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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如果有人问春雪一周要上课的五天里最喜欢哪一天,他会毫不考虑地回答星期五。相信大多数学生——说不定连成人也不例外——都会回答一样的答案。毕竟明天跟后天都放假所带来的兴奋感是无可取代的。



然而要说哪一天最讨厌,可就不太容易回答了。星期一春雪当然跟其他人一样想到就烦,但这天不但能见到两天没见那位他衷心敬爱的学生会副会长,而且本学期星期一的每日午餐菜单可是吸引力强大无比的炸绞肉排咖哩。



如果考虑到这些理由而大发慈悲特赦星期一,接着顶上来的肯定就是星期四了。



因为星期四第一堂就是体育课,这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课程。



「嘿!有田、嘿!」



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全身冒汗、双脚踉跄的春雪反射性地就要把用双手抱住的篮球扔过去。



但伸手跟他要球的队友身影立刻就被敌队球员遮住。视野左下方倒数五秒及二十四秒违例的数字仍在不断地减少。春雪在心急之下,双手高高举起球,想朝着最前线胡乱扔出长传碰碰运气。



但就在这闪电般的传球即将出手之际,却有人从他身后轻巧地抢走了球。



「谢啦!」



这个高大的学生留下可恨的声音,华丽地带球切入。他姓石尾,是篮球校队的主力球员。



在球场周围众女性所发出的欢呼声中,只见他转眼间就闪过了两个负责盯他的球员,轻轻松松上篮得分。篮网唰的一声晃动,覆盖显示在视野右下方的比数22-36之中,右侧的数字跟着跳到38。



「别在意。」



先前跟春雪要球的队友说了这句话,同时拍拍他的肩膀。但春雪就是忍不住会在这句话中寻找「跟有田分在同一队的不幸」的成分,而不是「跟石尾分在不同队的不幸」。



体育馆的场地可以分成两座篮球场,男女生各用一座。而二十名男生又分成四队,所以一场比赛只能打二十分钟。比赛时间剩下七分三十秒,春雪怎么想都不觉得能反败为胜,只能一边在心中祈祷至少别再搞出明显的低级失误,一边跑回自己的防守位置,此时背后却听到与刚刚不同的嗓音轻声说:



「小春,重要的是整体的想法。就跟『领土战争』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的那人,是偶然跟他分在同一队的黛拓武。他们队尽管落后,但对上篮球校队正选选手的球队还能只输十六分,已经算打得很漂亮,而这全都多亏了对篮球应该完全外行的拓武在前锋位置上努力抗战。



……整体的想法?跟领土战争一样?



拓武一接到队友发的界外球,就带球切入敌阵抢攻,春雪踩着笨重的脚步从后跟去之余,内心却十分纳闷。



Brain Burst的「领土战争」,指的是在每周六傍晚进行,以团体方式进行的军团间领土争夺战。正规对战里顶多只能进行二对二的搭档战,但领土战争的规模就大得多,至少是三对三,有时甚至可以展开十对十以上的战斗。



到了这种规模,只凭个人战斗力是无法取胜的。必须充分认知到整个广大战场上的状况,阻止对方的主要攻势,同时针对破绽攻击……也就是说必须要有整体性的「大局观」。



拓武是不是想说篮球也是同样道理呢?



然而,这些事情春雪这一队也已经在做了。敌队主要的火力显然来自于篮球校队的石尾,所以随时都有两个人负责盯他,企图瘫痪他的行动。春雪跟另一人靠后联防,由拓武一个人打前锋。然而即使派了两个人盯防,还是很难阻止石尾得分,而我方得分的主力又只有拓武一个也很难有效取分。就算放弃防守来抢攻,也只会让没人盯的石尾更加予取予求。



……这种情形下,再怎么思考战术也是白搭啊,阿拓。这等于是对方有「王」,我方却有个「1级」玩家啊。



春雪不由得在心中这么反驳好友。1级玩家指的当然是他自己,毕竟他跑得慢、长得矮,球技又差,在篮球比赛里根本就只是个活动路障。



就在这时,咚一声沉重的声音响起,拓武倒在球场上。原来他作势要切入篮下,实际上准备投一二分球,骗得对方球员慌了手脚扑在他身上。尖锐的哨音响起,视野中央以闪烁的蓝色的文字写着【FOUL】。蓝色是对方球队的颜色。



「阿、阿拓!」



春雪赶忙想跑过去看看,但拓武举起一只手表示不要紧,迅速站了起来。三次罚球他都冷静地投进,让比数变成25-38。



拓武迅速跑回后场防守,春雪正想对他说话,却突然倒抽一口气。



先前好友所说的「想法」,或许并不是指弱点、战术这些层级的概念——而是有着更重大的含意?



这节课的一开始便透过校内系统随机分完队,当知道待会儿要对上石尾时,春雪内心就觉得「这下子没救了」。而且想来不只是他,四个队友里面多半有三个也是这么想的。换言之,他们还没开始比赛,就已经先困在「输家的想法」之中了。



但拓武多半不一样。由于态度与长相都显得文静而理智,所以不太容易看出来,但他其实是个天生的斗士。所以,尽管就读国小时在剑道教室遭到严重霸凌,他也没有逃避;也正因为这样,听到「ISS」套件能抵销虚拟角色弱点的传闻时,他也无法不去查个清楚。



即使这场比赛不过是体育课里短短二十分钟的练习赛,双方战力又有明显的差距,但拓武却无论如何不肯抱持「输家的想法」。没错,这点确确实实跟Brain Burst的领土战争一样。



在那种战争之中,双方都必须用尽一切的战略与战术,先认定「这下输定了」而放弃的一方就会输。



「……阿拓,不好意思。」



他多半听不到这句话,但春雪仍旧看着好友宽大的背影,猛力咬紧牙关。



剩下六分二十秒,这些时间里至少也要抛开输家的想法。不要觉得输定了,能做多少事就要去做。那么自己能做什么?华丽的抄截、犀利的切入,对春雪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但即使只是个大型路障,应该也有些事情可以做。路障……



「……!」



春雪惊觉地瞪大眼睛,紧接着以猛烈的速度操作虚拟桌面。



由文科省设计的球类体育相关应用程序备有多种功能,但由于球类运动与扩增实境(AR)显示功能本来就严重互斥——当然是因为这些显示反而会让球员看不清楚球的动向——多半都只设定成以重叠方式在视野角落显示得分与比赛时间。程序的实质帮助小得干脆卸下神经链接装置都无所谓,但由于法律规定必须监测运动中学生的心跳、体温与血压,所以不能卸下。



但现在春雪却从程序中点开球场状况分页,选择俯瞰视角显示在视野中央略偏下的位置。斜向的长方形之中,有红蓝各五个圈圈不规则地动来动去,这些当然是场上所有球员的现在位置。接着春雪以过滤功能把圈圈过滤到只剩两个,剩下的红圈是自己,蓝圈则是敌队的王牌石尾。



比赛由敌人从底线发球开始,春雪立刻踩着笨重的脚步移动,跑到肉眼捕捉到的篮球与在他背后移动的石尾这两点之间连成的直线上张开双手。



他拼命挥动双手,将自己本来就很宽的身体更加扩大,企图截断对方传球给石尾的路线。



那笨手笨脚的动作让观众们轰然大笑,然而持球的敌方球员却轻轻啐了一声,把球横传给别的球员。但同时春雪也往左跑了几公尺,再次大幅度上下挥动手臂。



这就是春雪想到的「自己能做的事」。



敌队的战法很单纯,就是把球传给在篮下接应的石尾去硬吃。既然知道球最终必定会传到定位,就可以先用AR显示来掌握石尾所站的正确位置,然后跑到他与球之间当「路障」。



凭春雪的运动能力,根本不可能紧紧贴在石尾旁边进行盯人防守,但只要预测传球路线、将移动距离优化,也许就可以勉强扮演好这个角色直到比赛结束。



这时对方球员看似要再度把球横传,春雪也就准备朝这个方向跑去。



但他正要跨步之际却来了个紧急煞车。在背后离了三公尺远的石尾也已经同时往反方向奔了出去。这是假动作。春雪左脚稳稳踩住,勉强吸收身体的惯性,将身体往右送出。他拼命伸出右手——这只手啪的一声,猛力撞上了对方球员传来的球。眼看球就要弹开,春雪立刻下意识以Brain Burst中「以柔克刚」的要领卸下球的来势,拉到胸前紧紧抱住。



「真的假的!」



春雪也跟瞪大眼睛的对方球员同样惊讶,然而要是在这个时候继续发呆,球又会被石尾从身后抢走。



「嘿!」



这时左侧再度传来要球的声音,春雪反射性地拿起球,这次没有高高举起而是直接扔去。



接到球的队友——他姓仲河,是游泳校队队员带过几公尺的距离冲进敌阵,把球传给自己队上的王牌拓武。



这次传球稳稳送达,拓武以不愧为蓝色系角色的猛烈冲刺切入篮下,发挥身高优势漂亮地跳投得分。听觉捕捉到哨声与轻快的电子音效,比数显示变成访27-38。



「有田,漂亮!」



喊出这句话的是迅速回防的仲河。这个长相很有男子气概的运动社团成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同时举起右手。春雪反射性地以为会被打,但还是勉强举起左手跟对方击掌。拓武也从仲河身后跑回来,春雪只来得及跟他瞬间相视而笑,但仍然觉得该传达的东西都传达到了。



剩下不到六分钟,春雪一跑再跑,跑个不停。



他脸上、身上的汗都流得像瀑布一样,喉咙吁吁作响、手脚频频痉挛,但他仍未停步。不知不觉间整个视野,不,应该说整个脑子里只剩下前方的球,以及后方的石尾。



他根据两个物体来构思自己移动的路线,身体忠实地循着路线移动。



从想法到实践。



跑着跑着,连意识都愈来愈模糊。忽然间,春雪回想起几天前也曾有过同样的体验。



对了,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后院打扫饲育用小木屋的时候。当时陈年落叶堆得让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用人力清得完,于是拼命思考该怎么打扫才好。他先去揣摩清扫完的结果,之后就只是相信自己能达成这样的结果而动手清理。那也是一件累人的大工程,但看似怎么扫也扫不完的落叶最后却全部消失了。



当然篮球比赛跟打扫小木屋完全是两回事,可是最根本的「行动本质」或许仍然有共通的地方。不,当时自己不是觉得只差一步就要发现某种更重要的概念了吗?



脑海中回荡着以前有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说过的话。



……当意识发出的摩想太过坚定……就会超越限制……得以实现。



这句话是在说明那个世界中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那是一种能超越正规系统的框架,引发超自然现象的终极能力,是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奇迹。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其中的运作逻辑其实极为单纯————



想着这些念头的同时,春雪仍然拼命地左右奔跑个不停。



当然,就凭这种临时想到的阻挡方式,终究不可能百分之百挡下所有传给石尾的球。有时他没能完全挡住传球路线,就会被敌方王牌稳拿分数。尽管先前靠着拓武跟仲河的快攻将比数差距拉到仅有五分,但后来就演变成拉锯战,比赛剩余时间不断减少。



不知不觉间,春雪已经不去想读秒,甚至连比数都排除到意识之外。观众席上发出的笑声中不时会夹杂交头接耳的声浪,但现在这两种声音他都听不进去。



「呼……呼……」



春雪听着从自己的喉昽发出的哮喘与猛烈拍响两耳深处的心跳声,一心一意地预测一秒后的景象,努力让身体跟上。他已经没有体力去参与进攻,但只要能让敌方的王牌跟我方的包袱相互抵销,剩下的四个人打起来应该不会吃亏。在剩下不到两分钟时,连之前一直盯防石尾的两名队友也参与进攻,抓准敌方搞不清楚状况而露出的空档强行取分。只差三分了。



「这边!」



看来石尾这口气终于憋不下去了,他先回到后场举起了手,接下队友从底线开的界外球。



两名红队球员又跑回来盯他,企图挡住他的去路,但石尾电光石火般的一个转身就过了他们。看样子之前他都一直没拿出身为篮球校队主力球员的「真本事」。



「…………!」



石尾的身影占满了被汗水沾得模糊的视野,让春雪震惊得呆呆站着不动。遇到这种正面一对一的情形,神经链接装置的AR显示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



——物理加速!(Phisycal Burst)



春雪拼命忍耐想喊出这个指令的冲动。



只要用出「物理加速」指令,就能让知觉加速十倍,而且意识可以继续控制身体,如此一来无论石尾用出多么高超的运球技术,想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抄球成功。然而他们军团禁止一切「卑鄙的加速」。况且重点不只在于团规,石尾对春雪这样的角色拿出真本事想比个高下,这么做就太侮辱他了。



「哇……哇————!」



没有「加速」的春雪能做的,就只是大声嚷嚷,尽可能张开双手。



直逼到眼前的石尾左手一闪,球从视野中消失。等意识到石尾用了背后运球时,他已经从春雪左侧猛冲而过。



看到敌方王牌球员朝着篮下切入,春雪明知追不上,却还是从后追去。



只跑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排陌生的深红色字体在闪烁。春雪大概知道那是在警告心跳还是血压之类的数值超出正常范围,但他不予理会,只顾着追逐从周围开始白盲化的视野正中央那道模糊身影。



这时,朦胧中一个身高跟石尾差不多的轮廓拦在石尾前方。原来不知不觉间拓武已经回到篮下。石尾使出浑身解数想闪过来补防的拓武——从胯下运球转为背后换手运球。



「呜…………哈!」



春雪将肺里剩下的空气吐得一点都不剩,整个人朝石尾拉到背后正要下压的球猛扑过去。



他拼命伸出左手,指尖眼看就要碰到颗粒状的橡皮……但春雪并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碰到,因为这时他的整个视野已经转为全黑,连思考都紧急停机。春雪身体前半部撞上一种又宽又硬的物体,就在他发现那多半是体育馆地板的同时,远方传来了尖叫声。



「小春!」



这个声音无疑来自应该正在隔壁球场比赛的千百合。



——受不了,专心打你自己的球赛好不好?



春雪听着几个脚步声跑来,心里正想着这个念头,记忆便就此中断。



一根细长的物体插进嘴里,于是春雪想也不想地先吸吸看再说。



一吸之下,某种冰冷又甘甜的液体进到嘴里,于是他闭着眼睛一心一意地咽下,春雪大口大口地将液体送进胃里,直到喝得呼吸困难,才大大喘了口气。



轻轻睁开眼睛,强烈的纯白光线立刻刺来,让他连忙再度闭上眼睛,连连眨了几次之后才重新睁开。



光源来自天花板上的照明,以及在视野四周围成方形的白色帘子。看来这里不是体育馆,身体下方也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触感柔顺的床单——也就是说自己躺在床上。



还来不及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双脚方向的帘子就在轻快的声响中拉开。



「哦,有田同学,你醒啦?」



从那儿出现的,是个把半长发绑在脖子后面,于有图案的T恤上披着白袍的女性——她是梅乡国中的校医,姓堀田。也就是说,这里多半就是位于第儿校舍一楼东侧的保健室了。



「啊……呃……我……」



春雪含糊不清地讲了几个字,堀田老师就在那有点男性化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回答:



「认直比赛是很重要没错,不过好歹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啊。要是你的血压再低一点,就得叫救护车了。」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



——这样啊?原来我是在篮球比赛里累到贫血还是脱水而昏倒,才被抬来保健室?



春雪总算弄清楚状况,朝显示在视野右下方的时间瞥了一眼,第二堂课早就开始了。看样子自己已经昏迷,不,应该说睡了三十分钟以上。



校医迅速操作虚拟桌面,确定春雪的生命征象数值都已经恢复到了正常范围,于是轻轻点头说:



「第二堂课你就好好休息吧,要记得多摄取水分。我还有教职员会议要开,得离开一下,不过有事不用客气,尽管按铃叫我。那我走了,之后就拜托你啰!」



帘子唰的一声再度拉上,啪啪作响的拖鞋声慢慢远去。最后在一阵开关门的声音后,保健室就此恢复寂静。



想来堀田老师是明知会议已经开始,依然在这里顾着病人,直到春雪醒来才离开。春雪茫然地心想这可给她添麻烦了,转念一想却也觉得或许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想着想着,细长的吸管又从脸部左方伸来。



春雪下意识含住吸管吸了几口,冰冷的运动饮料在一阵舒畅的感觉中流进喉咙。



「……?」



这时春雪才总算纳闷起来,心想这吸管不知道接到哪里,于是视线往左一转。会是自动供水装置吗?该不会有机器护士?



但吸管却是从一个平凡无奇的保温瓶上伸出来的。



握着保温瓶的手既白嫩又纤细,并不属于春雪。



「……?」



春雪任凭还在减速的思考指挥,视线顺着这双手往上移动。纤细的手臂自一件黑色开领衬衫的袖子伸出,衬衫胸前绑着胭脂色的丝带。纤细的脖子上,配戴着钢琴黑的神经连结装置,更上面则有着一头乌黑滑顺的直发……



「…………………………噗呼啊!」



春雪原先注意到有人坐在自己床边,但直到刚刚都完全没意识到是何许人,这下子不由得把运动饮料猛力从嘴巴跟鼻孔喷了出去。



一看见部分水滴还溅到对方的衣服上,体温与心跳又再度窜升。他胡乱挥动双手,以沙哑的声音大喊:



「对、对对、对不、对不起!不、不不、不快点擦会洗不掉的。」



接着,这名坐在简易折叠椅上的人物冷静地将保温瓶放到床边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