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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裙女子(1 / 2)



I



凉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异常博学。据她说,阿特米西亚是古代卡里亚王国女王的名字。公元前五世纪,她率领船队参加了波斯帝国国王泽克西斯一世发起的希腊远征,在萨拉米海战中与希腊舰队激烈交锋。这场海战像世界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希腊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阿特米西亚麾下的船队却是在战斗中击溃了方,堂堂正正地撤军离开了战场。据说希腊军看到他们英勇的战斗之后也完全折服,连追击的打算都放弃了,目送他们远去。



古希腊的男人也够没出息的。对女人率的船连一个手指都不敢动呢。



阿特米西亚留下高傲的笑声,乘船从爱琴海上东去,不过她回到卡里亚王国后的事迹并未见诸记录。



看来她是个相当豪放的女人呢。



是呀。所以说嘛,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那个豆芽菜似的女人一点都不般配。



的确如此啊。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我的上司大人才相衬吧,尤其是一举击溃男人们之后放声高笑这个特点。



这个夜晚,如果要给我好好利用的话,我一定会泡个温泉,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可是,对我上司来说,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辆一辆的车子来到浓雾包围的洋馆风格的宾馆旁边,贵绅淑女三五成群涌向玄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素养和品格如何,就权势和知名度来说,都是日本第一流的人物。



我被身着礼服裙的凉子挽住手臂,踏入了宴会会场。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古董水晶灯灿烂辉煌。天花板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天顶画,描绘着吹喇叭的天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复原作品。



看不到室町由纪子的身影,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可能她带领着其他警官们守在宾馆外面吧。



无视于投向自己的赞美或好奇的眼神,凉子向四面八方射出搜求猎物的视线,嘲弄地低语:



啊呀,行尸走肉来了。



那个男人刚上了点年纪,身材如同一个雪人,头上脸上都发出气色不错光泽,短短的手脚连接在好像立起来的恐龙蛋似的身体上。他脖子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脑袋直接连在肢干上一样。



哎,那可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哟。



别看被凉子叫的如此不堪,那可是担任农林水产大臣的大人物呢。



凉子叫住推着餐车的侍者,拿了一杯矿泉水递给我。



酒精对伤口不好,你就喝矿泉水吧。



谢谢。



宴会完了你就可以去好好休息了,拿出精神来再好好站一会吧。



我知道了。



我拧开体内精神储备池的笼头,挺直了腰背。凉子为两位侍女要了汽酒,自己则要了香槟,手势优雅地持着酒杯。



大厅的入口出一阵轰动,因为一群男男女女的到来。大半都是全身黑衣的保镖,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位于圆圈中心的人物而来。



梅拉罗特里奇。阿特米西亚的母亲,UFA的所有者。她穿深蓝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肩部和手臂晶莹洁白,相当富有年轻活力。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右,她女儿阿特米西亚并不在身边。



我生怕凉子走过去,对罗特里奇家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批判,只好沉默地守在她旁边。难能可贵的是,她在行动之前竟然优先观察起来。



被凉子酷评为行尸走肉的色狼干事长摇摆着肥胖的身体,靠近梅拉。当然要通过翻译,不过他似乎还是充分表达了他的社交辞令。既然是农林水产大臣,当然跟罗特里奇家族拥有的UFA免不了某种因缘。



凉子含着恶意小声说:



除了黄金天使寺院的护法牧师,还有UFA的首席副总裁卡普兰,UFA日本公司的总裁广池、顾问律师克劳萨默。真是梅拉罗特里奇的匪帮大公演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凉子刚才列举的人名中似乎缺了一个人。



怎么了,泉田君?



受到凉子声音的启发,我突然想出了到底缺了谁



哦,可能只是很无聊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在意。



说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丈夫是入赘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嗯,好像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是给了他一个闲职挂名供起来了吗?



凉子有点冷淡地回答:



梅拉罗特里奇没结过婚。



可是她有女儿啊,也对,她是未婚母亲吧。



我自己下了结论。罗特里奇家族甚至可以上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直是南部的名门望族。为了保全血统和财产,家族成员想必花了庶民不可想象的辛苦和心血来维系吧所谓高贵的蓝血家族是也。虽然回溯六千万年,无论王室名家,还是庶民百姓,都是同样的原始哺乳类动物这种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怪可怜的呢。



凉子对母亲梅拉、女儿阿特米西亚,捎带着我本人,都很不中意的样子。



本来,你没获得我的许可,竟敢被车撞。一定是你上心,遇上了厄运。给我好好反省!



身着礼服裙美艳无比的厄运,信口开河地指责我,然后叫来侍者,又添了一杯香槟。她光滑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红晕,艳丽娇俏得连黎明女神都要赞叹不已。



周围当然有很多人对她的美钦佩不已或备受打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凑过来,稍微被她冷淡相对就失望而返。



在我以为,他们怎么看都只是善良无害的普通人,幸好这样的人不会激起凉子邪恶的欲望一定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幸运,抚着胸口大为宽心吧。



人群开始鼓掌。台上立着一个作为古董美术品来说相当值钱的金屏风,一个西装礼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开始讲话他在电视上主持午后的谈话节目,颇有名气。



忘了多少年前,这位主持人在自己的节目里说过:



伊拉克存有大量的破坏性武器,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啦。对美国来说,继续作壁上观,全世界的和平就会受到破坏。没办法,为了维护和平,必须动用最小限度的武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支持本着和平和民主主义的美国的坚定决心。您有什么看法?



听他说完,受邀参加访谈的大学教授,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



不,我并不认为伊拉克持有大量破坏性武器。从来没有任何确定性的证据表明这一点。



主持人的表情越来越尴尬,瞪了瞪客座的教授,赶紧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这位教授再有没有出现在节目当中。后来事实证明,伊拉克藏匿大量破坏性武器这种说法,连误报都算不上,纯粹是为了宣战制造出来的欲加之罪。但是,这位主持人对过去的发言既没有订正也没有道歉,继续在节目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主持人,一直主张战争、宣传对外强硬论的媒体,在此事件之后,从来没听说他们会承认错误并且道歉的。而我所属的警察组织,却很容易孳生误报的种子,何况还有像我的上司这样,故意恶意利用情报和报道的问题儿童呢。(译者:田中这种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抒发自己政见的笔法实在有够拙劣)



话说回来,这段无聊到长草的时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偷眼去看手表,秒针蠕动得异常迟缓讨厌,该不是在事故里弄坏了吧。不管什么形式,赶紧结束了就好,我心底一直暗暗期待着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个没有预见力的凡夫俗子。



II



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美味的美国牛肉。当然是百分之百卫生放心的产品,美国人每天都会食用。所以他们才会位居世界领先地位,受到各国的尊敬。



主持人手持话筒宣传。一口自以为傲的白牙闪闪发光。



大厅各处充满烤肉的香气。药师寺凉子脸上浮现不祥的笑容,靠近一张桌子。她用切得厚厚的烤牛肉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当当,接着走向色狼干事长。



干事长,请用。



嗯这个不过,那个,我正好在减肥,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得限制吃肉。



他一边说,油腻的目光一边紧盯着凉子的美貌,片刻不离。



不用担心,我特地为干事长准备了国产的牛肉呢。



哦,是吗。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区别,这可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哦。来来,请享用吧。



啊,是吗,不,可是,专为我特别准备不太好吧?



干事长是日本的国宝,改革的象征嘛。您宝贵的身体要紧,当然要吃最放心的食品。来,啊



干事长兴奋异常地把烤牛肉塞得满嘴。凉子回来后我悄悄问她:



那个,真是松阪牛肉吗?



怎么可能。大概是德克萨斯牛肉吧。现在再吃什么好东西,那个大叔的脑子也补不过来啦!



大家请鼓掌!



主持人故作姿态地奋力提高声音。掌声响起,并立刻像暴风雨般扩散开来。梅拉罗特里奇裹在晚礼服中优雅地走上台,开始致辞。



一个身着高雅套装、样子好像教师的年轻美国女子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好像是翻译果然没错。



我像热爱我的祖国一样喜爱日本。



掌声又起。鼓得最起劲的是色狼干事长,还多余地喊了一声好!,周围的美国人苦笑起来。



我又观察了一下梅拉左右,阿特米西亚果然不在她身边。企业和貌似教团干部的人都是中年或上了一点年纪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看来只有莫沙博士是梅拉身边的一个特例。



所以,在必然到来的世界末日时,我希望日本和美国一样可以共同生存下去。最后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又有掌声,不过这次的不怎么热烈。出席的人们在会场里四下对视,手移动到马上就要鼓掌的准备姿势。唯一一个还在热烈鼓掌的就是色狼干事长,也不知道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缘故呢,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梅拉罗特里奇的发言内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演说继续进行。与其说是大富豪的寒暄,更像传教士的布道。她完全无视听众的迷惑,声音一句比一句亢奋,激动地震响:



不久,人类就要直接面临世界灭亡的危机。危机也会席卷日本。日本一直是个美好的国家,日本人民很优秀,而且对美国非常忠实,只是不知为何,宗教方面一直没有觉悟,竟然没有皈依唯一绝对的正神,胡乱归附邪恶的多神教,还搞偶像崇拜。这样下去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一定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黑暗道路。



听到这里,连色狼干事长那堆满脂肪的肥脸上客套的笑容也消失了虽然没有完全遁迹。对权势者的阿谀奉承好像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笑容的残骸不弃不离地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



做翻译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听够了,还是自我意识中认为这是神的旨意,说话的不是我本人,她完全没有表情,一句不差、语调机械地翻译着。她与梅拉罗特里奇的狂热形成异样的对比。



再次降临时,主对一切恶者将不再容忍。他会从天上降下军队,将地上一切的恶一扫而空。最恶的表现,就是攻击体现自由与正义的唯一的神,以及所有针对神的信仰者和他们的文明进行的恐怖活动。我们要扑灭恶的使徒,净化他们玷污的土壤。让硫磺之火变成暴雨降临到地面,灭绝一切违抗神的恶徒吧!



这种好像低成本世界末日电影里常见的世界观,像浊流一般从那位女性大富豪口中喷涌而出,湮没了整个大厅。



据说,美国人有半数左右都不承认进化论,坚信世界和生命都是神创造的。活生生的例子,并且也是最诡异的例子,就在我眼前。梅拉罗特里奇水蓝色发亮的双眼冒出狂热的火焰,看起来不像神明的光芒之火,却像地狱的劫火。



警告日本人。因为爱你们,怜惜你们才会这样。立刻摒弃邪恶的多神教,皈以唯一绝对的真神。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踏上光明的道路吧,与我们一起,走上充满正义与光荣、永远的道路!



梅拉说完是一阵沉重的沉默。绝望般的掌声一波波荡起。(译者注:我到今天才知道,有个形容绝望的副词是自棄糞orz)



罗特里奇女士的话太伟大了,这是怀着对神的敬畏之念,充满了被神选中的人的使命感的肺腑之言。能担任主持的大任,我真是不胜荣幸。



针对主持人露骨的奉承,梅拉轻蔑地表示宽容:



这都是神的真心。



原来如此。您的心意真是太高贵了,让我们受益匪浅。



哼!



凉子从秀丽的鼻尖冷笑一声。



那么,请您舒展胸襟,尽欢而谈。接下来来宾们还会向您祝词的。



主持人竭尽所能地捧出笑脸,缓解了大厅里的欺负。谈笑声渐渐充满会场。



泉田君怎么看?



真是个危险的欧巴桑。



怎么危险了?



她的想法本身就不地道,不过每个人都有宗教和思想的自由权力吧。可是,她特地在会场上大肆鼓吹,听众会怎么想,这可很难判断



我并不了解宗教家的行动应该如果,不过作为大型企业的经营者,是相当不合适的吧。



内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的。在美国,每天都有基督教右派的布道者,在专用的电视台里借着电波向全国广播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呢。



啊,这样吗。



即使如此,专程跑到日本来,梅拉罗特里奇到底想干什么呢?针对邪恶的多神教的宗教恐怖宣传吗?难道要炸掉寺庙火烧神社吗不至于吧。



我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总结着想法。



不管怎么说,美国是世界第一输出国。从牛肉到导弹,以及民族主义,一切的一切都要强行贩卖。他们绝不会说请买吧,只会说教应该买,训诫不买是错误的,和要挟不买就会破坏两国的信赖关系。无论什么人都好,谁来教教他们,正经的买卖之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吧。



可是,哪怕进口了危险的牛肉,不吃就是了。强行灌输的极端宗教价值观可要怎么处置才好呢?我正想着,凉子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泉田君,那个鬼气森森的男人是谁来着?



听她一说,我的视线投向大厅的出入口,一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立刻映入眼帘。他似乎随意扫了扫宴会的情形,很快失去了兴趣似的。凌乱的白发,有点脏的白大衣,刺激着我不快的记忆。



是莫沙博士呀,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



啊,是吗。我不想记起这家伙,就给忘掉啦。



真是您的风格。不过您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他从亚洲和非洲各国接走了三十个不到十岁的孤儿,作为样子抚养起来。



哦,那还挺高尚的吗?



光这么说倒像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听了我的问题,凉子耸耸裸露的形状完美的肩膀:



五年后发现,所有的孤儿都受到了性虐待。无论男女。其中三人自杀,三人死亡,情形可疑。还有五人失踪,八个人进了精神医院长期治疗。



明明只喝了矿泉水,我嘴里却泛着苦涩。咳嗽一声后我提出疑问:



这家伙丧尽天良,为什么还能昂首阔步地随意行动呢?



花钱买和解,以威胁的手段胁迫撤回证词,证人失踪,向陪审员施压和收买再说受害者全都是孤儿,根本没有坚决斗争的亲人。罗特里奇家的权钱发挥了终极的功效啦。



媒体报道呢?



罗特里奇家是封塔纳媒体集团的大股东。



这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III



您说是罗特里奇家的权钱获得了胜利,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维护莫沙博士呢?



你也能推测个十之八九吧?很明显,是有所必为嘛。



这女人果然敏锐。



莫沙博士作为主治医师,掌握着罗特里奇家的重大秘密是这意思吧?



是什么秘密呢?凉子的问题似乎有激活我的脑细胞的作用:



线索很少,不过我猜是跟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出生有关的秘密吧。



阿特米西亚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我在抱有极大兴趣的同时,也有些顾虑,因为探究这个问题,太侵犯阿特米西亚的隐私了。



犯罪搜查会侵犯到被害者和加害者双方的隐私,如果加上媒体作为共犯,贻害简直不可计数。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自我警戒都不算过分。



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是为了传道来到日本的吧?



传道啊



凉子皱起柳眉,又一次喝光了杯中的香槟。也不知道喝第几杯了,我有点急躁起来。



不过,想知道那个扮嫩的欧巴桑到底有什么企图的话,办法还是有的。



怎么办?



把梅拉罗特里奇抓起来拷问就行啦。



我已经向您说过好多次啦,拷问是不行的。另外,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



我觉得您吹吹夜风,醒醒酒比较好。



你,当我的保护者?



中毒的同时,我的手腕被凉子挽住,只好陪着她往阳台走。露西安和玛丽安正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年轻男宾客聊得高兴,这时却立刻要来伴随女主人。凉子挥挥手阻住她们,我们俩人单独来到阳台。



阳台向外,远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让人想起更深黑月夜这样的枕词(译者注:枕词,和歌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置于特定用语前,用于调整语调、渲染情绪。一般是五个音节,置于歌剧的前五个音。见于《万叶集》等。)在东京生活舅了,完全没有天黑的实感,夜间也没有这么暗沉。



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有一层薄雾。透过淡淡的气体面纱,初夏的星座在夜空里闪烁着。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俗了,却还是会让人感到浪漫气氛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夜晚竟会迎来那么凄惨的结局,一定不是轻井泽自然环境的错。



阳台上只有室内漏过来的的光线,有人靠近时,一开始不大看得清楚对方的面目。我正想着,是哪个吃饱了的家伙晃晃悠悠凑过来的,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我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