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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秘密沉睡在森林里(2 / 2)


维多利加突然蹦出这句话,一弥惊讶地说:



“我、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在房间里吧?”



“唔……”



维多利加突然“呼~~”打了个呵欠。



——虽然村中暂时陷入混乱,但村民还是继续进行祭典。安普罗兹找到两人时,叹息不已地表示:谢尔吉斯一口咬定“我打中的是狼,绝对不是人。”



维多利加沉默地盯着安普罗兹的脸,表情相当诡异。最后她低声说道: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吗……”



安普罗兹虽然张口,却又闭上,好像不敢回答,心里感到迷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能说。没有人看到劳尔是怎么死的。不过,如果我站在谢尔吉斯村长的立场,当然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人。没有人看到狼也是事实。如果要说绝对不是这样,就必须拿出证据。”



安普罗兹带着一些迷惑,看着维多利加:



“无论有罪无罪,都必须有证据。”



这句话不只针对谢尔吉斯,似乎也针对柯蒂丽亚.盖洛。维多利加静静点头:



“……没错。”



两人之间似乎达成共识。



“不过,安普罗兹,你也希望夏至祭顺利结束吧?也想要拔除所有罪恶的根源吧?”



“那是当然的……?”



“现在的<无名村>陷入混沌的漩涡之中。我已经掌握所有原因的碎片。只要将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就可以将谜团解开。告诉你,大部分的情况,我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加以组合,很少为了让我自己之外的人了解而将它们语言化——因为实在太麻烦了。就像是小孩要求大人说明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一样。因为太过麻烦,所以我几乎不会将它语言化。能够让我愿意这么做的人,只有身在这里的久城而已。”



“……是吗?”



一弥稍带讶异地反问。维多利加转头装作没听到。



“因为我拜托你,所以你才会说明吗?平常从不这么做……这样啊……!”



“久城,吵死了。”



维多利加不悦地低声说道。一弥急忙闭上嘴:



“对、对不起……”



安普罗兹似乎很疑惑地说: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犯人是谁。”



“什么……!?”



安普罗兹反问:



“这是怎么回事?射杀劳尔的不是谢尔吉斯村长……”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怎么办?”



“可是,当时的确是谢尔吉斯村长用猎枪射击……”



“他的确开了枪,但是你怎么知道,命中劳尔的就是那发子弹呢?”



“这、这是……”



安普罗兹沉默不语。



他的脸突然变得毫无表情,以完全看不出来究竟在想什么的不可思议表情,用力瞪视地面,默默无言。



“安普罗兹,你希望我重新拼凑混沌,加以语言化,对吧?”



“……呃?”



一弥赶紧帮忙解释:



“她是问你是不是希望知道犯人是谁?”



“这样啊……嗯,当然。”



安普罗兹的声音显得很僵硬。



“那我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我找出杀害亚朗和劳尔的犯人。但是在重新拼凑我所拥有的二十年前的混沌碎片时,你必须帮忙。”



“你说的二十年前,是指狄奥多村长那件事吗……?”



“是的。这个事件另有犯人。但是需要你们的协助,才能证明。”



在一旁傻傻听着的一弥,诧异地回问:



“……你说的‘你们’是指?”



“安普罗兹和久城,你们两个。”



一弥与安普罗兹互看一眼。



维多利加的眼眸冰冷而闪亮,眼眸深处有着绿色的火焰激烈燃烧:



“我曾经以重新拼凑混沌做为交易。想要我解谜,就会要求相等的代价。”



一弥突然回想起与她第一次见面的事——维多利加告诉一弥所卷入的事件真相,代价就是要他交出难得一见的食物。说起这件事,维多利加突然笑了:



“那种东西不算是回报。我要求的通常是更大、伴随心痛的牺牲。那是我从小的习惯。我每天提醒自己,要尽量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就是这么回事,久城。”



维多利加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愉快地笑了:



“古雷温明明很依赖我,却很讨厌这样。”



“……原来如此。”



一弥觉得好像稍微了解他们兄妹,在一旁点点头。想起刚才相布洛瓦警官的有趣对话:



“对了,刚才他还提到什么卑鄙的高利贷之类的。”



“根据推测,恐怕是在指我吧。”



“他好像很生气喔。”



维多利加耸耸肩,丝毫不感兴趣。



傍晚——



夏至祭继续进行,已经接近村民的祖先经过教堂回村的时间。



原本在教堂里面的神职人员和看守的年轻人,一个一个地走出来,在广场上集合。将教堂净空,等待祖先从阴间归来。等祖先回来之后,在夜里向祖先展现丰饶的最后祭典就要开始了。



随着天色变暗,广场上燃起好几只巨大火把。照亮古老的石板地与穿着中世纪服装的村民,感觉甚至比白天还要亮。



维多利加、一弥与安普罗兹,再加上他找来的几个年轻人,现正躲在教堂洒着花瓣的圣歌队席位后面。



在教堂净空的时间,一弥与维多利加等人一起屏住呼吸,缩着身体躲藏起来。



教堂一片寂静,可以清楚听到遥远的广场传来火把“啪嚓啪嚓”的爆裂声。空气潮湿,比起外头更冷。洒在椅子上的花瓣发出甜甜的香味。



即便在白天也是一片阴暗的教堂,玫瑰窗落下的圆形光点变成阴暗的苍白月光,令人感到寒意。广场火把的橘色亮光透过彩色玻璃微微照亮地板。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好不容易才看到各自的表情。



维多利加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一弥也差点跟着打喷嚏,但还是忍了下来。



他小声询问维多利加:



“喂……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因为犯人会来。”



“……怎么说?”



“教堂里面一直都有人在,唯有在这个时间……也就是据说祖灵要通过的现在是净空的。既然如此,犯人一定会算准这个时间来偷。”



“……偷?”



安普罗兹小声追问:



“到底是偷什么东西?这个村里有值得偷的东西吗……”



维多利加以斩钉截铁的声音说:



“你或许不知道吧,安普罗兹。有些东西就是因为旧才有价值。人这种东西,除了为了永不满足的欲望追求新的刺激之外,也是重视稀少价值之物的奇怪生物。过去制造的东西和现在不同,会随着时间而减少。因为这样,好事者不论花上多少金币都想要得到。久城,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那个被偷走的德勒斯登瓷盘。”



一弥点头,想起关于那个陈列在义卖会里的盘子——看起来老旧、脆弱、易碎,却又令人心动的不可思议的瓷盘。向看守摊位的蜜德蕊询问价格时,简直高得吓人。当时蜜德蕊还很得意地说,就是因为那个盘子很有历史。



“这个村子在某些人看来就是座宝山。残留着许多好事者不论花上多少金币都想要得到、古老而有价值的东西。包括我们住的房间里的古老衣橱、有点细微裂缝的圣母像、用餐时的古老银餐具……还有……”



维多利加突然嘘了一声。



教堂沉重的木门毫无声响地打开。有人像是滑入黑暗之中,溜了进来。踏在地板上的石砖,响起轻悄悄的脚步声。



在广场火把光线的照射之下,为了避免发出声响而缓步行走的姿态变得十分细长,一直延伸到教堂石壁的天花板上。不祥的影子左右摇晃,慢慢接近。



当通过一弥他们躲藏的圣歌队席位旁边时,那个人影的脸,瞬间被玫瑰窗台落下的圆形月光所照亮。



浮着微微笑容,苍白的脸孔……



一弥揉揉眼睛,看清楚浮现在阴暗中的犯人……



“……怎么可能!是这个人吗!?”



“你还记得吧?久城。”



维多利加轻声说道:



“关于古老的壶被丢入圣水里面的事。”



一弥稍微想了一下,点点头。



蜜德蕊……昨天怒气冲冲地对自己说过的话。



年轻人开玩笑地进入教堂,还把村民们珍视的古老水壶丢进装满圣水的瓶里。三个人都做了相同的事,把村民气坏了。还说他们只知道追求新东西的价值,根本不懂得物品真正的价值为何。



维多利加摇摇头:



“……完全相反。他们……那三个年轻人,比谁都了解价值。所以进入村子之后,看到教堂古老的尖塔和玫瑰窗时,才会发出叫声,三个人的脸上都浮起虔敬的表情,做出祈祷般的姿势——那才是他们的真面目。之后夸耀手表、收音机,侮辱村子古老破旧的话语,全都是骗人的。死掉的亚朗、劳尔以及德瑞克比谁都了解古老的东西,而且至今村子里还保留着和中世纪相同的夏至祭,一定让他们内心感动,震撼不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出那种事……!”



安普罗兹小声呐喊。



维多利加举起一只手,指着影子的主人代替回答:



“……因为他们是小偷。”



一弥等人低声叫出“啊”。



影子的主人已经踏入教堂深处的礼拜堂。在昏暗中慎重摸索,双手举起古老的壶。



维多利加喃喃说道:



“他们将水壶丢进圣水里,并不是恶作剧,而是非常认真的,他们在找寻真正的古董。看到报纸广告之后特地走了一趟,因为他们算准在传说中的灰狼藏身处,一定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之所以将壶丢进水中,是为了确认会浮起来还是沉下去。如果是真货就会沉下去,如果是镀金的假货就会浮起来。壶沉了下去,是真货没错,所以才会……”



维多利加站起身来,对着影子的主人说:



“到此为止了,德瑞克。”



肩膀一颤,小心翼翼抱着古老的壶,大声喘气,眼睛瞪视突然从阴暗中现身、身材娇小的维多利加。他脸上的眼睛和刚才为了朋友的死而悲伤流泪的模样判若两人——冷漠而毫无表情。



瞪了维多利加一眼之后,便开始奔跑。通过圣歌队席位旁,打算往沉重的木门跑去。身上不停掉落花瓣的一弥从圣歌队席位冲了出来,用身体挡住正要通过的德瑞克。为了保护水壶,德瑞克的动作相当迟钝。以吓人的表情瞪视一弥之后,又不顾一切准备奔跑。一弥抓住他的脚用力往后拉,德瑞克一头撞上冷冰冰的石头地板,发出呻吟。



呆了一会儿的安普罗兹和年轻小伙子也冲上前来,按住德瑞克。各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为了不让他逃跑,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压倒在地。其中一个小伙子跑出去呼唤其他村民。



德瑞克紧紧抱着古老的壶,不肯交给任何人:



“这是我的、我的。我找到的、我……要带回山脚下的城镇,用汽车……带回去。不是亚朗也不是劳尔、是我……!”



德瑞克以尖锐的声音不断自言自语并且啜泣,简直像是任性的孩子。



一弥低头看着他,发现有个东西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响,从德瑞克的衣服上滚落,便弯下腰来将它捡起。



——是榛果。



一弥把榛果拿给维多利加看,她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是榛果,久城,你懂了吗?”



一弥摇摇头:



“……不,完全不懂。”



6



村民聚集在石造的古老教堂里。



遭到逮捕的德瑞克,被村中个子不高却相当健壮的小伙子们压住。村民们隔着一段距离,用混浊不友善的眼眸看着德瑞克。



教堂被阴冷潮湿的空气所覆盖,月亮挂在逐渐变暗的空中,散发出苍白光线,从玫瑰窗洒落在石砖地板上。



巨大的火把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继续燃烧,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啪唧啪唧”的爆裂声。



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是沉重木门打开的声音。



在安普罗兹的陪伴之下,谢尔吉斯进入教堂。谢尔吉斯的脚步声在石砖上重重响起。



不知何时出现的布洛瓦警官,大步走近德瑞克,简直像是自己抓到犯人。



“等到山脚下的村子再慢慢审问你。我以我的权限逮捕你。喂,给我站起来。”



谢尔吉斯以细而沙哑,可是不容反驳的声音说:



“……警官,且慢。”



警官回头看着谢尔吉斯的表情——在安普罗兹手上的火把映照之下,染成鲜明的橘色,眼瞳里也有火焰在摇曳。



“要先请他说明才行。”



“……”



警官往后退,朝一弥打个信号。一弥回给警官无可奈何的视线,然后转向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正蹲在洒满来自圣歌队席位的花瓣的地板上,两手抱着德瑞克打算偷走的古老青铜壶。热心观察的姿态,就好像小猫玩弄新玩具一样。不只是一弥,就连安普罗兹也有点犹豫,觉得打扰她似乎不太好。不过安普罗兹还是提起勇气:



“维多利加小姐……你答应要解决这个事件。”



维多利加抬起头来,摇晃着金色长发对一弥说道:



“久城,你在理解范围之内进行说明吧。”



“…………”



一弥默不作声,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维多利加惊讶地仰望一弥:



“久城,你……”



“……我知道,半吊子好学生对吧?维多利加,拜托你语言化一下好吗?”



“唔……”



维多利加总算离开水壶站起身来。



村民直盯着她走进圆圈的中心,似乎感到有点畏惧,各自退后半步。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继续直盯着看的人,只有村长谢尔吉斯、拿着火把的安普罗兹和女仆荷曼妮而已。



“亚朗和<冬之男>假人调包烧死事件,还有劳尔在森林里被误认为野狼而遭射杀事件。这两件事都是德瑞克做的。”



“可是,他是怎么……”



安普罗兹口中念念有词:



“事件发生前,我们大家都看到亚朗经过广场,被榛果丢中之后逃走。之后<夏之军>和<冬之军>展开战斗,胜利的<夏之军>在假人上点火……根本没有时间可以调包……”



“假人被换成亚朗是发生在更早以前,早晨广场空无一人之时。黎明时分,我们听你说明祭典的概要,之后广场曾经空无一人。德瑞克应该是在当时将亚朗打昏,用布料卷起之后,与假人调包。”



“可是……”



“在事件发生前,我们看到的人不是亚朗。我们只是在远处看到那名男子。亚朗和德瑞克的体格相近,而且三个人都穿着相似的服装。德瑞克利用亚朗的特征——胡子、眼镜与帽子变装,让其他人误认为他是亚朗。”



德瑞克抬起头说:



“……没有证据。”



“劳尔长得比较高。不可能伪装成亚朗。可是德瑞克,你的体格就跟亚朗差不多。”



“可是……”



“还有……”



维多利加将掌心握着的东西拿给德瑞克看——是榛果。



德瑞克一时之间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歪着头仰望维多利加,但是苍白的脸马上因为愤怒以及绝望而涨红发黑。



“可……可恶!”



“这是刚才从你的身上掉落的东西。如果你没有假扮成亚朗,那么请问你是在哪里、怎么让榛果落在衣服上的?”



“……”



德瑞克答不出来。



站在村民后面的蜜德蕊,摇着一头鲜红色的卷发冲了出来,压住不停抵抗的德瑞克,拉扯他裤脚上的摺口。



——咚!



另一个榛果滚了出来。



潮湿阴暗的教堂,包围在可怕的寂静之中。广场燃烧的火把光芒透过彩色玻璃射入,明亮的色彩将维多利加与村民们的脸庞染成不祥的橘色。



娇小的维多利加打破僵局:



“在劳尔被射杀的森林里也有榛果。德瑞克,这表示你曾经到过现场。”



搞不清楚状况的谢尔吉斯摇摇抬起的头。



“也就是说德瑞克先把劳尔骗到森林里射杀。在祭典进行时,因为鞭子、大鼓以及空包弹的声响接连不断,即使远处有枪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之后应该是你计算谢尔吉斯通过、或是从窗口望向窗外的时机……朝着森林投掷石头,发出声响,让谢尔吉斯误以为是野狼,而朝森林开枪。接着德瑞克再冲出来大喊劳尔在森林里,刚才听到他的惨叫声,借此引起骚动。”



谢尔吉斯喃喃说道:



“这么说来,杀害那位客人的……”



“谢尔吉斯,并不是你。”



“竟然……”



谢尔吉斯被金色的胡须所覆盖的表情很难看。



像是仰天长叹般沉默片刻,便以没有人听得到的微小音量喃喃自语:



“……没想到竟然会被柯蒂丽亚的女儿救了。”



维多利加没有任何回答,只是用力咬紧牙根,有如抑制随时会爆发的情绪,抬头看着谢尔吉斯。



安普罗兹提心吊胆地说:



“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按照你先前的说法,三位客人是小偷,但是不仅发生窃盗事件,还有杀人……”



“应该是窝里反吧。”



维多利加的话让德瑞克抬起脸来,他的脸上带着诡异微笑:



“没错……”



“是因为赃物分配不均吗?”



“怎么可能!才不会为这种小事争吵!”



德瑞克用鼻子笑了笑。



“那是为了什么?”



“我了解东西的价值,是为了珍藏它们而下手,可是并不缺钱。但是亚朗和劳尔的目的就只有钱。他们分明是靠着我的资金才能活到现在,可是竟然背叛我,打算两个人偷走壶、先行下山,开着我的汽车逃跑。我听到他们的计划。他们两个瞒着我,趁着半夜讨论这件事……即使壶到手,我也不打算把它卖掉,只想放在自己的家里好好珍惜。可是他们却打算高价卖给收藏家……嫌我碍事……”



德瑞克用力回瞪村民阴沉的脸。



安普罗兹握着的火把,发出“啪叽啪叽”的爆裂声。



橘色火光照在德瑞克愤怒的脸上,染成让人不舒服的红色。



“一群跟不上时代的愚民,你们同样有罪。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多少宝物。喂!那边的女仆,竟然拿中世纪的美丽银器来用餐;你们这些神父也有罪,竟然随便乱放那种壶,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不管是壶、餐具、所有的东西,都应该让知道真正价值的人来保管,才是最幸福的事。我……!”



安普罗兹简短地回答:



“物品所谓的幸福,应该在于能够让人使用吧!”



“……你懂什么!”



德瑞克喊完之后,便低下头开始抽泣。



教堂被村民们沉重的沉默所包围。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冰冷抚过每个人的脸颊。月光变亮,以玫瑰窗图案的形状,开始照亮石砖地板。



谢尔吉斯向年轻人下达指令:



“把他带走!由我决定如何处置他。”



布洛瓦警官正想抗议,谢尔吉斯大声打断他的话: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既然在村里就必须遵守村里的规矩。”



“可是,这个村子是苏瓦尔王国的国土。必须听命于苏瓦尔的法律和警察。”



“……你说这里是苏瓦尔?”



谢尔吉斯挺起脊背,放声大笑。



沙哑的声音越过教堂挑高的天花板、闪亮的彩色玻璃,响彻星光闪耀的夜空。



谢尔吉斯混浊的绿色眼眸,直直盯着布洛瓦警官。



布洛瓦警官往后退,似乎害怕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那里不是只有谢尔吉斯的矮小身躯,还有某个看不到的东西——那正是山脚下村庄居民最为所恐惧、超越常人的存在。



谢尔吉斯笑着开口,缓慢地说道:



“这里不是村子。”



“……嗯?”



“你说这里是苏瓦尔?你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客人,这里是……”



所有的村民都离开教堂,只剩下谢尔吉斯和布洛瓦警官两人。苍白的月光从天花板流泄而下,布洛瓦警官的脸看来比平常还要苍白。散落在石砖上的花瓣,已经枯萎失去生气,就像是被超越常人的存在——灰狼吸走了生命。



谢尔吉斯继续笑着。



布洛瓦警官的脸上掠过怀疑,像是在怀疑这个男人是否已经疯狂,一直看着谢尔吉斯。



可是谢尔吉斯似乎乐坏了。对着布洛瓦警官低声说了几句,又继续狂笑。



“这里是赛伦,赛伦王国。我不是村长,而是国王。我们的种族不同……你懂吗?”



7



广场里的火把燃烧得正猛烈,发出啪叽啪叽的剧烈声响,高高的火焰在夜空中摇晃。身上穿着戏服的村民为了继续举办中断的夏至祭,急忙四处奔走,大声确认着某些事情。



发出巨大脚步声的蜜德蕊晃着一头红发接近,如此问道:



“……夏至祭最后是什么?”



一弥和维多利加对看一眼:



“呃……记得是向通过教堂回归的祖灵,展示丰饶的生活……”



似乎听到他们的对话,荷曼妮也靠了过来,以地底响起的低沉声音接着说:



“祖先会以我们听不懂的阴间语言说话。没有任何事能够瞒过死者的灵魂。”



“对啊,的确是这样……为了扮演祖先,安普罗兹可是非常认真,还做了黑色的面具……”又在心里加上“就是今天早上他和<冬之男>假人一起拿在手上的……”



一弥想起安普罗兹曾经追根究底,问起在一弥长大的国家,迎接祖灵归来的夏季节庆。



自从出国留学之后,一直徘徊在离开祖国之前无声无息闭上的心门前面。因为害怕悲伤,一直小心翼翼将之封闭。但是来到这个不可思议的中世纪村落,参加夏至祭之后,却好像一点一点慢慢放松,心门突然发出声响打开。一弥不由地倒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记忆中令人怀念的情景,突然历历犹如在眼前。



蝉在鸣叫——



尖锐的蝉鸣之中,似乎混有茅蜩幽抑的鸣声。



不知是谁把团扇放在走廊上,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何处传来穿透胸口的舒畅水声。母亲小心微微提起和服下摆,以手巾包住头,在干燥的庭园里洒水……



睡在榻榻米上,呆呆望着眩目的庭院,好像是母亲的人影来到走廊旁的硬土上,可以感觉到小小的脚步声与隐约的笑声。外头一片夏季的毒辣阳光,躺在阴暗的和室里,因为太过眩目而看不到心爱的母亲脸庞。



“唉呀,一弥。再不快点换衣服,又会被父亲骂喔。”



——年幼的一弥听到这句话便匆忙起床。纸门大声打开,身穿正式礼服的父亲大步走了进来,同样穿着礼服的两位哥哥也跟在父亲后面。他们三个简直就像是三胞胎。身材高大,肩膀与胸膛都相当健壮,无论何时都散发充满自信的光辉。



父亲俯视坐在榻榻米上发呆的一弥,很惊讶地说:



“一弥、你在干什么!还不准备出门!喂、都是你没好好监督……”



面对责备的声音,站在走廊边硬土上的母亲只是微笑以对,说了句“真是抱歉”。因为自己的缘故害母亲被骂,一弥急忙缩起身体,冲出房间想快点换好衣服。



在阴暗的走廊和姐姐擦身而过。姐姐身穿外出用的和服,胸前抱着菊花,看起来非常可爱。姐姐问了一句:“鲜红色的和服,很漂亮吧?”一弥不由地对着美丽的丝绸和服看得入迷。小声说出赞美的话,姐姐似乎高兴地微笑,称赞一弥是个乖孩子。房间里传来父亲的声音,一弥又匆忙为了换衣服而奔跑。



——那天正是祖灵归来的日子。一弥和家人一起外出扫墓。



外头天气非常炎热。



茅蜩和蝉叫个不停。



父亲一马当先,走在通往寺庙的路上。哥哥跟在父亲后面,母亲和姐姐一左一右牵住年幼一弥的双手,拼命想要跟上大人的脚步。



走在前方的父亲他们的背看起来好宽。



路边反射着太阳光的草与树木,全部都是鲜绿色。那个国家的夏季非常美丽。也是一弥喜爱的季节。



带着热气的风突然吹来,母亲白色的洋伞摇摇晃晃。



那阵风吹乱了姐姐闪闪动人的黑发,遮住一弥的视线。受到惊吓的一弥,跌倒在石阶上哭了,母亲和姐姐笑着将他抱起来。两个人身上传来甜美的香气——那是女性的香味,拥抱的动作带着温柔与包容所有的慈爱,而父亲与哥哥们从不肯拥抱一弥。



到达寺庙之后,父亲在墓前述说祖先是多么优秀的武将,同时也是政治家。在低沉的声音朗朗响起时,母亲以看来仿佛快要折断的白皙纤臂,接下姐姐抱着的菊花,装饰在墓前,再以带柄的水勺将水淋在墓碑上。负责洒水的手臂,一向都是母亲纤细的手臂。洒水的光景,光是在一旁观看就觉得心中得到润泽,令人怀念。



父亲的声音继续响起,哥哥们听着父亲的话,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祖先与父亲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哥哥们也以此为目标。并且认为那是不远将来的事。一弥也想要仔细听父亲说话,但是内容相当困难,对于年幼的一弥来说,全都是听不懂的词汇。



有一只夏季的蝴蝶,轻飘飘接近一弥。隐约带着眩目的金色,树叶间隙射来的阳光,穿透蝴蝶薄薄的翅膀。一伸手就飞走,又在一段距离之外停下,仿佛是在引诱一弥。金色是一弥喜欢的颜色。那只小蝴蝶虽然飞走了,但一弥却瞒着所有的人,心里暗地想着那只蝴蝶……



远处蝉声响起……



——那个国家的夏天非常美丽。



一弥睁开眼睛。



一弥站立<无名村>的广场上。周围没有任何人发现瞬间的回忆之旅,一弥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睁开眼睛。



感到这一切都是遥远的事——



实际上只不过是数年前的事而已。



或许是距离……隔着海洋,距离遥远的缘故吧。



仔细瞧瞧四周,对现在的一弥来说,有如小金蝶一般的维多利加睁大眼睛看着广场的喧噪。身旁的蜜德蕊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好似在回想什么而出神。没有任何人想说话。突然出现的寂静时刻。



一行人各怀心事,沉默地眺望着广场的喧噪。



维多利加突然伸出手来,用力拉扯身旁蜜德蕊有如棉花糖的深红卷发。



“好痛!你、你干嘛啊,小鬼!”



“……对了,蜜德蕊。”



“什、什么?”



“你怎么会认识古雷温?”



“………!?”



蜜德蕊原本浮着雀斑的红润脸颊,立刻变得铁青。



“你、你说什么啊?”



“你是受他雇用的呢?还是朋友?”



蜜德蕊垂下肩膀,像是放弃了辩解。



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弥来回看着两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鬼,你什么时候看穿的?”



“从你硬要搭上火车的时候。”



“……那岂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一弥插进两人的对话:“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到不耐烦的维多利加磨蹭了一会儿,最后不敌一弥的视线。



“久城,难道你真的完全没发现?”



“所以我才问是怎么回事嘛?”



“发现蜜德蕊是古雷温的手下这件事。”



“什么——!?”



“你这个人……听好了,蜜德蕊在义卖会偷了德勒斯登瓷盘……”



蜜德蕊低声惊呼:



“你连这个都知道?”



“当然。可是古雷温却放她一马,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某种理由,使得他们两人有着共存关系吧。然后,当不准离开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我,趁夜偷溜出来时,蜜德蕊不知道从哪里发现这件事,一直跟在后面。明明因为宿醉而苦不堪言,还是硬搭上摇晃剧烈的马车。然后还打电话到某处去——这表示她有个必须联络不可的对象。”



“也就是说……?”



“她受到古雷温的委托,到村里担任监视我的任务。所以古雷温才会发现她偷走盘子,却没有逮捕她。”



“……还不是因为赌扑克的时候输了。”



蜜德蕊一副无趣的模样:



“我在村里的酒吧向他搭讪。因为他是个身穿昂贵服饰的贵族,而且脑筋似乎不怎么灵光。我心想:这不正是头待宰肥羊吗?可是诈赌用的假牌却从袖子里掉出来。那家伙因为之前输得很惨,所以一直吵着要逮捕我,不然就做你刚才说的工作。之后就被使唤来使唤去,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蜜德蕊修女,这都怪你一开始诈赌啊。”



“我只是想要钱而已嘛!”



不知为何蜜德蕊开始大吼大叫、晃着巨大胸部用力踢地,似乎真的生气了。性感风情从壮硕的身体迸出,好像化为浓郁甜蜜的花蜜“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人家就是爱钱嘛!”



一弥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偏着头困惑地想着:“为什么只有在提到钱的时候,会变得这么性感呢……?”



蜜德蕊继续说:



“我家真是穷翻了,让我吃了很多的苦头。只能一边咬马铃薯、一边怨恨流泪……”



蜜德蕊一面以哀伤的声调控诉,一面拿出棉质手帕拭泪——但是根本没有流泪。



“我爸是一手拿着威士忌,口中醉话连篇的爱尔兰移民,我妈……呃、嗯……唔、突然想不起来,总之……”



“请你别再胡扯了,还有别再假哭。”



“少啰唆!总之就是这样,我一看到钱就会流口水、爱钱爱得不得了,甚至到了夜里都睡不着!完全没想到这个村子竟然是座宝山……”



“不准偷东西。要不然会被谢尔吉斯村长处罚……”



“实在太穷了……”



蜜德蕊咬着嘴唇,坚持己见:



“做小偷有什么关系!”



“绝对不行!”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因为一弥完全不肯让步,最后蜜德蕊终于像是放弃了:



“……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呜……”



一针见血说中一弥最在意的事情,他微微低下头。



蜜德蕊不知为何平静下来:



“好吧。我会把那个瓷盘乖乖还给教会啦。只是听说它很昂贵所以顺手偷走,也不知道该卖给谁,只能偷偷用床单包好一直藏在床底下……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你可以放我一马吧?”



“……好吧。如果你真的归还的话。”



“你想要多少封口费啊?”



“不需要。”



“我都说要给了,你也不用这么坚持嘛。还真是个无聊到家的人……”



“你、你说什么……啊!”



愤怒的一弥突然想起义卖会里贩售的物品——



在选中印度风的怪异帽子之前,曾经和同班同学艾薇儿看过许多东西——



亮晶晶的漂亮戒指、活动蕾丝领、明信片、还有……



“……呃,既然这样的话,希望你能够将义卖会里贩售的一件物品给我。”



“什么?你是指哪一个?话说在前头,太贵的东西不行。你又不爱钱,没资格从别人那里索取昂贵的东西。”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一弥叹了口气,然后附在蜜德蕊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蜜德蕊浮着碎花雀斑的脸上,出现一个诧异的表情,盯着一弥的脸:



“……那个东西就好吗?”



“是!”



“你还真是个极为正经却又怪得可以的人呢。”



一弥闻言,满脸涨得通红。



“我倒不讨厌你喔。我喜欢你远胜过那个自认为是美男子的花俏警官。”



说完之后,蜜德蕊晃着一头鲜艳的红发,高兴地笑了。



远处的安普罗兹手执火把找到一弥等人,跑着过来。稍微思考片刻,便把手上的火把交给一旁的荷曼妮。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火焰爆开,橘色的光点飞散。



“迎接祖灵的仪式即将要开始了……”



“这样啊……!”



一弥点点头。



维多利加微微转动身子。一弥与安普罗兹视线相对,安普罗兹因为紧张而表情僵硬。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荷曼妮苍白干瘦手中握着的火把,因风助火势而烧得更加猛烈,不断发出“啪啪”声响,火焰左右激烈摇晃。祭典迈向高潮——



独白 monologue 5



1



每到夜里——便会想起血腥的记忆。



是的,“那”是早已遥远的过去,每到夜里总会再次想起鲜明的色彩、声音与触感。



记得刀柄上有着豪华的黄铜装饰,发出低沉的噗嗤声直刺到底的短刀。



记得镶着水晶的窗户外头,沉落的太阳有如火焰燃烧。



记得蓝天鹅绒的沉重窗帘,瞬间因为风而轻轻晃动……发出干燥沙沙声响。



记得没有发出任何惨叫便滚倒在地的男人,穿胸而出的刀刃发出暗红色光芒!记得微弱的呻吟从喉咙泄出,有如空气流泄之后重返死寂,最后只有无人可以侵犯的静寂!记得自己伫立在当场,直到窗外的太阳被黑暗所包围!记得自己回过神来返回“原来的地方”之后,独自一人缓缓回味涌现的喜悦!



这一切简直都像刚才发生的事。



难以忘怀。



——我被困住了吗?



人们称呼我们为“灰狼”,但那是错的。



狼不会因为“那种理由”自相残杀。



2



我手持火把,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夏至祭总算快要结束,不速之客接连出现。而客人之间愚蠢的杀人事件,谜题也于瞬间解开,当那个愚蠢之人受到逮捕时,我一直笑个不停。



愚蠢的人不该犯下杀人罪。立刻会被看穿、受到惩罚。



我可不想受到惩罚。



——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触摸自己的脸。以食指指腹拉开眼睑。搔着眼球下方,发出“滴溜滴溜”粘糊糊的声响。



一感到紧张或愤怒,眼睛就会发痒、越来越痒。当我躲在那个地方,屏住呼吸时也是这样。我的眼睛痒得好像在燃烧,差点就要大叫好痒好痒。但是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咬着牙根忍耐下来,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再忍耐一会儿、再忍耐一会儿、再忍耐一会儿就结束了。



当时……



是的,我的思考总是不断重返当时——杀人的记忆。



我真的不会被逮到吗——?



远处传来踩踏细石小径的声音,手持火把的祖先排着队伍走了过来。广场的鼓声、鞭声、空包弹声——因为迎来祖灵的喜悦,持续发出震耳的响声。鞭子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震耳的大鼓声让夜空冷冽的空气也为之震动。



夜空变得狭窄,就像是深色的天花板不断压迫。开始觉得这里像是个小舞台,而不是在星空之下。祭典的高潮总是如此,鼓声阵阵震撼夜空。



祖先们的队伍跳着活泼的舞蹈接近广场。或红或黑的鲜艳衣物、以麦杆编成的上衣叫人毛骨悚然。阴间的人与仍在阳世的我们就是不一样。不论是衣服、动作,还是刺耳的叫声,难以想象他们曾经和我们一样是人类。但是,我们仍旧必须在夏至祭款待、取悦这些遥远的祖先。



越来越接近。



在队伍的最前方,有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



与刚从后方走来的其他男人活泼舞动、踩踏地面跳跃的姿态相比,黑色面具男子的动作显得笨拙怪异。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摆动四肢似的,手臂摇晃,沉重不堪地往前踏步。步履蹒跚好像随时都会跌倒。即便如此,还是走在祖灵队伍的最前方。



安普罗兹做的面具相当精巧,我感到非常满意。戴着自己做的面具游行,那个年轻人一定很满足吧。能够被委以重任,等于是对干练村长助手的奖励。想必一定很自豪吧。



祖先们已经踏入广场。



在我们的欢声与空包弹的欢迎之下,祖先以更加愉悦的动作游行。村民们为了展示丰收的成果,手中拿着成熟的蔬菜、葡萄酒桶、鲜艳的布匹等等,加入舞蹈行列。



我并不打算一起跳舞。只是站在广场的角落,盯着这幅情景。



——没有人知道我杀了人。



愉快的心情让我忍不住“嘻、嘻、嘻……”笑了出来。



祭典的喧嚣覆盖整个广场。村民有人拿着蔬菜、有人拿着鲜艳布匹、有人拿着酒桶,正在不断跳舞。叫声、大鼓的鼓声和鞭子的声音响彻云霄。我的笑声被这些声音盖过,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



嘻、嘻、嘻……



——这时,戴黑色面具的男子突然静止不动。



只有我发现,连忙停下笑声。不知为何,我的心底开始鸣起警笛。有个声音低语要我快逃。我双脚瘫软,呆站在原地,心脏开始剧烈鼓动。



有个不祥的预感。



面具男子一直蹲在那里。



然后,颤抖了几下。



抬起头。



——快逃!



又有警笛发出警告。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和面具男子视线相对,无法动弹。



面具上左右高低不一、大而无神的眼睛——



眼神在空中对上。



我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面具男子说了些什么。那些话没能传到我的耳朵,完全听不到。但是,同时却能清楚听到体内有人自言自语。



——来不及了。你已经被发现了……荷曼妮!



3



广场缓缓转为平静。



越来越阴暗,只有令人毛骨耸然的寂静覆盖广场。夜空突然变高,星星开始闪烁。



我一手握着火把,呆站在原地。



面具男子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聚集在广场的村民,屏住气息交互看着我和面具男子。



啪嗦啪嗦……!



火把的火焰爆开。



面具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大。



但我还是听不懂。明明声音这么大……



这才发现那是亡者的语言——因为那不是我们所熟悉的这个世界的语言。从没听过的抑扬顿挫、来自阴间的声音,男子以沉重的舞步缓缓接近,阴间的语言越来越大声,男子脸上黑色毫无表情的面具歪斜,左右摇晃。



我环顾四周。



——看到安普罗兹一脸诧异看着这边,我也感到诧异。如果安普罗兹在那里,那么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就不是他。那么,又会是谁呢……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一个念头闪现。



这个死者究竟是谁?



耳朵深处有人低语:



——没错。就是你杀害的男人,荷曼妮!



我双脚颤抖。



面具男子的声音,像是慢慢融入现世,转变成听得懂的语言。他来到我的眼前,以蹲踞的姿势弯腰呻吟:



“找到了……杀了我的女孩啊。”



我发出声音——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有如野兽咆哮。



连连后退。



“荷曼妮啊。”



我以颤抖的声音呼唤死者的名字:



“……狄奥多、村长。”



面具男子以充满怒气的颤抖声音大叫:



“是你杀了我。把了不起的男人,以稚嫩的手轻松杀害。这二十年来,你活得还真逍遥啊。荷曼妮……愚蠢的小孩!”



我继续后退。



“……不是的。不是我!”



“金币掉下来。”



我吞了一口气。



面具下的男子笑了:



“亮晶晶的金币掉下来。我可记得很清楚喔,荷曼妮。从立钟里掉落,有如天上星辰的大量金币……啊啊、我记得很清楚喔。因为是最后的记忆,荷曼妮。你这个年幼的杀人犯……”



“金币的事……!”



……只有死者才知道。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一大堆金币掉在地板上的原因……



我哭着大喊:



“狄奥多村长!不要!请快点回去吧!回到阴间去……”



“你承认了吗?荷曼妮!”



“我承认、我承认。是我……”



我挥动火把大叫。细小的火花在夜空中舞动,有如橘色细粉降落在我身上。



“……杀你的人是我!”



广场一片寂静。



正中央的大火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刺骨的寒风吹过,吹来乳白色的雾气,轻飘飘地隔开我与死者。



所有的村民……还有客人,都惊讶地盯着我的脸。混浊的绿色眼瞳开始混入害怕与嫌恶。他们略微后退。



“……我是不得已的。”



我开始呻吟,心中喃喃自语:“对吧……?”再也听不到另一个声音。我是孤单一人,因充满恐惧而大叫:



“当时……我只是个小孩而已啊!”



“人是你杀的吧?”



——突然。



面具男子以极其普通的音调说话:



“果然是你杀的……正如同你的推理,维多利加。”



“!?”



少女踏着细步从大火把的背后走出。



她是柯蒂丽亚的女儿。绿色的澄澈眼眸睁得大大的,直视着我。



我感到疑惑,大踏步接近面具男子,伸手用力拿下面具。



出现的是……



客人之一——一脸歉疚的东方少年。



身上没有任何令人畏惧的地方。身材不高,线条纤细。看起来个性很好,表情却有点顽固,是个极其普通的少年,应该不是什么令人畏惧的对手。



他虽然一脸抱歉,但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一开口,便是客气冷静的声音:



“荷曼妮小姐,我只是为了听到你亲口承认,演了一出戏……”



“那么……!”



“因为维多利加说,杀害狄奥多村长的人是你……”



我再度看向柯蒂丽亚的女儿。



视线相交。



少女的眼瞳中同样藏着不肯退让的决心、毫不退让地回望着我。



我站在原地。



——喀!



眼珠像是被泼油点火,突然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