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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尘埃落定(2 / 2)

似乎察觉到赵恪的疑惑,赵煊逸轻笑着摇摇头:“以前曾在书上看过,百姓们饿急了,就将家里的老人、孩子、妻子都拿出去,交换了吃,以前在书上看,总觉得虚无缥缈,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在,你看看,朕的百姓,就在朕的眼前,做着吃人的事。”

他眼睛发红,面色微青,这小半年的奔波和操劳,让他早已不复之前的清贵俊逸。下巴上满是胡茬,眼窝深陷,好似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一般。

赵恪垂下头不说话,赵煊逸却站起了身,走到门边看着外面的风雪:“朕昨晚悄悄出去看过,路边全是冻死的人,那尚在襁褓的婴儿不知母亲已死,还在哭着喝奶。七皇兄,朕本来……是想给他们一个强大而富饶的太平盛世,可是现在却给了他们人间炼狱……”他哽咽起来,几十年了,他不曾这样觉得哀伤过。

赵恪抬眼看着他发红的眼角。微微皱眉:“但是求和是绝对不行的!”

赵煊逸收敛好情绪,看着院子里一颗已经掉光了树叶的树,看着寒风吹动它的枯枝,缓缓开口:“那豫亲王觉得,朕应该怎么做呢?”

赵恪瞧见他这般语气,忙拱手:“臣觉得,皇上先行撤回京城,臣愿意替皇上死守此城!”

赵煊逸微微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赵恪,没有说话,提步便步入了风雪中,后面,是他的士兵。

赵恪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唯一肯定的是,有些东西他一定想通了些,但与之相关的,便是自己的处境,怕也更加危险了。

从赵煊逸处离开后,他找到了已经悄悄到了县城住下的林清愚,楚姒也在,旁边还有他这次一并带过来的许寄禾和小福儿。

小福儿眼睛肿的很高,许寄禾在一旁安心的给他们二人把脉,还打趣道:“你这孩子这么久都没掉,等回头生下来,怕是个敢捅天捅地的小霸王。到时候你们可得保护好了,不然得天天挨揍。”

“我会保护弟弟的!”一旁慕明咬唇道。

许寄禾微微讶异了一下,看了看楚姒,见她唇边含着笑意,便也不多问了,只瞅了瞅林清愚:“跟你们这群人一起,还真是刺激,一天到晚生生死死的。”

林清愚轻笑:“总比留在郑家炼毒好吧。”

许寄禾微微挑眉,不再多说。

赵恪过来,看了看林清愚的腿:“好些了吗?”

“嗯,快好了。”林清愚也不起身,瞧着赵恪自出现眉头就没解开过,道:“怎么了?”

赵恪轻呼了口气,将方才见赵煊逸的情形说了。

“如今兵临城下,本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爷可还记得我父亲的那十万大军?”林清愚淡淡笑道。

赵恪微怔:“十万大军也不敌那些藩王们联合起来的五十万大军,除非这十万大军能在他们的后背,能与我来个夹击……”赵恪说着说着,却看到林清愚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由睁大了眼睛,身子也坐直了些,微微倾向他:“清愚,该不会侯爷他们已经到了我所想的地方了吧。”

“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好!”赵恪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笑看着外面越发凄寒的景色,道:“等皇上一回京,我们便即刻动手。”

“嗯。”林清愚颔首。

赵恪终是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道:“本王也不敢保证一定成功,你们先暂时离开吧。”

“好。”林清愚颔首,他现在肯定不会再带着楚姒在此冒险。

楚姒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杨家人……现在怎么样?”

赵恪莞尔:“放心吧,死不了,杨辞是个勇武有智谋的,往后一定能成为一等一的好将军!”说罢,这才转头离去。

楚姒看着他离开,心虽然依旧没有放下去,但她知道,她不能再阻拦什么了。杨辞跟杨老将军一样,他们忠的不是皇帝,而是这天下百姓,只要百姓有难,他们绝不会退缩。

赵煊逸寻来,林清愚和楚姒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早早准备好了热茶,温好了酒,仿佛是在等着他过来一般。

他的铠甲依旧没有卸下,身后跟着数百的随从,但他才踏入这小院子的门,便看到了正跟丫环一起说笑着的楚姒。她还是那样明媚,眼底如幽潭一般,吸引着人不断的探寻,可她现在跟自己,已经隔着千万重山了。

若是当初他们真的都死了,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赵煊逸提步慢慢走近,楚姒和林清愚一同起身行礼。

林清愚一身黑衣如墨,楚姒一身浅青色衣裳素净,两人面色均是平静,好似不曾闻见这战火一般。

“好久不见……”他终于开口,嗓子微微有些哑。

楚姒抬眼看他,眼底已经没有那份执念了,反而多了些坦然。

他依旧不为当初要杀楚姒和林清愚赶到后悔,他只知道,自己一心要做的,不是摧毁,而是建立,只是最后的结果让他失望罢了。

赵煊逸深深看了眼林清愚,再看了眼楚姒,便没再多说,转身径直往外而去。

让百姓陷于战火,他不是个好皇帝。但若是他真的听了赵恪的,即刻班师回朝的话,他不会名留青史,也不会人人称颂,等百年之后人们提起,他们只会说,他们有一个既愚蠢又窝囊的皇帝。

谁也没想到,赵煊逸会在半夜偷袭,自己做前锋,誓死一战。因为所有人看来,他一定会乘机把赵恪推出去,让他死,然后自己再安稳的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可是所有人都忘了,赵煊逸从一开始,就是想做一个好皇帝的,他只是太急功近利,太想从身边这群人中显得出挑,显得更加具有作为一个千古帝王所要具备的素质。

他在过程中慢慢迷失了自己,盲目的模仿着先帝,开始不折手段,可是他忘了,他在成为皇帝之前,一直都是最磊落干净的八贤王!

战鼓擂动,厮杀的叫喊声震天,火光绵延数里,谁也没曾想到,这皇帝大半夜回来偷袭,一时间,那些藩王被打得措手不及,接连倒退数十里。

有副将看着骑着战马在人群里厮杀的赵煊逸,驱马过来:“皇上,我们回去吧!”

赵煊逸已经杀红了眼,他觉得好疲惫,成为皇帝的这段路,是他用友人、亲人的鲜血铺出来的,他太累了,太苦了,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

“乘胜追击!”赵煊逸大喝一声,似乎没有听到旁人的话一般,看着士气瞬间高涨,驾马往前杀去!

等赵恪急急通知林竹隐的十万大军也发动攻击时,赵煊逸已经带兵厮杀了一夜。

一刀刀砍下去,溅在身上的血浆让他整个人变得麻木,他似乎又看到了在大火中痛苦哀求的瑶儿,看到了为了自己而死蒋繁、母妃和其他所有亲近的人。他的身体仿佛不觉得疲惫,不觉得累,不断抬手砍下一个个的脑袋,他这样疯狂嗜杀的样子,将那些藩王也给吓住了,谁也没曾想,曾经那个虽然面冷但却贤德的八皇子,竟变成了这样一个杀人狂魔。

赵恪领兵开始伏击,似乎打算跟着赵煊逸一起,一鼓作气,打得这些藩王不敢再动弹。

杨老将军也郑雲半夜听到战鼓时,二话没说,也跟着一道出来加入了战斗。

楚姒一夜未眠,站在门口,仿佛能看到前方的战火。

“要结束了。”林清愚今日看到赵煊逸过来时便知道。

楚姒觉得鼻子有些酸,前方的哀嚎声一阵阵传来,让她觉得心更酸:“若无战事,才是天下太平。”

林清愚抬手见她拥入怀中,轻轻蹭着她的小脑袋:“一切都会好的。”

楚姒听着他胸膛传来的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抬手揽住他的腰,似祈愿般重复着他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欲望消,恩怨尽,天下太平。

利箭不知从何方而来,终于还是穿透了赵煊逸坚硬的铠甲,直入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可是手臂好似已经麻了,抬起头,却原来他们已经将藩王们逼退出了襄阳城,他已经到了襄阳城的楼下。

城楼上,是他的兵,搭着弓箭,对着准备撤离的藩王军。

为首的藩王骑在高大的战马上,两鬓早已灰白,目光锐利狠毒如草原上最凶狠的秃鹫。

“我们撤退吧!”有人过来劝道。

他看着前方战马上目光冷寒的赵煊逸,哈哈大笑出声:“他一个从未真正伤过战场的小儿,今日岂能打败我?”

“可是……”

“来人!”他不管旁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相信赵煊逸如今真的不怕死,真的敢就这么不要命的往前杀。

赵煊逸似乎听到了声音,抬眼朝他看过去,冷硬的嘴角终于牵起,举起自己饮尽鲜血的刀,寒声大喝:“给我杀!”

战鼓再次起,两方兵马再度交战,郑雲带着赵恪从蒙古又借来的十万兵马杀来,加之林竹隐带领的十万兵马攻其不备,两面夹击,让原本一起合作的藩王们都开始带着各自的人马四散而逃,溃不成军。

没人知道这场仗打了多久,只知道从夜晚开始,到现在天色将黑。

赵煊逸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他的战马跑不动了,他也抬不起手里的刀了。

看着冲在最前面的杨老将军,赵煊逸张张嘴,不及说话,身后一道破空之声,又一支箭直直射入他的肩膀,让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他看得到周围围过来的士兵,看得到依旧还在拼杀的杨老将军,这样躺下来以后,也同样看得到远处城楼上,他熟悉的身影。

他的耳朵似乎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他看到满是乌云的天空上飘落的雪花,好似成了慢动作,慢慢落下,他的瑶儿也扎着小辫子在甜甜冲他笑,还扯着他的衣裳,耍赖撒娇的要他陪着她玩。

她以前总是这样大胆的,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害怕自己,连跟自己说句话,都要带着哀求了呢?

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将瑶儿带上祭天台,将她绑在火刑柱上时,她挥舞着小手,软糯的声音里尽是祈求与害怕。那个时候,她一定很想她的父亲保护她吧。

赵煊逸眼前的画面好似越来越模糊了,眼前闪过的人影很多,父皇、母妃、清愚、姒儿,还有为了自己赔了一生的繁儿……

最后,就让他再看一眼被他弄得满目疮痍的江山吧。

以前他觉得死很可怕,但是现在,他仍旧心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解脱。

他终于不用再背负这万千臣民,不用再背负累及自己一世的名声。

雪突然变大,覆盖在了战场上,覆盖在了那些狰狞的尸体上,银装素裹,似乎要掩饰去这位帝王所有的不堪和错误,也似乎要掩埋尽这世间所有的污浊。

赵恪缓缓走过来时,赵煊逸直直睁着眼睛,面色木然。看不出他是后悔,还是庆幸。他平静的好似从不曾经历过这些一般。

“王爷……”旁边有人轻唤,赵恪回头看了眼站在城楼处的人,那人是自己的副将。他看见他动手了,虽不是他指使的,但他并没有阻止。

他在赵煊逸身旁蹲下,抬手合上他不肯闭上的眼睛:“皇上……驾崩了。”

十二月的大雪,比往年似乎还要更大些,似乎千里疆土,都要被这厚雪给掩埋了。

帝王挂帅,没日没夜的战争便让之前势如破竹的藩王们溃散而逃,瞬间举国欢腾,百姓们也似乎有了生的希望。

藩王们既然溃散,便不足为惧。

赵恪亲自护送赵煊逸的棺椁回京,顺便继任新皇,且任命了老将军和林竹隐为统帅,收拾残局,至于那个背后放箭的副将,赵恪没留,直接处置了。

他不想狡兔死,走狗烹,只不过他比赵煊逸更加懂得什么样的人该留,什么样的人不该留。

新皇有强大的蒙古做后盾,番邦更是沉寂下来不敢说话,唯独南疆还在蠢蠢欲动,不过暂时也不足为惧了。

等到中原的战事彻底平息下来,已经是到了三个月后了。

某条官道上,严一赶着马车再前面,小福儿从里面探出头来,皱着小鼻子:“你慢着些,别颠着小姐了。”

严一忙勒住了马慢慢往前走,笑道:“前面再不远就是京城了,杨将军和郑将军他们怕是早就到了,在等咱们呢。”

“要等就让他们等便是,左右小姐都七个月的身孕了,他们等等也不妨事。”小福儿噘嘴说完,回头看了看倚在马车里抱着暖手炉的楚姒,笑起来:“小姐,咱们这还不容易从襄阳回来了,你说皇上会封赏咱们姑爷什么爵位?”

楚姒却笑起来,敲敲她的小脑袋:“瞎想什么呢,现在战事刚停,我又颠簸不得,只能暂时先回京城,不过等这孩子出生了,我们就该走了。”楚姒摸着已经肚子,似乎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

小福儿怔住:“离开?咱们去哪儿?”

“你想留下?”严一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福儿朝他扮了个鬼脸便放下车帘缩回了马车里,开始跟楚姒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楚姒听着她这唠叨的声音,好似又回到了之前那段安定的日子般,可惜此番回京,早已是江山易主,物是人非了。

林清愚身子好了些,骑着马跟在杨老将军身后听着他的教诲。说是教诲,不如说是两人在交流心得,越是说得多,杨老将军便越是喜欢林清愚。

“等回京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老将军终究是叹了一声,二月的风雪还未停下,今年春天少不得又是一场雪灾,而后便是大水,不过好在他已经有了经验,竟也不那么怕了。

林清愚回头看了眼掉的老远的马车,笑笑:“听姒儿的。”

老将军闻言,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啊!”说罢,前头已经是城门了,而赵恪一身龙袍,早早的立在了城门口,等着迎接他们回来。

百姓们也开始欢呼,迎接他们的大功臣,老将军看着底下的百姓,眼眶微湿,

杨辞的伤已经好了,骑马在最后面,但老远看着站在城门口翘首以盼的素衣女子时,心口莫名动了一下。

许久不见,他竟有些想念了。

鞭炮声声,赵恪亲自下了龙辇过来迎接,马上的几人也迅速下来行礼。

赵恪上前,亲自将老将军和林清愚扶起,笑道:“这次多亏了你们,否则,战火还要蔓延到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这是老臣应该做的!”老将军略有些哽咽。

林清愚神色淡淡:“战事虽然平息了,但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难处理的。战后的疾病,百姓要吃粮食,要挨过这个冬天,冬天过后,还有灾情。”林清愚只提了一些,并不多说。

赵恪看着他笑起来,抬手亲昵的拍在他肩上:“有你在,朕不担心这些问题。”

“臣不敢当。”林清愚忙拱手,赵恪只是哈哈笑着应付过去,转头便让人搬了嘉奖的圣旨,擢升杨辞为一品将军,郑雲同为一品镇国将军,老将军赐封平南王称号,享俸禄千石,至于林清愚,则是直接封了一品丞相,楚姒也得赐一品诰命。

皇帝的圣旨才说完,郑雲就急眼了,他可是答应过媳妇儿要离开京城的。

他忙上前拦着赵恪笑道:“皇上,臣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您看这……”

“家业再过一两年继承也不迟,现在南疆还在虎视眈眈呢,你们可都得留下再帮朕几年。”赵恪毫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便笑着走开了,林清愚听着他这话,看着才赶到的楚姒,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