喝水吗？」



「哦，不是的。是要洗菜。哈鲁和玛鲁要来帮忙吗？」



「嗯」



「要做」



将蔬菜放入装满水的水桶中，挨个仔细清洗。刚摘下来的蔬菜上除了泥土外还可能会有虫子，因此这样泡在水里清洗更稳妥一些。



白和双胞胎在屋檐下洗菜的时候，贝尔格里夫从家里拿来一条毛巾，帮双胞胎擦干头发。两个人一边洗菜一边呀呀叫着扭动身子。



「不要啊～」



「别捣乱，爸拔」



「不行啊，会感冒的……好啦，别闹」



「不～要～」



「小白，救我～」



双胞胎跨过木桶，抱住对面的白。



「喂笨蛋，身上湿着别贴过来！乖乖听话」



闹腾不停的双胞胎让白很是头疼，不过他还是抓住两人并控制住了她们。那副模样让贝尔格里夫不禁笑了出来。



「当哥哥的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说什么呢，还不都是因为你……都说了别闹了！你们赶紧进屋去！」



白就这样抱着双胞胎，大步走回屋里。双胞胎似乎非常开心，咿咿呀呀吵闹不停。白看来也完全熟悉了托内拉的生活，体力增强了不少。



雨水仍不断地从屋檐上滴落。毛毛雨随着微风四处飘散，贝尔格里夫虽然身处屋檐下，但头发和胡子还是都打湿了。他利落地洗干净蔬菜，装进篮子抱回屋里。



因为下雨的原因屋里很暗，不过也还没到要点灯的程度。



大概是白刚往壁炉里加了柴，原本笼着的火现在烧得很旺。双胞胎脱了衣服凑在一起，裹着毛毯挤在壁炉前面。湿了的衣服也都在壁炉旁边晾着。



贝尔格里夫呵呵笑着将篮子放到锅旁边。



「你们看，很冷对吧？」



「才不是呢」



「是小白非要我们这样」



「才不会感冒呢～」



「就是～」



两人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依偎在壁炉前并未离开，看起来她们只是嘴上不肯服输而已。这种小孩子可爱的叛逆心理让贝尔格里夫不由得嘴角上翘。



话说回来，白也干得很不错呢，贝尔格里夫捋着胡须这样想道。虽然白仍是态度冷淡嘴上不饶人，但他其实非常擅长照顾人。要说的话他这个年纪是有些复杂，不过他还是在观察各种事物，将其吸收并不断成长吧。又或者这部分才是他真正的本质。



白此时正在衣箱里翻找，大概是在给双胞胎找替换的衣服吧。他回过头来，与正在看着他的贝尔格里夫对上了视线。



「……咋了」



「没事，只是觉得很感激」



「啧……」



白移开视线，将替换衣服拿到双胞胎面前。



「给，赶紧穿上」



「换衣服？」



「换完了就可以再去玩了吗？」



「又弄湿了就没意义了吧！乖乖在家呆着」



「咦～」



「那就不穿了」



哈鲁和玛鲁噘着嘴，窸窸索索凑到一起。逆反心理一旦出现就很难平息。白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低头看向她俩。



「那就随你们的便……我不管了」



于是他拿着衣服转身准备走开。双胞胎立刻露出不安的神情，看看白的背影又看看贝尔格里夫。虽然想要反抗，但在碰了钉子后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包括这些在内的种种可爱举动都让贝尔格里夫忍俊不禁。



「好啦，来准备午饭吧。你们俩赶紧换衣服，然后去帮白哥哥的忙」



「……嗯」



「帮忙」



双胞胎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白依然是板着脸，将衣服丢给她们。哈鲁和玛鲁各自穿好衣服，跑到白的身边。



「小白」



「来帮忙了」



「……真是的」



白有些傻眼地叹了口气，从篮子中拿起豆角开始择筋。双胞胎也有样学样拿起豆角。白看起来像是故意把动作放慢，向她们展示具体如何操作。



看着眼前的光景，贝尔格里夫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看着孩子们的成长非常令人高兴。虽然在安洁琳那时就经历过了很多类似的事情，但如今再次看到仍会让人觉得心情高涨。



回想起来，安洁琳也曾经非常固执，有好几次明明做不到的事情就是不肯承认，非要一意孤行搞到最后大失败，而且有时候还会坚定地否认失败。



想要将锅底的煤灰清掉结果搞得自己满脸黑灰，还若无其事地说是故意搞成这样的；面对显然已经失败的料理坚持宣称没有问题，一脸苦涩地将其吃掉。孩子们那种故意逞强的模样真的非常可爱。



每次发生些什么事情的时候，过去的记忆就会不由得与之重叠。自己虽然是活在当下，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安洁琳的事情。



我这还真是个傻爸爸啊，贝尔格里夫不由得挠挠头。



白将豆角放到笸箩上，开口说道。



「喂，老爹，其他人的午饭不用准备了是吧」



「啊，没错，今天就四个人」



格雷厄姆他们走时候带了便当，萨蒂那边凯利家应该会为他们准备午饭的吧。这样的话，家里就只剩下贝尔格里夫、白和双胞胎四个人。感觉这个组合有点稀罕。



将萝卜和菜叶加上干肉和油炒一下，豆角煮过之后加点盐和苹果醋。在早上剩下的麦粥里加上切碎的菜叶热一下，午饭就算是完成了。



夏季蔬菜距离完全成熟还有一点时间，不过菜苗大都开了花，有些性急的已经长出了拇指大小的果实。如今还有些缺乏色彩的餐桌很快也将变得华丽起来。



平时喜欢聊天的珀西瓦尔、卡西姆和夏洛特都不在，四个人吃了一顿有些沉闷的午餐。在收拾餐具的时候，填饱了肚子的双胞胎开始眼皮发沉，两人躺在木地板上枕着垫子打起盹来。



雨好像是停了，之前一直萦绕的雨声终于消失不见，窗外也开始逐渐出现阳光。



湿漉漉的草木在阳光照射下亮闪闪的，冒出微弱的水气。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闷呢，贝尔格里夫这样想着，给双胞胎盖上一条薄毯子，随后泡了一壶兰特茶。



白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累了？」



贝尔格里夫说着将茶杯推了过去。白打了个哈欠，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滴。



「……只是吃饱了而已」



「哦，这样啊」



双胞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壁炉里时而有柴火的噼啪声传来。



白手上拿着杯子，似乎在发呆。说起来好久没有这样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了。平时人多的时候，白总是会后撤一步沉默不语。而平常照顾孩子的时候也很少能有机会和他好好聊聊。



「白，感觉托内拉的生活怎么样？」



「也没咋样吧……反正也没得选」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贝尔格里夫苦笑着将茶杯端到嘴边。



「每天都很忙呢……是不是不开心啊？」



「我又没那么说。呃……饭很好吃」



白的视线望向远处。随后他像是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想忘掉某些回忆。



「怎么了？」



「……没事」



「……我倒也不是想非逼着你说，但你也别一个人都憋在心里啊？」



白眉头紧锁，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以前……吃东西都根本不会关心味道。吃什么都很苦很难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现在倒是不会那样了」



「这样啊……嗯，这样啊」



贝尔格里夫伸出手去在白的头上温柔地轻轻拍了拍。白皱起眉头将他的手推开。



「别这样，笨蛋」



「啊，抱歉……」



贝尔格里夫猛地反应过来，撤回手去。一不小心就把他当孩子了。



比较小的孩子们很喜欢被抚摸，但白却会表现出露骨的嫌弃。一方面恐怕是性格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有年龄的关系吧。



贝尔格里夫挠了挠头，自己在这种地方还是有些迟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