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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1 / 2)





  自己在外戎马倥偬,而家人却早已经投降叛贼……

  那个人的言语,那么冷酷,那么残忍,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却都是真的。

  ——难道连长江守备的消息,也是自己的家人透露给柳岑的?

  那个人全都知道了,却到头来,因为知道辩解无用,因为要求最快、最稳妥的办法,所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天下的骂名,去做个永远的罪人吗?

  到了最后一刻,顾拾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对他说出更多。

  火海之中,钟嶙仓皇地笑了,烟尘灌进肺腑,逼出一阵阵难捱的咳嗽。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最后会被自己的家人烧死,却会被自己的仇人所体恤。若早知如此,也许当初他就不会在北阙上刺出那一剑……不,若早知如此,也许……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大家子人在颍川,住的是连绵成片的茅舍,吃的是地里自己种的粗粮,每一日都过得很清苦,但因为热闹,所以从来也不觉得寂寞。

  后来有一日,好学的兄长忽然得了郡守的青眼,说是要保举他做孝廉、送他去京师。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一贫如洗的农家里,连兄长去郡里的盘缠都凑不齐。那时候正是课兵役的季节,县中的富贵公子都花钱雇人代役,年仅十岁的钟嶙便虚报了年纪,为了那几百铢钱,进了兵伍里去……

  一晃眼,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啊。

  大火已阻挡住了钟嶙的视线,始终没有往前迈步的他被困在火海之中,再也看不清外面的那些人了。

  也许他看错了也说不定。也许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人。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小皇帝的话?那个人,根本连自己也不能保全。

  这世上,谁又能真正地保全了自己,不论是这副伤痕累累的业身躯,还是这颗从内里腐烂变质的心?

  却非殿外,钟屿负手在后,心事重重地看着这屋宇间疯狂燃烧的大火。

  他们已经往后退到了石阶下的甬道上,木质的宫殿很快就被大火席裹,他不仅没有命人救火,还让人在后殿也浇灌了几桶桐油。

  虽然如此,他心中仍然不安,万一三弟还活了下来……那柳岑该如何对付他们家?

  “钟尚书!”一列兵士从宫门口策马飞驰而来,“请尚书备好典仪,奉迎柳将军入宫城!”

  ***

  元治二年八月朔,阴云密布,宿鸟盘桓。雒阳南宫火光冲天,数个时辰之后才终于扑灭,南宫再度被毁,一瓦一椽,皆成灰烬。柳岑率军入城,进宫,一路再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

  除了南宫大火废墟里的十数具尸首之外,这一番入城,几乎是兵不血刃。

  而后到了晚上,雒阳城便终于,下起了雨。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周二~大约还有一周多完结吧~

  ☆、第67章

  很小的时候, 阮太傅就曾夸过小十,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阮太傅教他下棋, 教他默书, 教他应对臣工,他一样样都学得很快。若不是郑嵩篡位突然打断了他的学习,阮太傅说, 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现在想来,也许他这一辈子,也只遇到过阮太傅这么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了吧。

  毕竟就连阿寄,也不相信的。

  因为他虽然聪明, 但绝不仁慈为怀,也从不顾念大局。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是个好皇帝?

  啊……是了, 经此一役, 他的罪名坐实, 想必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吧。

  顾拾奔跑着穿过后殿, 房梁一根接一根轰隆隆倒下, 弥漫的烟尘充塞口鼻令他几欲窒息。前方还有一座草木丛生的庭院, 他只要抢奔出去便可以逃生了……

  虽然他不知道阿寄还会不会接纳他——

  不可以再想了……

  他尽可以为了这天下人而死;可如果没有阿寄的话, 他又是为什么而活着?

  踏过庭院里一地杂草,终于, 将要看到那扇狭窄的月门了。

  “这边,这边!”突然间那月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呼喝着指挥道, “就这个门,堵上!”

  顾拾一惊,连忙借着烟尘遮蔽压低身子窜出了门,就在他刚刚迈出脚步的后一刻,便见一桶又一桶的桐油被人泼进了门里去!隔着即将燃起的火光,他看见指挥那人的脸——

  钟屿。

  不知是放松还是绝望,他竟忍不住笑了笑。

  他扶着墙根弓着身子往外奔跑,因为一墙之隔就是大火,火苗探出墙头数丈之高,加上烟尘滚滚,空气都灼烫逼人,没有人敢靠近这里,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只要沿着却非殿的东墙往北出了南宫,便可以逃到雒阳东城去了——

  那里没有战火,因为他的缘故。

  这样一想,他又不由有一点小小的、不合时宜的得意,他真想让阿寄过来看看:看,说到底,我还是能保住一方百姓的。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冷血,也没有谋算着拉天下人入火坑。我只是……我只是仍旧,欠缺了一点点……运气而已。

  如果我的运气再好一些,也许我……也许我就可以,逃出去了……

  逃出南宫无人看守的北大门后,顾拾的身子蓦然瘫倒在地。

  天空阴沉沉晦暗一片,堆积的雨云沉默下望,空气中仿佛渐渐凝结出来层层湿润的寒气,将他的周身缓慢柔软地包裹住。刚从火焰中逃出来的他开始感觉到了冷,全身缓慢地蜷缩起来,直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失却了气力。

  侵入肺腑的烟尘像是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发难,他却再也咳嗽不出,只是死命地卡住了自己的喉咙,将受伤的颈项抓得鲜血淋漓……

  他没有英雄地死在大火烈焰之中,却是如个丧家之犬一般倒在了城墙根。

  浮云烈火庄严温柔,巍峨高耸的宫阙之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落魄的少年已濒临死亡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