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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要准备的是研磨棒和菜籽油,静香说(2 / 2)




刚才撞到头之后,总觉得昏昏沉沉的。



我一路狂飙,穿过桥面的步道,来到盛夏午后的下关。



比赛就在明天,常去的那家大型电玩中心比平常更为拥挤。



我拿出皱巴巴的磁卡想放进游戏机台里,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卡片已经歪七扭八,根本摊不平。



看见我慌张的样子,金发男店员靠了过来,看了看磁卡后说:



「这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



「资料早就坏了吧。不过也坏得太夸张了,怎么弄的?」我倒抽了一口气,不禁哽咽起来。



最后只能默默地离开电玩中心。



平常总是一片欢乐的下关闹区,这时在我眼中完全变了样。



暑假期间有很多穿着便服的国、高中生在街上玩,有情侣正在约会,那边有一群人在嬉闹,还有一个小孩正匆匆走过。



这里是我势力范围中最繁华的地带,而电玩中心则是我唯一的依归。



我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握着磁卡。



我的龙,死了。



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养大的龙,我那么疼爱牠,牠是那么的强,只要发现弱小的猎物,立刻就嗜血地冲上前去,代替我把猎物一一打倒。



牠是我在战斗模式的化身,我可爱的龙。



牠死了。



我的龙死了。



牠的生命未免太短暂了。



我牵着脚踏车,茫然地走在闹区里,拚命忍住泪水。



走到大桥时,我伸出颤抖的手,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按下田中飒太的号码。



平常我只会传简讯给他,但今天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响到第三聋,田中飒太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什么事?」他的声音和平常没两样。



「龙、龙、龙……」



「要聊啥?多啦A梦*配音人员的话,下次再说。」(注:龙和多啦A梦的日文发音开头都是DO)



「不、不是啦。」



「不然是什么?」



「我的龙,牠死了。」我喷咽着把整件事说明一遍,田中飒太难以置信地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所、所以……」



「资料已经没了吗?那明天的比赛怎么办啊!」



「不能参加了……」



「搞什么嘛,开什么玩笑!妳为什么没好好保管!明明知道酒精中毒的酒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你的藏在哪里?」



「床底下,我爸绝对不可能找到的。」田中飒太得意地说。



我正想吐槽他怎么藏在这么没创意的地方,他就挂了电话



田中飒太这个大笨蛋!我脚步沉重地骑过桥。



妈妈心里只有自己。



那天晚上我垂头丧气地踏进家门时,妈妈已经到家了,坐在党廊一边哭一边折衣服。



我才想哭呢。



继父今天心情不好,妈妈想必也不好过,她漂亮的脸有一边肿了起来。



妈妈转头瞪着我说:



「妈妈那么辛苦,妳还玩到那么晚。」平常我总是心虚地向妈妈道歉,但是今天我一点都不想低头。



「做小孩的也很辛苦啊!每次只会说大人有多辛苦!妈妈是白痴!」



「妳居然骂妈妈是白痴!」



「白痴!白痴白痴!」我用力踩着脚大叫,气冲冲地冲上二楼,躲进自己房里。



??



暑假第二周后半,也就是七月底,岛上会举办夏日祭典。



那天村民会戴上恶神的面具跳舞、祭神,做出一些荒唐的举动,玩得很起劲。



每年这时候我都觉得大人简直莫名其妙,平常老是板着一张脸说严肃的话,有时却又尽做些蠢事。



对我们这些中小学生来说,祭典的源由和目的一点都不重要,我们期待的是随之而来的夜市,每年都相约结伴去玩。



去年我是和当时同班的田中飒太和其他同学去的,现在养在房间里的金鱼就是去年田中飒太捞到的。



没想到牠居然能活到现在,生命力真强啊,我由衷感到佩服。



那天之后,田中飒太就没再和我联络了。



正当我犹豫今年要和谁一起去时,雪代传来邀约的简讯,真让我松了一口气。



到了约定地点后,看到小幸和其他朋友也来了。



雪代穿着漂亮的浴衣,大家也都精心打扮,只有我和小幸穿着平常的便服。



一行人沿着摊位向前走,只见小幸愈走愈快,雪代等人却还是悠闲地走着,我们差一点就在人群中失散了。



雪代她们停下来看一个摆满怪面具的摊贩时,我指着面具模仿起不同人物逗大家开心,走在前方的雪代听到我们的嬉闹声,也回头走来。



小幸和我扮演面具上的卡通人物,一搭一唱演起戏来,大家都被逗得捧腹大笑。



接着我们又往前走,有人买了苹果糖,其他人看了也跟着买。



小小的苹果上裹着红通通的晶亮糖浆,我们边吃边逛,有人伸出红透的舌头得意地现给大家看,其他人见状也拚命舔着苹果糖,争相亮出舌头。



看着彼此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幸发现某个摊贩的年轻小贩长得很帅,偷偷朝人家指指点点,兴奋地直呼:



「那个人好帅好帅喔。」她的兴奋戚染了每个人,大家也开始「好帅好帅」地说个不停,但没有人有勇气走过去,都不好意思向他买东西。



我们一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好一阵子,突然间,雪代指着某处大叫:



「啊!」喊完又连忙把手放下。



我转过头去,原来是田中飒太。



他居然穿着浴衣,真是个大色鬼。



他班上那个耀眼的美少女就跟在他身旁,两人站在摊贩前,倾头看着小贩制作棉花糖,看上去就像一对可爱的小情侣。



小幸开始帮他们配起台词。



「『那个白白的是什么呀?』『是棉花糖啊。妳看,很轻吧,就跟妳的脑袋一样哟。』『你才是呢!』」小幸这时瞥见我脸上的落寞,连忙闭上了嘴。



大家应该都注意到我脸上残留着还没消退的瘀青,也看出我今天没什么精神,只是顾虑到我的心情,才装作若无其事吧。



雪代尴尬地问:



「你们以前感情很好吧。」



「雪代,妳也太自目了!」雪代的话惹来其他人的责备,她好一阵子都没再开口。



刚才一片和乐的气氛转眼闭消失无踪,大家一片沉寂地向前走,脸上的表情简直像在守灵一样。



我慌了手脚。



大家本来玩得那么开心,却因为我把气氛弄僵了。



是我对不起大家,该怎么办才好?一定是因为有我在,气氛才热络不起来,虽然还想和大家一起玩,我还是决定先回家。



买了章鱼烧后,我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边走边吃。



时间还旱,天还没黑,岛民纷纷聚集到祭典来,热闹非常。



回家的路上,我呆呆地望着夏天的大海。



阵阵蝉鸣充塞耳边,几艘捕捞海胆的小船随着海浪前后摇晃,远处马铃薯田里的白花迎风摇曳,野生的棕色山羊慢慢走过我面前。



大海的颜色是蓝黑色的,彷佛比天空早一步悄悄地进入夜晚。



的第一辈要导备的是研磨棒和菜籽泊,静香说﹒小岛的夏天真美,我不经意地想着。



——真想变强。



变强的话我就不会像这样哭泣,也不用殴打毫无抵抗能力的山羊,也不会再骂妈妈是白痴了吧。



我想变成强壮又体贴的大人,我需要力量,可是,该怎么做?



我又想到田中飒太,他真是太过分了。我讨厌男生!



??



暑假的前半段就这样结束了。



进入八月后,我还是和之前一样,上午到物产中心打工,下午就在外头四处闲晃。



祭典之后,因为心里还有疙瘩,我和朋友渐渐疏远了。



祭典当天,我是好意怕大家尴尬才提早回家,不过当晚却收到雪代的简讯,她告诉我小幸向其他人抱怨:



「她突然就跑回家去,未免太任性了。」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我拉不下脸和大家联络,她们也没主动联络我。



至于田中飒太,他曾传了封简讯问我好不好,我回说:「还好啦。」之后就断了消息。



我不想待在家,下午就带着用打工存款买来的掌上型电玩出门,徜徉在电动世界。



外头热得要命,不过岛上有座二次世界大战的日军要塞和炮台废墟,地处偏僻,爬上黄色的小苍兰花田后,能看见黑色断崖上有座孤零零的小丘,那里的视野很好,可以眺望整片大海。



灰扑扑的水泥建筑就座落其上。



我很喜欢这座废墟,上国中之后,回家前常到这里晃一下。



而今年暑假,一连好几天,我就坐在要塞的四方形窗框埋头打电动,宝特瓶装果汁放在一旁。



天黑之前我不想回家,可是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像这样独自一人打电动的时间总是非常快乐。



我想,一个人其实也不错,不用花心思顾虑别人,说不定这才是度过暑假最好的方法。



让心好好休息,暑假结束后,再打起精神面对第二学期。



不管是人际关系或在其他方面。



我尽情享受孤独的暑假电玩时光,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



进入暑假后半的某一天,我又来到废墟。



正当我「哔哔」地制造了一堆电子音,专心打电动时,彷佛有人用剪刀把烈日下的青空裁下一块似的,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我疑惑地抬起头,因为逆光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但烈阳下的那个黑色剪影,一看就知道是宫乃下静香。



娃娃头、大圆蓬裙、造形诡异的鞋子。



奇怪的人,连影子都很奇怪。



「……妳在做什么?」宫乃下低沉的声音说。



她今天也背着黑色透明塑料材质的背包,看她自顾自地在我身边坐下,我有点不爽。



她和我根本不算朋友,还那么嚣张。



我装模作样地粗声回答:



「我正在绝望。」



「是喔……不过,妳不是一直都这样?」静香不屑地哼了一声,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废墟灰色的四方水泥块。



旧日军要塞遗迹里,破损不堪的窗户。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两人只是前后摆动着纤弱的双腿,一句话也没说。



「这是什么?」静香突然对我手上发出「哔哔」声的掌上型电玩产生兴趣。



我教她怎么玩,她专心地玩了一会儿,然后竟然随手把电玩扔了出去,还说:



「真无聊,我腻了。」我连忙上前接住才刚买的电动玩具,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别乱丢!」



「哈哈哈!妳吓到了吗?好好笑喔。」



「一点都不好笑!」我气愤地坐回原位,看见静香的包包里又放着几本厚书。



「看书好玩吗?」



「还可以啦。」静香点头说。



「是吗?那也借我几本吧。」



「那妳想看怎么样的故事?」



「嗯——」我歪着头。



突然想起田中飒太说过的话,于是随口说出:



「杀死气人老爸的故事。」说完,我突然惊觉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炫耀自己的不幸吗?而且还是向一个不太熟悉的对象,简直逊毙了!连我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没想到当我转过头去,发现静香竟然一脸正经八百的,她细长而苍白的双手托着同样纤瘦苍白的脸蛋,认真地思索着。



「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书呢。」



「没有吗?」



「我找找看,嘿嘿。」吓了我一跳,静香竟然笑了。



原以为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笑起来的模样竟那么亲切,眼睛都瞇成一条线了。



我想,她一定也有不同于在学校时的另一面吧。



我们又并肩坐了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坐在要塞废墟的窗台上,前后摆动着双脚;我仍然「哔哔哔」地打着电动,静香则是静静地看著书。



没有人开口说话,也不在乎对方在做什么。



可以这样不说话、不附和对方、不用在意对方的戚受,感觉非常舒服。



静香完全不打算理会我,好像在说「随便妳爱做什么喔」这样的互动感觉很自在,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手上的游戏。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



「对了,静香,妳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我这么间,静香抬起头来,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说:



「没有为什么,只是喜欢这里,我常来这里看书呀。那妳呢?」



「我也一样,常在这里打电动。我们以前居然都没遇过,真是不可思议。」



静香窃笑着说:



「可能是因为我都去后头的炮台遗迹吧。今天突然想到前头走走,才会遇到妳。没想到这几天我们其实就在附近,只是我看书,妳打电动,好好玩喔。」



「好好玩喔。」我模仿着静香的语气说。



说完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差不多该回家。」天渐渐黑了,我起身说。



静香也站了起来。



然后没有谁主动,两人自然而然就牵起了手,携手在开满了黄色小苍兰的夏日花田中狂奔,我们愈跑愈快,快得几乎就要摔倒,飞快地跑过花田旁的碎石子小径。



因为太畅快了,我忍不住大笑出声,静香也跟着呵呵笑着。



回到家后,发现妈妈还没有回来。



我决定今天一定要看到妈妈开心的笑脸,便把装有电玩和手机的包包搁在玄关,绕到后院去。



此刻,夏日余晖将天空晕成紫罗兰色,晒在院子里的衣物在风中来回摆动。



我把床单卷成一团,丢在薝廊上,又把自己的衬衫、牛仔裤和妈妈的衣服取下,也放在薝廊上。



我不想碰到继父的衣服,便用指尖捏着泛黄的内衣和裤子一角,丢到较远的地方。



我打算先洗米,再煮味噌汤要用的高汤,于是又绕回玄关去。



发现大门外有个人正朝家里探头探脑的。



来人穿着黑色大圆裙、造形诡异的鞋子,背着印有骷髅图案的塑料材质背包,原来是宫乃下静香。



可是我们明明才刚分手,她这下又有什么事?



「有、有人、在家吗?」她的声音很小,似乎很紧张。



因为没人应门,她又喊了一次。



「有人在……啊,小葵,原来妳在外面啊?」发现我以后,她笑着放下沉重的背包,从裙子口袋拿出一条蕾丝手帕,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



「怎么啦?」



「妳刚才间的书。我想到一些不错的,帮妳带来了。」



「书?」我反间。



静香鼓起肥帮子,似乎很不开心。



「杀爸爸的书啊,不是妳说要的吗?」



「啊,对喔!」我这才想起来,连忙点头。



以紫红色夕阳为背景,宫乃下静香一屁股坐在薝廊上。



我把刚收进来的衣物拨到一旁,也在她身边坐下。



她打开黑色背包,拿出几本封面典雅的厚重文库本。



她关心地指着杜斯托也夫斯基的《罪与罚》说:



「这是杀死有钱的坏心老太婆的书。」



「嗯……这本书原来是在讲这样的故事啊。」



「还有,这本是杀死有钱的坏心老头的书。」



「嗯光看书名根本猜不出来是这样的内容呢。」



「这就是书本有趣的地方。」



「啊,这本就很好猜。」我笑着指着其中一本名为《谋杀我姑妈》(TheMurderofMyAunt)的书,静香也哈哈笑起来



「不过这本我还没看过,不知道这个惹人厌的有钱姑妈最后到底有没有被杀死。」



「是喔,不过书名都这样写了,应该是死了吧?」



「但是妳看这本书的目录,最后一章是『死刑执行后』哟,这暗示主角最后没有被处刑吧?」



「好诈喔。」



「一点都不诈,这就是书本有趣的地方。」就在我们谈笑之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透过后院树木的枝叶缝隙,可以瞥见远处黑色的海面。



静香的背包简直就像多啦A梦的口袋,只见她不停拿书出来,连珠炮似地二向我介绍。



「这本是杀爸爸的书,那本则是杀继母的书喔。」



我顿时惊觉,这个穿得一身黑的图书委员可能是为了博得我的欢心,才拚命从书柜找来那么多书吧。



我有点开心。



正当我们高兴地讨论眼前的书本时,一声低沉的呻吟突然从一楼后方的房间传来。



我反射性地缩起脖子。



静香似乎吓了一跳,转头东张西望,表情像在说「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我意识到自己的脖子和脸颊因羞耻和焦急而涨红了。



我以自己的继父为耻。



我一直不希望让外人知道自己的际遇,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刻,以这种形式被刚变成朋友的同班同学知道这件事。



呻吟声持续从一楼后方的房间传出,接着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继父庞大的身躯出现在走廊上,不过下一秒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继父挣扎着往浴室方向爬去,过程中我一直低着头,默默观察这一切。



继父背对我们站在洗脸台前,伸出肥胖的手,取下洗脸台架上的一个白色小药瓶,慌忙地取出药丸塞进嘴里后,大口喘着气。



接着他晃了晃头,就这样站着不动。



继父有心脏病,偶尔会发作,这时会吃一种叫做硝化甘油的药来缓和症状。



他偶尔会去下关的大学附属医院看病,不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接受治疗。



他酒实在喝太多了。



一旁的静香屏息沉默着。



我涨红了脸,觉得丢脸极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时,身后传来一股混和了酒臭和野兽体味的气息,没过多久,气息消失了,继父似乎又回到他深处的小房间去了。



「……就是那个啊。」



静香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定定地瞪着我后方好一会儿才开口。



「什、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刚才那是妳爸爸吧?」静香以问句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激动地摇着头说:



「我们可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很重要。」



「的确。他这人就像是『绝望』的化身。」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我想。



我想起继父死气沉沉的庞大身躯。



呼呼不绝于耳的轩声。



呼出的怪味。



还有突如其来的恶意言语和暴力。



「是啊。」



「妳一定很恨这家伙吧。」



我没办法回答,只觉得羞耻不已,低着头不发一语。



还处传来了响亮的蝉鸣,天空真的暗了,刚才还是紫红色的夕阳,转眼成了接近黑色的深紫色。



我发现自己滔滔不绝地向静香诉说对继父的怨恨。



他说我生父坏话、只会喝酒成天无所事事、对妈妈和我拳打脚踢,甚至抢走我打工赚来的钱。



一口气说了好多令我懊恼不己的日常琐事。



三年前妈妈第一次介绍他给我认识的时候,身材高大的他还很温柔,甚至让已经升上国小高年级的我坐在他的肩头,绕着圈圈逗我玩。



然而自从去年他的脚受了伤,没办法再出海,从那时起,他就变了。



——说完之后,我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他曾经那么疼爱我,现在我却如此痛恨他,老实说,我一直对此厂到内疚。



这些话一吐而快之后,我心头的郁闷也一消而散。



真奇怪,怎么我没早点想到要这么做呢?静香瞇起眼睛,专注地盯着已经变成怪物的继父窝身的房间纸门。



从那头不断传来「呼——呼——」的鼾声,还有一股酒精在体内发酵后的恶心甜味。



那是绝望的化身,怪物的房间。



过了一会见,静香像是吟诗似地有节奏地说:



「小葵,我来教妳一个绝不会被抓到的杀人方法吧。」



要准备地是研磨棒和菜籽油,静香说。



看来,她叉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们两个在昏暗的薝廊上低头耳语时,妈妈回来了。



原本一脸不悦的她,一看到我身旁的静香,大吃一惊地说:



「哎呀,这不是船东家的大小姐吗?是妳的朋友吗?」



我细声将静香介绍给妈妈之后,妈妈便强留静香吃晚饭。



静香似乎很高兴,决定顺着妈妈的意思留下来。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回家报备。



「是,我在同学家里吃完饭才回家,是我班上的大西同学,是女孩子。固定的,是的。」



我纳闷极了,为什么静香对家里的人讲话要这么客气呢?真是不可思议。



她是在向谁解释?她家里的帮佣吗?还是对她疼爱有加的船东外公呢?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静香突然将手机凑到我的左耳旁。



「做、做什么?」静香神情僵硬地低声说:



「他叫我给妳听,想确定妳真的是女孩。」



「啊—-」原来如此。



我拿着静香的手机,客套地自我介绍说:



「您好,我是大西。」过程中静香不安地倾着头看我。



「是大西同学吗?妳是静香的同班同学?」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子,音调有些高,讲话很客气,就连对我这个小毛头语调也是毕恭毕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令我毛骨栗然,神经紧张。



「是的……我是静香班上的同学大西葵,您好。」



「我知道了,请让静香听电话。」我把手机交还给静香。



静香镇定地说完「吃过饭后我就回家」,就把电话挂了。



我偏着头,纳闷这个人会是她的的谁。



这时静香细声地说:



「那是我『表哥』。」



「是喔」



「他叫浩一郎,二十五岁。」



「嗯。」



「我家有三个人,外公、表哥和我。」



「喔」晚饭终于准备好了,餐桌上妈妈问了我和静香很多学校的事,我们边回答边吃着妈妈准备的烤肉、清蒸虾站头和红萝卜色拉。



吃完晚饭,静香回家前,特别转过头来轻声地叮咛我:



「刚才说的研磨棒和菜籽油啊。」



「嗯、嗯。」



「记得把研磨棒放在楼梯,菜籽油倒在后院的小路上。AreyouOkay?」



「Maybe大概吧」



「我明天会再来。」静香对我挥了挥手,一步步离开我的视线。



隔天早上。



八月后半,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



确定妈妈已经出门后,我到厨房拿出研磨棒,偷偷放在通往二楼的楼梯由上数来的第二阶。



眼前景象很不真实,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把研磨棒放在这种地方。



接着我拿出家中备用的菜籽油,从薝廊走进后院,每次继父出门买酒,都会走后院的小路。



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赶路,总是臭着一张脸、脚步很快。



我和妈妈一向走玄关大门,只有继父会走这条路,我把菜籽油洒在水泥小路的中段,如果在这里滑倒,很可能会摔下左边的断崖,落入大海。



理论上是这样。



这会是个不幸的意外。



也就是说,静香的般人计辈只是把一些巧合或暧昧的陷阱,布置在日常生活中。



我丧气地说:



「这怎么可能杀得死人。」



「有什么关系,至少心情会好一点。」静香笑咪咪地说。



「心情会好一点吗?」



「当然啊。知道握有对某人的生般大权,自己就能比较从容。」静香又在说些变态的话了。



那天我布置好两个陷阱才出门。



打工结束后,我像往常那样在外头闲晃、打电动,在黄昏时提早回家。



万一继父真的中计了怎么办?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心情有点类似去确认捕鼠器或蟑螂屋有没有东西上钩。



不过令人泄气的是,才打开玄关大门我就听到继父的打呼声。



那瞬间,我有一点失望,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上楼去把研磨棒收起来。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傻事啊。



上了二楼,因为玩腻了电动,我打开电视。



电视正在回放前阵子很热门的魔术特辑。



我从包包里拿出折迭镜,哈了一口气,以面纸擦拭,镜面顿时变得很干净。



我看着自己镜中的脸。



这时,电视里突然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说:



「接下来是人面狮身的表演。」我对这题目有兴趣,便转过头去看节目。



画面中央出现了一张三脚桌,桌上摆有一颗人头,不可思议的是,那颗人头居然开始眨眼、说话,而桌子下面是空的,根本没有地方藏人。



魔术师这时得意洋洋地走出来,开始说明戏法。



「这是一个很早期的技巧,起初人头是扮成人面狮身的模样,因而得名。机关非常简单,首先在这里」



喂喂,就这样把机关说出来好吗?魔术师居然自己破梗?电视机里的魔术师指着三脚桌,原来桌脚和桌脚之间斜放了两面镜子,藉由镜子的反射,营造出桌子底下空无一物的假像。



这样一来,就算人头的身体藏在桌子底下也不会被人发现。



手法居然这么简单,我看得目瞪口呆。



下一秒,又低头看着手上的折迭镜。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冲下一楼,来到浴室的洗脸台前,把折迭镜打开皇四十五度角,然后立在洗脸台上的硝化甘油药瓶前。



我踮起脚尖,试着以继父的视线高度来看,定睛一看,灰暗的浴室里,那瓶小药瓶居然就这么



「不见」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喔——」我对自己佩服极了。



我不是想要杀他,这只是恶作剧,没有大人会被这种小把戏唬住吧。



我对自己这么说。



心情变得好一点之后,我蹦踹跳跳地离开了浴室。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继父的呻吟声。



我缩起脖子。



还以为是刚才的恶作剧被揭穿,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继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好像在说梦话,听起来又像在呻吟,其中夹杂了他的哀嚎。



「我、不是、不是不是我!」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是,不是我,那个女人,是自己掉下去的……」他在说什么?



「她向我问路我刚好要去买酒」我的脑海中浮现继父快步走出家门去买酒的背影。



那一幕我并不陌生,只有去买酒的时候,他的脚步才会那么急,这种时候绝不能叫住他,因为他的心情一定恨不好。



「挡住我的路了,我把她推开」我的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她是自己掉下去的,而且她又不是岛上的人」我呆呆地站在阴暗的走廊上,死瞪着纸门。



我总算搞懂为什么进入暑假之后,继父酒喝得愈来愈凶,脾气总是那么差了。



竹田朔美,暑假第一天在海里淹死的那个年轻女孩,一个来旅行的东京大学生。



平常只有继父会走后院的小路,那里只要一滑跤就可能从断崖掉进海里。



现在菜籽油陷阱,就正在那里等着继父。



被捞上渔港的尸体、惨白的脸庞,年轻旅客遭逢的不幸意外。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



对继父的厌恶油然而生,一阵激烈的憎恶朝我胸口袭击而来。



——静香,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静香就站在薝廊上,探头望进阴暗的屋内,明明是大热天,她的脸却异常惨白,显露病态。



她拿出蕾丝手帕,擦拭脸庞渗出的汗水,等眼睛适应了阴暗的室内后,才将视线转向走廊上的我。



她抬起手扶了扶金属镜框。



「小葵。」



她的呼唤让我平静下来,走到她身边。



——听我说完继父恐布的梦话后,静香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喔……原来如此。」



「嗯、嗯。」接下来的时间,静香面无表情地陷入沉思,我一点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恍然大悟地惊呼着:



「喔喔喔!」不过看上去要比我镇定多了。



「这可是大事件。」



「静香,妳听我说。」静香慢半拍的反应让我安心了一点。



我坐在薝廊上,心想如果在场的是小幸或雪代,一定会吓坏吧,而且从今以后肯定会刻意避着我吧。



然而静香却表现得异常开朗,只见她「喔喔喔」地叫个不停,甚至还笑了出来。



「这可是个好情报,小葵。」



「什么意思?」



「这样一来,不就有个比研磨棒和菜籽油更好的办法了,是不是?」



我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静香得意地鼓胀鼻孔,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我和静香偷溜进妈妈房间。



我们住的房子是死去爸爸的父母盖的,妈妈房间在一楼,大小只有两坪多,是家里最小的房间,不过却也是采光最好、住起来最舒服的房间,透过窗子,可以望见蓝色大海。



静香像在自己家般自顾自地打开妈妈的衣柜东翻西找,不知道在物色什么。



「妳在干嘛?」



「计划三,扮鬼。」



「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静香无视我的吐唔,嘻嘻笑了起来。



接着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连身裙,这件深绿色长裙,很像那个暑假第一天被人从海里捞起的美丽死者身上的衣服。



静香叫我换上。



看我还嬉皮笑脸的,静香泠冷地催促:



「不要闹了,穿上去。快点。」我赶紧收起笑意。



我向来擅长看别人脸色,所以尽管觉得疑惑,还是连忙起身,换上妈妈的衣服。



不过衣服太大了。



静香找出安全别针,在我背后别上几支固定,让衣服合身一点,不致往下掉。



接着,她放下我的马尾,用吹风机把发尾吹得卷卷的,再找出妈妈的化妆品,在我脸上涂上粉底,我的脸顿时失去血色。



等她帮我涂上鲜红色口红后,镜子里的我已经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个黝黑的国中女生了。



「哇噢!」我不由得发出惊呼。



静香要我低下头,用头发遮住脸,练习扮鬼低头垂着双手,拖着脚走路。



我觉得滑稽,一直吃吃笑着。



静香刚开始还一脸正经地纠正我的演技,后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成了,太完美了。」



「真的吗?」



「大概吧。好,开始吧。」



「开始?」我反问静香。



一楼走廊深处,继父的打呼声从那个长年阴暗的房里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酒臭,和一种说不上来的颓废感。



尽管化了妆、穿着妈妈的衣服,接受了静香的演技指导,成功变身幽灵,蹑手蹑脚走路的我还是觉得滑稽,忍不住吃吃笑着。



来到继父房间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这时,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力量在阻止我,一个声音说:



「不要去,小葵。」听起来像是田中飒太的声音。



然而,我还是选择听从在身后催促我的静香。



这一瞬间,我,大西葵的命运,就这样流向另一个方向。



水势汹涌如瀑布。



——拉开纸门,进到房间,我看见继父躺在从没收起的被榜上,睡成大字形。



房里有股汗酸味。



继父发出低吟,翻了个身。



我就站在他的枕边,尽可能像个鬼魂斜着头,让头发遮住整张脸,只露出鲜红色的嘴唇,双手自然下垂。



走廊上的静香探头进房,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家可是很认真耶。



我趁着继父还没清醒,小声地喊着:



「叔叔」这一剎那,继父的打呼声停了。



「叔叔,我想请教一下」继父翻了个身,将那张勋黑又丑陋的大脸转过来。



我趁势模仿鬼魂,前后摆动手臂。



「我迷路了,请问」突然,一声咆哮在房里震荡,完全掩盖了我的声音。



我吓得跳到被褥上,瞪大了双眼,眼中写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表情狰狞得不像人类。



继父看着我,庞大的身躯颤抖着。



「妳妳妳」我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急着想逃离现场。



继父全身抖个不停,口中不知道喃喃自语着什么,直到看见眼前的女子想逃走,他才回过神来。



我感觉到继父的心情已从恐惧转为疑心和怒火。



慌忙中,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急着伸出手臂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静香求救。



然而静香对我的求救视而不见,只是睁大了眼睛,默默看着继父和我。



这时一只手从后方扯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扭过去。



继父看着我着妆的脸,一脸狰狞,接着他总算发现这个原以为是鬼魂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继女。



盛怒的继父举起拳头揍我的头。



我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倒在地,细小的光点在眼前闪闪灭灭。



「小葵,快逃!」我听见静香颤抖地说,但我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我从没见过继父这么生气,他岔着腿站在我面前,我只能屁股着地不停往后退。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可能被杀。



继父气炸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人这么生气。



而我和继父的臂力,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危急中,我瞥见继父身后有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静香。



她全身抖个不停,高举着一个东西。



是花瓶,是人家送的陶器花瓶。



静香纤细的双手高举着花瓶,就要往下砸。



我没想到静香会出手救我,又吃惊又高兴,惊吓之中忍不住哭了出来。



继父举起拳头,又要揍我;静香则咬紧了珍珠般的贝齿,准备砸下花瓶。



我紧闭双眼。



——突然,房里一阵静默。



没有半点声响。



我疑惑地慢慢睁开眼睛。



继父的表情一瞬间凝结。



喷怒和悲伤就这么在他脸上冻结,一动也不动。



他身后的静香似乎也不清楚状况,手上的花瓶停在半空中,黑色的蕾丝衬衫向上提拉,露出了肚挤。



我以眼神向静香示意,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继父突然直挺挺地朝我倒来,我连忙拖着屁股后退避开。



继父两只手压着心脏,厚厚的嘴唇吐出白沫。



我的双脚这时总算能动了,赶紧摇摇晃晃站起来,静香也抛下花瓶,我们两人手牵着手,逃了出去。



「呜、鸣……」



「继呜父鸣呻鸣时鸣着月岛。



他心脏病发作了!我和静香手牵着手站定在走廊上,继父转过身低声对我说:



「小葵,药、药」可是我的双腿发软,一步也动不了。



继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昨天一样脚步跟胆地往浴室走。



我和静香退了几步,让路给他。



继父完全顾不了我们,走进了浴室。



他向硝化甘油小药瓶的方向伸出手。



可是小药瓶「不在」他疑惑地停下动作。



「啊!」静香在后面看着一切过程,轻轻喊出声。



她发现我放的折迭镜,惊讶地指向前。



「那是妳放的吗?」我全身抖个不停,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继父绝望地继续在浴室搜索药瓶,然后就像棵巨木缓缓地倒下了。



他庞大的身躯撞击着。



全身都在抽搐。



我嘴巴里破了,尝到了血的味道。



是刚才继父打伤的。



我茫然地坐倒在地,看着痛苦不堪的继父。



静香牵着我的手颤抖着,她似乎喃喃在说些什么,我转过头去看她,静香口中仍不停地切念着。



这下我终于听懂她在念些什么了。



去死,静香说。



听到她这么说,我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们牵着手,两人都在发抖,我也开始对继父喃喃地说:



「去死,去死,你去死」我自己也知道,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怯弱。



我一边哭一边喷咽地喃喃说个不停,静香也不出声地哭泣着,我们两个就这样抽噎着,对着倒地的大人念着:



「去死,去死,去死」——我回想起许多快乐的往事。



妈妈第一次把继父介绍给我时,高大强壮的他脸上总是带着开心的笑容。



他说,从今天起我就是妳爸爸了喔。



他常把我举起来绕着圈圈,就像疼惜可爱的小狗一样陪我玩耍。



他还轻抚着我的的头说:



「小葵真是个野丫头,好有精神。」我们也曾经共度快乐的时光。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怪物的?而我又是什么时候失去幸福的呢?继父不再动了。



我口中还残留着血的腥味。



静香放开我的手,缓缓蹲下,低头打量着继父,说:



「他真的死了。」我瘫坐在地。



继父死了。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我颤抖着起身,举步向前,昏暗的走廊只有短短几公尺,我却跌倒了三次。



因为腿软得站不住,双腿完全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走到玄关的电话前,手指还是抖个不停,接连按错几次号码后,终于拨出了110。



「警察局,有什么事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我发出重重的吸气声,吸了一大口气,可是,发不出声音。



「喂喂,有人吗?怎么了吗?」对方又问。



我又吸了口气,吐气,然后大声地说:



「我爸爸死了!」我抽噎着立刻挂上电话。



静香上前拉起我的手。



电话响了。



我被铃声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盯着电话。



静香用力扯着我的手,我无法接电话,被静香拉进了浴室。



电话断了,又响了。



是警察。



我用手背擦了操眼泪,口红抹在手背上,看起来就像血一样,我忍不住放声尖叫。



静香拖着哭泣的我,帮我洗了脸,又带我回妈妈房间,换回原来的T恤牛仔裤,接着她又走进继父倒卧的浴室。



我想,自己一定会被当成杀人凶手逮捕,便双手前伸地呆坐在玄阙,等待警察的到来。



电话已经不响,不过我听到警车的鸣笛声正朝家里接近。



鸣笛声愈来愈响,终于在家门外停了下来。



车里走出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跑步向前察看。



「是妳通报的吗?妳爸爸在哪里?」警察大吼地问。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五十几岁、身材魁梧的警察一脸凶恶地低头看我。



我伸直了两只手臂,抽抽噎噎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警察绕过我冲进家门。



警察发现继父的尸体后,拿起无线电通报,似乎是在叫救护车。



「一名急病患者,请火速前往。」他话说得很快。



我坐在玄关,用手背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那个中年警察走近我身后,温柔地在我身旁坐下



「妳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令我感到不解,泪水也止住了。



「大西、葵。」



「几岁了?」



「十、三、岁。」



「是国中生吗?」



「是。」



「那是妳爸爸吧?」我很想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很重要」,却只能静静地点了点头。



「妈妈呢?」



「她在渔港打工,应该快、回来了……」



「是吗?」中年警察点了点头。



这时另一个年轻警察也走进家里,我听见他在浴室小声地问静香一些问题。



中年警察口气和缓地说:



「妳吓到了吧,一回到家就看到爸爸倒在浴室,妳一定很害怕吧,不过啊,这种时候妳应该打119叫救护车,而不是打110喔。妳说爸爸死了,我还以为妳爸爸是被人拿菜刀刺伤,或是被勒死了呢。」



我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中年警察。



我转过头看向继父倒卧的浴室,那一带弥漫着浓厚的死亡气息。



警察又对我说了些话,像是「我也有个和妳年纪差不多大的女见」、「要好好保重身体喔」之类的。



救护车抵达之后,他立刻起身向救护人员说明现场的状况。



这时我才惊觉,原来没有人发现是我杀了继父啊。



可是等到他们发现硝化甘油的药瓶被动了手脚,情况就会完全逆转了吧……



我希望警察逮捕我,希望他们快点发现。



我颤抖地等待着,期间中年警察担心地回头看了我好几次。



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她坚定地对中年警察说:



「我来陪她。」警察点了点头。



我缓缓地拍起头来,看向身旁的静香,眼神和她交会时,我说:



「他们好像不打算抓我。」



「那是当然的啊。」静香理所当然地说。



「但是,镜子?」



「啊,妳是说这个吗?」静香从口袋拿出我的折迭镜。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挺直了身躯。



的她又得意地说:



「他们来之前我就藏好了,不用担心。知道妳杀人的,只有我一个人喔。」



「静静香。」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静香开心地笑了,若无其事地说:



「我说会教妳一个绝不会被发现的杀人方法。」说完,她把玩着我的折迭镜。



她苍白的双手令我觉得不舒服,彷佛她手中操弄的是某人的生命。



我从没看过这种表情的静香。



她的眼神泠冷地没有表情,只有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小葵,下次换妳帮我了喔。」



「啊?」我疑惑地反问。



静香一脸正经,压低声音说:



「我也有想杀的人,下次轮到妳帮我了喔。」



救护车载着继父走了,响笛声愈来愈远。



遗方传来了蝉鸣。



蝉已经比盛夏减少许多,声势减弱的蝉鸣声中,透露着一股悲戚。



我愣愣地望着自己伸直了、却没有被转上手铐的双手。



蝉持续地叫着。



夏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