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上述便是如今战况。由于乘船沿大运河而下的【西冬军】袭击,水寨群受害甚大。
自北方压迫『临京』的魏平安所率领的军队,其威胁也是与日俱增。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作出何种应对。」
结束汇报以后,每日在大水寨前线殊死指挥的义将・岩烈雷就座。
执掌【荣】帝国的大臣、百官汇聚于皇宫之中,一股沉闷的气氛笼罩庙堂。
殿外大雨倾注,殿内只闻雨声。
我——公主光美雨在向皇兄恳求后,得到允许位列末席。
回忆起前些日子在前线看到的惨烈景象,我握紧了自己淡金黄色的衣袖。
战况竟然比那时更糟了。
皇兄身穿明黄色的服饰高坐天墀之上,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了苦闷的表情。
明黄色的服饰上描绘着仅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龙』纹。
谁也没有开口之际,数个月前成为荣帝国副宰相的男人——林忠道之弟・林公道,将话题抛向他对面的青年。
他秃顶无发、身体和四肢粗若圆木。
「嗯……摄相大人您怎么看?」
「!」
天下闻名的名宰相杨文祥之孙・杨祭京目光游移,随后谄媚般地回答。
和公道一样,他也是在数个月前成为摄相的。
「我、我尚且年幼,能、能否先听听副相大人您的意见……」
「陛下亲临朝议,您不必谦逊。来,说出您的想法吧。」
「!你、你,给脸不要脸——」
这种状况下,朝堂上的权力斗争仍不止歇……
就在我感到消沉的时候,有些软弱的摄相平复了气息,说出自己的意见。
「面对叛盟的【西冬】、以及臣服北方马人者,凭借精锐的我国军队,原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桀骜不驯之辈于南方引发骚乱,西方之徒驱赶回了使者,这二者令人无法忽视。因此,我国不如首先……」
「『与『玄国』和谈』吗?」
公道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用肥胖的手指数次敲击他面前的桌子。
——他的眼中满是残暴,得到了打击政敌的机会。
他眼睛骨碌一转,夸张地摇头。
「哎呀哎呀……摄相大人这话讲得奇怪啊。玄贼到底,不过是可憎的马人!
我的兄长——帝国宰相林忠道冀望与玄贼讲和,英勇无畏地只身前往『敬阳』,结果成了什么样子,您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在皇兄御前遭到当面辱骂,杨祭京屈辱得表情扭曲了。
他愤怒得浑身颤抖。即便如此,他还是反问对面。
「……我已经讲述了自己的意见。接下来,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愚蠢的提问。」
公道一边嘲讽对方一边起身,挺着肥胖的身体行至天墀前。
他握住短剑剑柄,傲然主张。
除皇族与侍卫以外,只有『林家』和『杨家』的人被准许携带短剑进入庙堂。
「当然是——惟有决战而已!」
『…………!』
众人发出不成声的呻吟,方才讲解过战况的岩烈雷眉头紧皱。
唯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人,是皇兄的宠臣,禁军元帅黄北雀。
庙堂外雷声作响,公道跪拜在地。
「陛下——臣斗胆上言。虽说由于轻敌大意败给了【西冬】,但我军仍然可以作战!
确实,战局于我不利,我国失去了『湖洲』『安州』『平州』。不仅徐家,连宇家也显露出了叛离的举动。然而,二家中怀有异心者又有几人呢。
防卫京城的大水寨以及其附属水寨群可谓牢不可破,纵使是马人也不可能攻破,凭借守城战令马人疲弊以后,再与其正面决战!」
雷光划破天际,一道今日最大的闪电降下。
简直……就像上天在哭泣一般。
御座上的皇兄神色苦恼地以手扶额,挤出话语向宠臣寻求意见。
「……北雀,你怎么看?军队真的能在决战中得胜吗??」
「臣斗胆发言。」
果然,禁军元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有些可怕。我感到不安,芽衣要是在我身旁就好了。
就在我想念在殿外等候的青梅竹马少女之时,北雀行至天墀前,深深地低下头。
「依据岩将军报告与近期战况——臣确信,决战会招致亡国。」
「什!?」『!』「……诶?」
不光是站在他身旁的公道,其余众人也尽皆惊愕,连我也捂住了嘴唇。
副相还以为北雀和自己一样是主战派。
北雀以前曾和林忠道一起强硬地主张讨伐西冬。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他们还把战败的责任推给了徐秀凤和宇常虎……
禁军元帅直视皇兄,不显露半点感情地继续说。
「很遗憾,我国如今不光要面对【玄】国、【西冬】……还得与降将魏平安率领的军队在北方对峙,还得立刻应对南方的徐家军。
单纯就兵力来说,我军约有十万。忠道大人过去的门客田祖现在是我的参谋,据他调查,敌人最少也超过三十万。」
估算的兵力差距足足有三倍。
『面对固守的敌人,攻方最好有三倍兵力。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单骑胜过十万兵的【皇英】』
据说,煌帝国大丞相【王英】一有机会,就会如此教导将士。
敌人聚集了比王英的教导还要多的兵力……
北雀面无表情地冷静断言。
「因此,我国难以与敌人『决战』。大水寨或许牢不可破,但终归是人造之物,但凡露出破绽,【白鬼】就一定不会放过的。
……和他的诨号一样,他不是人,是鬼。」
『…………』
庙堂的气氛冻结了。
——玄主【白鬼】阿台・鞑靼。
白色长发,乍看之下宛如少女的面容。无法使剑、拉不开弓,甚至连马匹也乘坐不了。
然而,那群武力超越了勇猛,可被称为蛮勇的玄国『狼』将,却向阿台俯首,对他献上了绝对的忠诚。
知道自己们即使绑在一块,也胜不过鬼……
公道以一副仿佛要冲上去的架势极力反驳。
「那、那么,禁军元帅你有何高见!不会是,打算说什么投降吧!?」
「我从未……想过投降。若是如此,我在『兰阳』就已经死了。」
北雀流露出了今日首次的情绪波动,跪倒在地。
窗外闪过雷光,天空震颤。
「陛下,臣冒死进谏……如今【三将】亡故,我军已无力保卫所有地方,处处设防则处处皆丧。」
『!?!!!』
包括公道、祭京在内的众多大臣脸色皆变。
【凤翼】徐秀凤、【虎牙】宇常虎。
——以及【护国】张泰岚。
长年保卫荣国的名将们遭到杀害。
杀死他们的不是【玄】国,是贪图权势的林忠道们,是于『兰阳』之地率先逃跑以至于全军溃走的黄北雀……是被奸臣们用『为了和谈』作借口,被逼同意处死张泰岚的皇兄。
可是,就像世人知道的那般,与玄国的和谈以失败告终。
非但如此,阿台还在他亲笔写的书信里——
『谢你为我国杀死了这千年来最强的名将』
写下了这样的讽刺送来。
自那以来,皇兄的身体明显变差了。他比起以前,更宠信那个宠姬羽兔。
北雀的指摘,完全是在当面痛骂皇兄。
这种发言,哪怕遭到当场诛杀也不稀奇——然而,皇兄却似乎并不打算那么做,他以疲惫至极的声音催促禁军元帅说下去。
「……不必顾虑,畅所欲言。」
「是!」
只有家世值得称道的杨祭京正张皇失措,林公道则在用布巾不断地擦拭汗水。
禁军元帅抬起头,瞥了一眼二人。
「首先——之前由于摄相大人与副相大人的独断,禁军被派往南方布阵了。请陛下即刻下令命禁军往『临京』集合。
如此,则可使其作为预备兵力交与前线的岩将军。」
「荒、荒谬!你是想说要舍弃南方吗!!」
「反、反贼徐飞鹰向京城进军的话,该如何应对……」
二人异口同声地想要站起身来反驳,被北雀用手止住。
「徐家军只会在南域生事,不会北进的。先前的西冬讨伐战中,徐家军受到的打击极大,他们恐怕连后勤都保持不了。
岩将军,我的看法有误吗?」
「——……无误,臣也同意。」
尽管感到疑惑,被点名的沙场宿将还是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义将他也十分不喜欢北雀吧。
北雀点头致谢后,与皇兄四目相对。
「陛下,我等应该与之交战的对手并非徐飞鹰,而是【白鬼】。」
今日最大的闪电发出光芒,庙堂也一瞬化作白色。
随后,雷鸣响起。
摄相和副相缩起身体,「「咿!」」地发出悲鸣,二人瘫坐在地。
即便如此,禁军元帅也没有停止发言。
「并且,朝廷应尽快再向西方宇家派去敕使。当然——是请求援救的使者。」
皇兄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之前的使者没有抵达『武德』,就被宇家赶回来了吧?」
「宇家没有杀使,徐飞鹰杀了。」
意思是,与徐家无交涉可能,但和宇家尚有回旋余地?
那么——那么,我该做的事情是……
北雀真挚地诉说。
「能使出的手段,朝廷必须全部使出……既已无法和谈,那么我国便必须取得胜利。」
『…………』
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了,凝重的沉默充斥庙堂。
由于无谋至极的西冬讨伐战,宇家白白失去了宇家家主和众多将士,他们肯定对京城的我们不怀善意。
虽然不至于像徐飞鹰那样发动叛乱,但至于能否与之交涉……
最终,就像感到痛苦似的呼出一口气的皇兄命令众人。
「……今日到此为止吧,众卿辛苦了。」
御前会议结束后不久。
我在富丽堂皇的廊下追上了皇帝陛下,这里是通往皇宫深处的地方。
「皇兄!」
「……美雨,不要这么大声唤我,我头疼得厉害。」
清秀的面容难掩疲惫之色。或许是酗酒的影响,皇兄的皮肤似乎也变得粗糙了。
廊下远处,拥有绝世美貌的宠姬——林忠道养女羽兔正在走来,她有着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淡紫色长发。没有时间了。
我握紧胸前的香火袋,请求皇兄。
「臣妹有事相求,请派遣我前往『武德』!」
皇兄目光转向远方。
雷鸣好不容易止住,然而天空仍是阴沉沉一片。
「……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哪怕你的母亲是西域屈指可数的名门『波』族出身,你也是我的妹妹。
宇家怨恨着我,你去西域的话,或许会被杀也说不定。」
「我心中已有准备。」
老实说,皇兄并不是个可靠的皇帝。
因为奸臣的谗言而忽视忠臣、自己主张的西冬讨伐以惨败告终后便沉溺于酒色、面对国家的种种危难却做不出正经应对,
甚至在国家的柱石杨文祥被刺杀之际,他也只会手足无措。
——最过分的是,以冤罪处死【张护国】。
皇兄恐怕会被当作『该有所为时不作为,只在不该有所为时妄动,招致了国家衰亡』的昏君典例,被后世提及吧。
即便如此……面对在我眼前感到苦恼的兄长,面对我唯一的兄长,我也无法对他置之不理。
我没有移开视线,静静等待兄长的答复。
荣帝国皇帝・光柳浦手扶涂着朱漆的廊柱,再次迈开了步伐。
「…………随你喜欢吧。随后,我会下达诏书给你。」
「谢皇兄。」
皇兄向着宠姬处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为止,我都低着头——然后,平静地向站在后方的少女说。
「芽衣,京城人士里,和宇家有联系的人——」「请您过目」
转身看去,我那可靠的青梅竹马兼侍从递过来一张纸片。我快速看完内容。
——新晋的豪商『王家』吗。
我向棕色短发的少女下达指示。
「尽快去与王家联络面谈。不快点的话……【荣】国真的会灭亡的。」
※
「唔……这玩意…………」
一名白须白发的老爷子沉吟着,盘腿坐在我面前,身下铺有草席。
老爷子年纪应该相当大了,但看起来依旧矍铄。
他正在仔细查看小盒的各个角落,盒上满是污痕。
——剿灭『打虎』率领的贼匪后又过了几天。
我和青梅竹马的白玲一起,来到了武德郊外的古旧作坊。
趁现在还有空闲,想请人看看那个被当作战利品交给我的神秘小盒。
于菟今天和瑠璃一同去确认鹰阁附近的地形了,据她所说——
『虽然是个顽固的人,但本事十分可靠,如果是做金属印花盒,那他的手艺在西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长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金属雕刻品和印花盒,似乎是给人看的货样,不论哪个都非常精美。
然而,墙上却挂着一柄短剑,显得有些煞风景。
就在我频频观看这些样品的时候,从屋内传来老爷子的女儿、孙女?,还有白玲的欢快笑声。
……和这个老爷子不同,那二位待人十分亲切。
砰的一声,老爷子把我带来的小盒子放到桌上,拿起水壶给碗里倒茶。
「喂,小子。这个盒子是在哪里搞到的?啊,随便坐,要喝茶就自己倒。」
「哦。明白了些什么吗?」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木椅上。虽然古旧,但却异常扎实。
取来附近的茶碗,我拿起水壶自己给自己倒茶。
茶碗的缺口被人用漆修补过①。
老爷子捋着白须,用满是伤疤的粗壮手指摸着小盒。
「得除去这些污痕,才能搞明白详情。这玩意还运用上了我们这行用的技艺,只是……你看。」
老爷子将他惯用的数把工具递到我面前。
——不论哪把,都崩口了。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用西域最好的砂铁,请当代第一的铁匠打造的工具。
你说『怎么弄都行』,所以我试着想要撬开盒子,结果反而是刀刃崩了口,盒子上连一处缺口都没有。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
我苦笑着,喝了口茶——茶香独特,好喝。
感觉能用来和明铃斗茶。
活泼的幼女在屋内闹腾着。
「阿姊的头发和眼睛,好好看啊!闪亮亮的,真好呀~~」
「谢、谢谢。」
幼女似乎亲近上了白玲。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这个传说被人遗忘的日子或许不久了。
我放下碗,称赞老爷子。
「不过,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那西域就没人能弄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了吧。
老爷子你其他的金属雕刻我都看了,真是了不起的技艺呀。」
「……哼。」
老爷子那凶恶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
「工具的事,对不住了。钱就——」「不必了」
言辞间带有强烈的拒绝意味。我和这个老爷子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老爷子背对我,仔细地开始收拾工具。
「黑发红瞳的青年和银发碧眼的大小姐——你们,是张家的人吧?那么,我死也不会收钱的。」
知道是我们,所以不能收钱?
那工具明显是利器。
即便可以重新打磨,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和费用吧……
「……不了,还是由——」
「我啊,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婆娘,也没有子女。」
老爷子突然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啊?那刚才的女性和幼女是什么人??
「不过,我很幸运地培养出了几个徒弟。其中混得最好的人,在『临京』有自己的作坊,和达官贵人还有大商贾做买卖。
其中最为年轻的蠢徒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从军去了。当初,我不知道痛骂了他多少遍……不知道是像哪个顽固,不听人言。
你坐的椅子和那个补过漆的碗,就是那家伙最后的作品,做得不行对吧?」
「…………」
他回过头来,眼中蕴含着喜悦、还有深切的悲伤。
这样啊,那个女性和孩子是徒弟的……
老爷子眯起眼睛,目光投向窗外。
「比起雕刻金属,那家伙或许更有当兵的才干,结果竟然平步青云了……
还没回过神来,他就讨了婆娘,有了女儿,甚至当上了【虎牙】大人的副将。将军来作坊的时候,就连我也吓得哆嗦了。」
「!」
难怪于菟知道这家作坊。
——老爷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决定出阵【西冬】的那天,那家伙晚上独自上门来了。然后……在作坊门前不断磕头,说了这些话。
『师傅,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收下了无依无靠的我,把我养育成人,这份大恩,我还完全没有报答您!
……此番出阵,我不觉得自己能活着回来。我死以后,请您……请您照顾我的妻女。我只能托付给您了』。
那家伙……那家伙自己也清楚自己回不来…………」
白玲悄悄从屋内探出头来看我们。她穿着和于菟颜色不同的民族服饰。
我摆手向她示意『没事』,善解人意的我家大小姐表示『明白』后就回屋内了。
从架子上抽出几本旧书后,老爷子继续说。
「军队出征后不久,我就听到了惨败的流言。说不光是宇将军,几乎所有人都战死在了『兰阳』。
……我没有相信。当然不信,我只教过徒弟『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家人』,从来没让他『舍弃自己的性命』。
【那家伙会回来的】我如此坚信,和他的妻女一起等着,等着……」
宇家军在战场上作战十分勇猛。我听说,连作为对手的『灰狼』都称赞过他们。
然而,其中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老匠人转身。
滂沱般的泪水从眼中淌下。
「然后呢……那个混账小子!明明自己已经成功突出重围了,却笑着说『要是抛弃战友的话会被师傅骂的』后,为了救出战友,几次返回包围。
最终…………受了重伤,还没回『武德』就死了。真是个混账白痴!」
这位老人爱着自己的徒弟。
就像老爹爱被捡到的我一样。
老爷子用衣袖擦拭泪水,摸向墙壁上的短剑。
「送来这个,告诉我们死讯的人……是徒弟的战友们。那家伙似乎曾无数次地谈起过你们的事。
说『如果没有张家军的诸位赌上性命攻破了敌军重围的一角,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为了尽可能多地救出哪怕一名士兵,宇将军把自己当作诱饵。我们如今能站在这里,都是多亏了宇将军和张家军诸位的福』。」
「…………」
于菟他们也说过同样的话。战场,就是这么造化弄人。
老匠人跪坐下来,低头抵至草席。
「……我以那家伙师傅的身份……以他父亲的身份表示感谢!打心眼里感谢你们!!
多亏了你们,我的爱徒,我的儿子!……才能尽到他的职责……」
似乎一直在偷听的白玲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动作自然地走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
老爷子抬起头来,露出了些许惊讶,面色和缓了下来。
「……被听到了吗。我有言在先,知道你们事迹的人可不光是我喔?
于菟大小姐是你们救下的这件事,别说武德了,整个西域都无人不知。」
「「…………」」
我不由得和白玲对视。
难怪我们在西域受到的待遇相当好……
老爷子气势十足地拍了拍膝盖,翻开旧书。
「西域人都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的——这个小盒子就放在我这里。除去污痕后,我再来仔细调查。」
出了作坊后,我和白玲在大街上行走。这里的街道保留着许多的古建筑。
武德是荣国国内历史最悠久的古城。或许是这个缘故,街道两侧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
整齐划一的赤瓦屋顶,从方正的屋舍间流过的分水水道。这两处尤其好看。
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是英风那家伙认真规划过的。
肯定是这样。
人们也充满活力,贩卖的东西也十分独特,冲鼻的辛辣气味从露天摊铺上飘了过来。
下次过来,就去看看吧。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偶尔吹过的风撩动我们的头发。
「……话说回来,也是缘分呢」「……是啊」
我们的奋战也是有意义的。
不过……如果没有那场战争,那个和白玲惜别时久久不愿放手的幼女,她的父亲就不会死了。
事事不能尽如意。
白玲竖起她纤细的食指,腰间的【白星】上下摇晃。
「不过,我再说一遍。今天这件事和你单枪匹马去冲锋是两码事。
如果,下次还趁我不在去冲锋的话——你明白的吧?」
白玲露出美丽的微笑,从怀中取出一根布带,朝我逼近了数步——传来一股花香味。
我伸出双手拼命阻止她。
「等等、等等。不要理所当然地拿出带子啊!
要是瑠璃和于菟她们也学你平日里就把布带放身上的话你怎么负责呀!?」
「?瑠璃和于菟,已经随身放着布带了呀??」
「你说、什么……?」
我感到一股在战场上都未曾感受过的战栗,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
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抱头蹲下的冲动。
「啊……这叫什么事。张白玲这样的人物,竟也一脚陷入了如此有悖伦常的嗜好…………」
「这话真失礼呢。」
银发美少女收起布带,这次拿出了一张纸片。
……总觉得上面的文字我好像见过。
「『一切罪过全在张只影』——我们和明铃之间已经达成一致了。」
「住手!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捏造我的罪状啊!!」
「这就看你的表现了呢。」
「呜……」
不行。没胜算,没有胜算!老爹,救救我吧。
为了冷静下来,我摸了摸【黑星】的剑柄,说出惹人厌的话语。
「哈,不知道是谁坏心眼呢!」「我是温柔又美丽的女孩子,所以肯定不是我呢」
白玲在我的右手腕处系上了布带,她拉了拉布带。
「好了,回去路上买点什么东西再回去吧。当然,是你请客哟,只影?」
①原文金継ぎ,中文翻译为金继或金缮。是一种用漆来修缮陶瓷器缺口的技法。
※
「白玲大小姐,只影大人,欢迎回来♪」
「朝霞,我们回来了」「这是从市场买回来的礼物,大家一起吃吧」
在宇府内等待我们的人是——侍奉白玲的侍女朝霞。她身材苗条,有着一头及肩的红棕发。
朝霞左手拿着放有小茶壶和茶碗的托盘,右手接过纸袋,满脸笑容。
这名活泼的侍女从敬阳跟随我们到了这里。
「谢谢,是罕见的点心呢。」
「把小麦做成棒状然后炸酥,再撒上满满的白糖。给人一种『把西域的特产全部都用一下!』的感觉,很好吃喔。
白玲她把买回来的点心几乎一个人——」
「只影?」
银发少女站在我背后。危险!
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我强行改变话题。
「话、话说回来,朝霞。你准备好了茶汤,是瑠璃她们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我现在正要去香风大人的房间。」
「嗯?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客人?」
面对我们的疑问,朝霞的笑意更深了。
春风从窗外吹入屋内,鸟儿们也高兴似的鸣叫。
「是位十分令人想念的客人。他等您二位回来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还请快些。」
客房里,一个意外的人在等待我们。他站立着,一动也不动。
「只影大人!白玲大小姐!好久不见!!……您们平安无事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刚一走进屋内,面容精悍的青年武将就流着眼泪单膝跪地。
恐怕是经历了一段苦难的旅途,他的外套和穿戴的轻铠、剑鞘都已十分脏乱。
「「庭、庭破!?」」
我和白玲连忙跑到他跟前,向他屈膝一礼。
——青年武将的名字是庭破。
对我和白玲来说,礼严就如同祖父一样。
而他,既是礼严唯一的亲戚,也是被我们托付了『敬阳』的男人。
暌违半年的再会。
「哎呀,真是让人吃惊,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这里……」
「一路很辛苦吧?真亏你能通过『鹰阁』呢。」
宇家为了防范敌军来袭,已经将要害之地紧闭了起来。
……他是怎么穿过鹰阁的?
看着我们不可思议的表情,庭破揭开了秘密。
「半路上得到了王商会的帮助……其他人还留在『鹰阁』,我是因为受到了宇家的特别关照,才被允许继续上路。」
「是吗」「原来如此」
白玲朝我看来,我向她点头。除庭破外还有人来!
而且,宇家的特别关照、吗……是阿姥吧?
拍了拍庭破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后,我们向他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住了,把善后的事情推到你身上。」
「非常抱歉。」
——被占领城市的代表。
这是多大的重担,看他消瘦下来的面容就能明白。
我们只能做些向他低头致敬的事,实在让人于心不安。
椅子啪嗒倒下,庭破站起身来,十分惊慌。
「请、请您二位抬起头来!我明白,那种情况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让您二位低头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我怕是会被留在『鹰阁』的人骂的。」
「谢谢」「十分感谢你」
我们慢慢起身。刚一起身,就看到朝霞在我们面前摆放了茶碗。
茶香扑鼻。
坐到庭破对面的长椅上,我向他嘿嘿一笑。
「话说回来——能从『敬阳』出来真有你的呀?老实说,我还以为阿台会征辟你。」
「……他曾数次下达正式的文书劝诱我。还有,虽然直到今天我也还不敢相信——」
青年武将喝了口茶汤,似乎衷心觉得十分好喝。随后,他垂下了目光。
——带有些许的敬畏。
「去申报离开『敬阳』之意时,我受到了玄主的召唤,匪夷所思般地获得了直接拜谒玄主的机会。
我虽然早已做好了会被杀头的准备……」
庭破于此停顿了一会,随后开始讲述一段奇妙的经历。
※
「哦。你说自己想辞去职位、离开『敬阳』?记得……你名叫庭破是吧。」
「是,暂代太守一职。」
面前的御座之上,坐着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
他有着一头白色长发,面容宛如少女一般。我朝他深深地低下头。
敬阳郊外,用巨大的帐篷搭建起的觐见地点。帐内宽阔得令人难以置信。
十数名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以及穿戴着似乎是西冬制作的金属铠甲的卫兵,向我投来锐利的目光。
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胆怯,甚至露出丑态吧……
我单膝跪在铺设于地的异国地毯上,向敌国皇帝解释。
「贵国军队已占领『湖洲』数月。有赖贵国防范于未然,约束军队掳掠,百姓多已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张将军、老礼严将军和阵亡士卒的吊唁,以及与文官的交接俱已完毕,我已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嗯。」
阿台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支起手肘托腮。
我如果说错话……就无法活着回去了。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淌下。
外表犹如柔弱的少女,瞳孔中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玄国皇帝向我发问。
「你是『老礼严』的亲族吧?不光是在军队,在我国国内,那名老将的名字也如雷贯耳。
此等名将,【荣】国却甚至没有给他和张泰岚派出一兵一卒的援军。向这样的国家尽忠……我不认为你会得到回报。」
「我的忠心,仅仅只是献给『张家』的。」
我抬起头,与阿台对视。
『不论何时何地都要笑,这也是身为将领的重要职责』
只影大人的话语支撑着我,我强逼自己笑了出来。
「『敬阳』之中,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哪怕敌不过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举旗反正的。
话虽如此,即便我们拧成一股绳,恐怕也赢不过你吧。因此,我想带这群人离开,前往能赢过你的那位大人身边。」
『!?』
帐内一片喧嚣。
部分敌将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呵,这不是很能说吗。」
然而,阿台本人却用手抚摸着下巴,似是觉得有趣。
他眯起那冰冷又带有一丝热意的眼眸,抬头仰望帐顶。
从帐顶处可以看到苍穹。
「『为将者,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要笑』——难怪张只影会相信你呀。」
「…………」
我没能作出任何答复,仅仅是低下头。
……【白鬼】竟和只影大人说了相同的话。
阿台似乎抬起了他那纤细的左手。
「也罢,我准许你的辞行。」
「十、十分感谢!」
竟然这么轻易得允许了!?
面对疑惑的我,阿台轻笑。
「你期望与之汇合的张只影——还有银发碧眼的张家女,应该位于西域的『武德』吧。
道路险阻,路上可要小心,如有需要,不必顾虑尽管开口吧。」
「!什、什么……!?」
了解我们的目的到了这种程度,竟然还要帮我们?
并排的诸将间,一名被称作老元帅的将领也露出一副苦色。
阿台探出他那白皙的细手,摸向边桌上摆放着的红花——应该是桃花。
「不要作出一副这么不敢置信的脸色。『名将手下无弱卒』——那个【皇英】正是如此。他身为张泰岚之子,也理应如此吧。」
「!」
如同背后炸起一道惊雷,这种情况应该这么形容吧。
阿台・鞑靼,他是毫无疑问的英杰,不负『狼』主之位。
『!?』「陛、陛下,不可!」
众将和老元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