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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疑雲密布的夏天(2 / 2)




我把汤匙和叉子递给仲丸同学,也放了一支叉子在自己面前。仲丸同学说道「啊,谢谢」,我把拿著叉子的手朝她伸去。



「我要吃你的番茄。」



我瞄准仲丸同学盘中的番茄,迅雷不及掩耳地刺出叉子,等到仲丸同学反应过来时,番茄已经进了我的口中。



「……咦?」



她愣住的样子十分好笑。



「咦?你想吃是无所谓啦,不过小鸠,你喜欢吃番茄吗?」



我吞下番茄,说道:



「也不是特别想吃,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吃番茄。」



「我……」



她一脸疑惑地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讨厌吃番茄?」



我笑了。



理由很简单,想都不需要想。虽然这是不需要问的问题,但她既然问了,那我就说吧。



「因为你决定来这间店时说了『吃冷义大利面最好了』。」



「嗯。」



仲丸同学坦诚地点头。



「后来点菜的时候,你却点了热的奶油义大利面。」



「是这样没错……」



这样很不合理,她来这里明明是为了吃冷义大利面,结果却点了热的义大利面。从低温变成高温,就像是熵不可逆地增加。



我无法忽视这件事。



「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的确,写在旗子上的蘑菇白酱冷义大利面已经卖完了,但还有其他的冷面,番茄口味的,但你却没有点那一道。你进这家店是想吃冷的食物,后来点了热的,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我随手指向天花板。



「如果这间店的冷气很强,你走进来就不想吃冷的了,那很正常。但这里的冷气明明不强,反而还有点热。」



仲丸同学喃喃说道:



「喔,原来是这样……」



「嗯。明明很热,却还是放弃了冷义大利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讨厌番茄。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吃掉吧。」



我露出笑容。



因为仲丸同学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猜或许有事令她烦心,原来是我多虑了,她只不过是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小到我都觉得有些无聊。反正我不讨厌吃番茄,就体贴地帮女友解决了这个麻烦。



「那个……」



仲丸同学露出无奈的表情。



「小鸠,你有时会说些很奇怪的话耶。不过这样也挺有趣的。」



「总比只会说些无聊话好吧。」



「可是……」



仲丸同学看著没有番茄的沙拉,说道:



「我不讨厌吃番茄。」



「咦?真的吗?」



竟然猜错了。我为了恢复秩序而做的缜密推理被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推翻了。



我充满挫败感地问道:



「那又是为什么?」



说吧!你放弃了原本想吃的冷义大利面是因为多严重的理由!



她说:



「因为菜单上的奶油义大利面照片看起来比番茄的好吃。」



原来如此。



「还有,便宜一百圆。」



这理由的确很充分。



仲丸同学后来什么话都没说,可能是因为一鼓作气地进攻却被我闪躲,就没心情再开口了。她默默地吃著奶油义大利面,而我默默地吃著滑嫩的酪梨三明治。



我当然知道仲丸同学想刺探的是什么事。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熟知船户高中男女交往关系的人物。她指的当然是我经由健吾而认识的吉口同学。仲丸同学是想确认我和吉口同学彼此相识。



如果仲丸同学直接问我,我就会回答「认识啊」,但她却用这种不乾不脆的态度来刺探。她套话技巧之差让我不禁感到同情,所以才故意转移话题。就某个角度来看,其实还挺厉害的。



吃完以后,仲丸同学又加点了咖啡。实习中的女服务生说「那我帮您加进午餐套餐」,但是看她操作机械的生疏动作,我很怀疑她是否真的算成套餐价格。



仲丸同学望著咖啡喃喃说道:



「嘿……」



语气听起来很开朗,但她却低著头。



「小鸠……你跟我交往是因为喜欢我的什么地方?」



很多地方啊。



就像是女友迟到时说「对不起,等很久了吗?」我会自然回答「不会,我也刚到」一样,我早就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一边用餐巾纸擦掉拇指上的酪梨糊,一边说道:



「我觉得,跟一个人在一起还要有理由,是很奇怪的事。你应该懂吧?」



仲丸同学默默地喝一口热咖啡,抬起头来,笑著说:



「一点都不懂。」



3



────



(五月十日 朝日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上町发生火灾 疑似连续纵火



十日凌晨零点左右,木良市上町一丁目的高架铁路下有弃置的脚踏车起火燃烧,附近居民看见之后立即打一一九通知消防局。消防员灭了火,但已经有十几辆脚踏车被烧毁,起火范围约十平方公尺,所幸无人伤亡。木良警署怀疑是人为纵火,正在进行调查。



木良市今年接连发生疑似人为造成的火灾。这也是上町自治会启动防灾巡逻之后的第一次火灾。



────



(五月十八日 读卖新闻)



预防火灾 木良市防灾训练



木良市三宫寺町在十七日举行了本地居民的防灾训练,木良消防局的消防员指导民众学习基础的灭火方法。



木良市从去年开始接连发生疑似人为纵火的火灾,三宫寺町有许多历史性建筑,许多人都感到担忧。木良消防局的田中晴臣消防员(51)表示「最重要的是要靠著当地居民的努力,防范火灾于未然」。



────



(六月二日 船户月报 第八版)



校刊社倾尽全力持续报导本市的连续纵火案,可恶的纵火犯日前再度作案,五月十日星期六,上町一丁目的高架铁路下方有十几辆废弃脚踏车遭到纵火。



笔者碰巧目睹了这次事件。近距离看下来,火灾真的很可怕!这令笔者不得不意识到,如果火灾没有得到控制,我们会遭受多大的损失(所幸这次的火势没有延烧到高架铁路)。遗留在现场的痕迹透露著这次事件依然是先前的纵火犯「Fireman」干的好事。看到这次火灾,不只是笔者,校刊社全体社员都下定决心,绝对不能继续任其为所欲为。



下次纵火目标推测是北浦町。北浦有许多重要设施,诸如综合运动场、北浦大桥、木良城址公园等等。我们由衷期盼Fireman这个月就会遭到逮捕。(瓜野高彦)



────



今年的梅雨季应该不是乾梅雨。连日不停地下雨,害我连学校都不太想去了。不过我约了人的星期六倒是没下雨。天气预报说,下午的降雨机率是百分之二十。我有些担心,但还是骑上脚踏车,前往木良市北边的北浦町。



我去北浦町当然是为了事先勘查。上个月在上町的监视计画不够完善,虽然动员了校刊社全体社员,其实总共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个人老是藉口说家里管得很严,没办法一起帮忙。另一个人上个月巡逻时被警察抓到,吓得腿都软了。如果这次不做好万全准备,就有可能再次失败。从上町的巡逻情况来看,警方很可能已经加强戒备了,所以我们亲手抓到纵火犯的机会恐怕不大。



我也可以找校刊社的社员一起去勘查,但我还是决定找冰谷优人,因为他比校刊社的任何社员都可靠。身为社长,不禁为此感到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和冰谷约在站前。他穿著条纹POLO衫,看起来很凉快,但他一出现就说:



「嗨,今天真热啊。」



虽然一直下雨,但气温并没有因此下降。才六月就这么热,真不知到了盛夏会热到什么地步。



我们一如往常地并肩骑著脚踏车,从市区道路一路骑往北浦。这里有很多可疑的目标,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冰谷说「总之先去看看城址公园吧」,所以我就听他的了。



城址公园这名字听起来很气派,实际上却没有半点古城的样子,是一所很和平的公园。我把脚踏车放在停车场,一边上锁,一边说道:



「这次该不会又是烧脚踏车吧……」



冰谷笑了。



「一开口就说这么吓人的话。算了,毕竟我们是来勘查的。我觉得这次应该不是烧脚踏车。」



一月烧的是废弃脚踏车,上个月我又亲眼看到十几辆脚踏车被烧。但我不觉得纵火犯会执著于脚踏车,他应该不会每次都选一样的目标吧。



走进公园,里面的路是乾的,但草地似乎湿气很重,湿润的青草味围绕著我们。



「很有梅雨季的味道呢。」



冰谷指著地上的小草花,愉快地说道。那些花是粉红色的,形状像铃铛一样,挺可爱的。我没有回答。



「是紫斑风铃草。」



冰谷笑著说。



「我没研究过花的名字。」



「我也不是很懂,但我至少知道紫斑风铃草,这是常识。」



他是暗指我没常识吧。我不高兴地丢下冰谷,自己先走了。



现在没下雨,但天空阴阴的,太阳在灰白的天空若隐若现。湿热的空气令人不太舒服,但是没有阳光直射会好一点。再怎么说,都比下雨来得好。或许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公园里的人非常多。现在是星期六的白天,还可以看到阖家大小一起出游。



而我眼中注意的只有可能会被纵火的目标。



冰谷跟在后面,一边说道:



「对了,我看了这个月的《船户月报》。你的文笔还是一样流畅,但写法似乎有些不同。」



我头也不回地说:



「要维持热度啊。」



报导收到的回响还是很多,跑来印刷准备室的学生也是不减反增。



但是被丢进垃圾桶的《船户月报》却没有大幅减少的迹象。这系列的报导引起广泛讨论,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但是这些连续纵火案……该怎么说呢,好像少了一些爆点,既没有冒出浓烟也没有烧起熊熊火焰,没有足够的力量吸引船高学生的心。如果想让大家觉得「真期待下一期的《船户月报》,这个月的要好好保存下来」,就得把这个题材炒得更热。



我已经订好了逮捕纵火犯的庞大计画,但是在抓到人之前得先维持住热度,而我想到的方法就是取绰号。



「叫『Fireman』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我这么一说,后面就传来窃笑声。



「你明明是在自嘲,语气中却充满自信呢。」



「……或许吧。」



「你在里面藏了讯息吧。」



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冰谷了,包括纵火犯依照「防灾计画」作案的事,所以冰谷看出「Fireman」这个绰号不只代表纵火之意,还暗示著「消防员」。



「真希望我们的社员脑袋也有这么灵光。」



我对这个绰号非常有信心。表面上很直白,却暗藏著另一层意思,真是无懈可击。但我在校刊社里却被批评了,高一的本田说「这名字太逊了」。五月去监视时,这家伙明明离纵火犯最近,却什么都没看到,他现在应该要乖一点才对。



冰谷说:



「可是有点逊耶,我觉得要再多花点心思。」



……有这么糟吗?



「而且我说的不是绰号的事,而是报导的风格,还是该说写法……算了,无所谓啦。」



这毕竟已经是第五次的报导了,我自己是没发现啦,或许真的有些改变吧。



那些紫斑风铃草似乎不是野生的,而是人工种植的。仔细一看,到处都开满了花。我不禁想到,花圃也有可能遭到纵火,虽然烧花不会造成严重损害,但感觉罪孽更深重、更不可原谅。这会不会更适合作为纵火犯的自我宣传呢?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突发奇想。



「对了。」



一直跟在后方的冰谷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表情十分轻松,看不出来是认真还是不认真。



「干么?」



「如果你想勾起读者的好奇,不是还有其他情报吗?你打算藏著那个到什么时候啊?」



「那个喔……」



我很清楚冰谷指的是什么。遗留在现场的痕迹,也就是纵火犯的署名。去调查纵火现场时,冰谷发现的痕迹。



Fireman纵火的地点都留下了相同的痕迹。在火灾现场必定会有东西被打坏。说「打坏」不够精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留下了被铁槌之类的东西敲打的痕迹。



根据园艺社社员的证词,第一次火灾不只是割下来的草堆被烧,还有一把铁槌被偷了。我不知道Fireman用的是不是园艺社被偷的那把铁槌,总之那家伙在每月第二个星期五纵火时,都会用铁槌敲打纵火现场的某样东西。



我把搜集来的所有资料都交给校刊社的社员了,其中也包括园艺社铁槌遭窃的情报。



叶前路边的交通告示牌凹陷。



西森儿童公园的树枝被折断。



小指建材堆放处的水泥墙上的痕迹。



茜边的也是行道树。树皮被撕开多处,凄惨地露出了里面的木质。



津野的废弃车辆被折断了后照镜。



日出町的塑胶公车站牌被打穿了。



华山的停车场里,被烧的机车旁边有其他机车的坐垫被撕裂了,车主气得要死。



再来是上町。禁止进入的招牌有一道刮伤,还被敲得凹凸不平。



……可是至今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我本来以为你不公开是为了留下来当王牌,准备写一篇『可恶纵火犯留下的痕迹!』之类的报导,顺便附上照片。可是你好像不打算这么做。」



冰谷好像很不满。



这是当然的,因为发现那些痕迹的不是我,而是冰谷。一月我第一次和冰谷出去调查时,拍下了叶前的交通告示牌,但是后来在西森和小指也都是冰谷告诉我现场有那些痕迹。



我没有把这些事写在报导里。



我走在暑气蒸腾的公园里,一边思索著。冰谷比任何人都可靠,我应该向他好好解释才对。



现在解释也不算晚。



「你说那个啊,在抓到纵火犯之前都不会写。」



「……因为你只想报导自己发现的事吗?」



「不是这样啦。」



冰谷比我想像的更在意这件事。我加强了语气:



「不是为了我廉价的自尊心,而是有更重要的理由。我在最初的两次报导没有写出来,确实是打算把这个保留下来当王牌,但现在不是为了这点,我有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冰谷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



「我不是说过吗?堂岛学长退社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模仿作案,如果《船户月报》连铁槌的事都写出来,以后就分辨不出是不是有其他人模仿作案了。」



「你跟我说过,之前的社长就是因为没察觉这件事才引咎辞职的。」



「当时学长说过,校刊社必须隐瞒连续纵火的规律,才能分辨出作案的是Fireman还是模仿者。只要在报导里说我们分辨得出来,就算校刊社继续预测下次地点,也不会引起模仿犯罪。校刊社全体社员都知道『防灾计画』的规律,但『铁槌的痕迹』是要保留下来的王牌。」



冰谷沉默片刻,然后喃喃说道:



「原来你那样写是为了这个理由,为了保留『只有真凶才知道的事实』。很聪明嘛。」



冰谷的理解能力真的很强,如果他是校刊社社员就好了。我点头说:



「是啊。虽然没办法公开,但我绝对不会把你的发现视为无物。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冰谷听了便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他说的话比我想像的更温和。



「瓜野,你改变了呢,该说是环境塑造个性吗?很有说服力喔……我不会不高兴啦,知道你有理由就好了。」



然后他放开手,指著公园的角落。



「你看那里。」



冰谷指著一座小山丘上类似凉亭的建筑物,和草地上一条细细的小径相连。那里好像是个不错的休息处,有几个人坐在里面。



我凝神注视。现在有人在里面休息,但深夜里不可能有人,可以悄悄地靠近,而且建筑还是木制的。



「对耶。木头烧得起来,有可能遭到纵火。」



这建筑很有可能被Fireman选为六月的目标。但冰谷露出苦笑。



「你真的一开口就很吓人耶。不是啦,我是想说现在很热,要不要去那边休息。」



喔喔,现在确实又湿又热。



「你早说嘛。」



我为遮掩尴尬而抱怨,冰谷无声地笑了。



我们爬上泥土坡道。刚走进公园时,泥土还是湿湿软软的,我们边走边聊没多久,地面就已经乾了许多。天空依然阴沉,但气温还是有在上升。



有一对看似夫妻的男女坐在凉亭里,亭子很宽阔,还有很多空间,我和冰谷在距离那对夫妻稍远的地方坐下来。正方形凉亭的屋顶很高,又没有墙壁,十分通风,凉爽得超乎我的想像。我们并肩坐在一起,为了不糟蹋这份凉爽,我和冰谷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种情境不太常见呢。」



冰谷说道。的确,两个高中男生一起坐在公园的凉亭里乘凉真的有点奇怪。不过天气这么热,一起乘凉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冰谷抬头看著屋顶,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我有一件事必须向你道歉。」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道歉?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冰谷垂下视线。



「大概在去年暑假刚结束的时候吧,你很想报导某个事件。」



我点点头。我那时很想报导去年暑假发生的绑架案。如今回头再看,一切都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我当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回答说这是你想做的事,因为你不希望什么都不做就毕业了,这样只是在重复国中三年的情况。我现在才敢告诉你,其实我当时很不屑,觉得你说的话很孩子气。」



他露出浅笑,如此说道。



「我们空闲的时间不多,每天只能照著行程表做事,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就算要追求名声,也只限于船户高中之内。追求这种小里小气的名声实在太无聊了。



不过,你在那之后真的渐渐出名了,还当上了社长,就算时间不长,但你确实在学校引起了一阵风潮。那个事件越演越烈,市民的反应也越来越大,又是主动巡逻又是防灾训练,连新闻都报出来了。」



「嗯嗯,我也看到了。」



「不过你对此依然不满足,还继续想著如何维持热度。如果你的计画真的成功了,说不定会收到警方的感谢状呢。



相较之下,我光是每周六天上补习班就快累翻了。就像我想的一样,时间一下子就流逝了。」



冰谷握紧了拳头。



「其实我每个月看到你的报导,都觉得很舒畅、很痛快。该怎么说呢?不是因为报导本身,而是我一想到你这么努力,心情就会比较释然……所以我觉得必须为了嘲笑过你的事道歉。」



冰谷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自嘲地说:



「说这种话很奇怪吧?」



「不会……我才要感谢你帮了那么多忙。」



「我又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背地里小小地恶作剧罢了。不过……」



他似乎不喜欢沉默的气氛,又继续说下去。



「报导写说『期盼Fireman这个月就会遭到逮捕』,你是打算亲手抓到他吗?」



那还用说。我点点头。



冰谷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我不想泼你冷水,不过这个月或许没办法。」



我皱起眉头。



这个月的目标北浦町是新开发的区域,我们所在的城址公园并不老旧,连综合运动场都是前年才盖好的。也是因为这样,北浦町的街道很宽敞,很适合从事监视行动。



「我没有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果有多一点社员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好像很容易被误解呢。」



冰谷苦笑著说,然后伸出手指,从没有墙壁的凉亭里指著天空。



「天气预报说下星期的天气不太好。我不知道Fireman碰到下雨天是否还会照样出来纵火。」



原本就很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仔细一看,公园里的人变少了,凉亭里的那对夫妻也不见了。应该快要下雨了。



「原来如此……」



很有道理。依照我的想像,纵火犯是开车作案,所以下雨也没有影响。不过,我确实该考虑到他有可能在雨天停止行动。



而且校刊社的社员士气那么低落,叫他们在下雨天去监视,他们一定很不情愿。真希望到时是晴天……



冰谷看到我苦思的模样,很同情地说: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我似乎还是泼了你冷水哪。」







六月十三日,本月第二个星期五。



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下不下雨那种小事。明明还没到台风的季节,却有个大型强台逼近日本,虽然不会登陆,但整个木良市都笼罩在暴风圈中。上午情况还好,下午就下起了倾盆大雨,甚至发布了豪雨洪水警报。



虽然连续纵火已经很不正常了,但我不认为纵火犯在这种天气还会规规矩矩地跑出来放火。暴风圈直到深夜都不会离开。我经常听说有人在台风天跑去看河水暴涨的样子而死掉,如果为了出门纵火而死在台风天,那也太好笑了。



我告诉校刊社社员说若是晴天就要去监视,阴天一样要去,若是下小雨也要去。但若下起豪雨就没办法了。社员们一定都是放学后就回家了,但我猜想或许会有一两个人出现,为了慎重起见,我放学后还是去了印刷准备室。



门没有上锁,社办里面有人。可能是比其他人更有干劲的一畑,再不然就是身为学长所以比较有责任感的五日市。



「唷。」



我低声说道,一边打开了门。



在社办里的既不是一畑也不是五日市。校刊社里只有男生,这人却不是男生。她坐在椅子上,背向雨水敲打的窗户,微笑著说:



「你终于来了。」



「小佐内……」



「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身上穿著白色的夏季制服,只用左手灵活地拿著文库本。她把书本放在桌上,歪头窥视著我的表情。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脱口问道。小佐内吃吃地笑著说:



「怎么进来的……当然是从门口走进来的。」



「门锁呢?」



「我去教职员办公室,说我是校刊社的,老师就把钥匙给我了。啊,老师还要我转告大家『台风快来了,早点回家』。」



小佐内不是校刊社的社员,但她却一点都不心虚。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我把书包放在桌上。



「是啊,再不快走就走不掉了,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这个台风带了很多水气,风倒是不强。」



雨水在风的吹拂下还是断断续续地猛烈泼洒下来。这里只有小佐内一个人,其他社员果然全都回家了。



「不过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让人有些担心,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你会担心这种事啊?」



「嗯?」



「觉得十三号星期五不吉利。」



小佐内热爱甜点,既然她有这种少女风格的喜好,会在意占卜或迷信也不奇怪。不过她以前从来没表现过这一点,所以我还是有些意外。小佐内微微一笑。



「是啊,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然后她似乎突然想起某事。



「啊,说到星期五就让我想到,我看了前阵子的《船户月报》,你很努力呢,Fireman这个名字是你想的吗?」



是没错,不过被冰谷批评之后,我就不太有自信了。小佐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情,她说:



「我觉得挺不错的。」



听到她的夸奖反而让我觉得「真的有这么差吗?」。我觉得Fireman一词的含意很贴切啊……



「谢谢你看了我的报导。」



本月一号分发了《船户月报》之后,小佐内就传过讯息给我,说「我看到了,你很努力」。如今她又重新提起,或许是有其他想说的事。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小佐内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只是一件小事啦,非常小的事。」



「喔喔。」



「……报导里面有一个错误。」



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太愧疚了,我并不觉得受到打击。那篇报导很长,出现一些错误也是在所难免。我一派轻松地问道:



「哪里错了?」



「嗯。五月十日星期六上町一丁目的高架铁路下方有十几辆废弃的脚踏车遭到纵火……应该是星期六吧。」



我是这样写的吗?那么琐碎的细节,我一时之间记不得。好像真的是吧。我抓抓头说:



「我会再去检查的。」



然后又说:



「那你为什么在台风天跑来社办等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是,这件事只是突然想起来的。那个……」



小佐内说到这里就吐了一下舌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但手机没电了。最近电池不太正常,所以没办法打电话给你。」



「可以回家之后再传讯给我啊……」



「那样也行啦,但是比起打电话或传简讯,我更喜欢当面谈话,因为这样比较开心,不是吗?」



听她这样说,我当然开心。



「我懂了。不过还是要早点回家,不然就太危险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有三件事。」



小佐内这么说道,但她只竖起两根指头。她自己没发现吗?



「……不过有一件不需要说了。如果你今晚要去监视,我有事想要问你。」



「今天应该没办法了。」



「嗯。」



看她一脸遗憾地点头,我忍不住想要问问看。



「如果我要去监视,你想问我什么?」



「啊,嗯……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小佐内扭扭捏捏地偷瞄著我,然后小声地说:



「我只是想问,你在北浦町的哪些地方安排了人?」



我已经反省过上个月的行动了,所以这个月安排得更周详。因为人手不足,我还叫高一社员找朋友来帮忙。就算准备得这么周全,还是敌不过天灾。可是……



「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个?」



小佐内露出惊慌的态度。



「啊?只是有一点好奇啦。」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种事感到好奇,但是一直追问下去也太小心眼了。



自从我在某天放学后对小佐内发动进攻之后,她对我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反应。和小佐内交往很愉快,因此我不想勉强她。反正她从来不会要求我什么事,所以我也不可能变成马子狗。



「唔,那就下次吧,如果放晴的话……那第二件呢?」



「嗯!」



她的眼中迸出精光。我们交往已经将近一年,所以我很清楚,小佐内只有讲到甜点的时候会露出这种眼神。



「那个,有一间店叫『Tinker and Linker』,那里的水蜜桃派很好吃。那间店去年关门了,我还以为没得吃了……可是车站附近又开了一间新的蛋糕店,叫作『Tinker Tailor』,他们也有卖水蜜桃派喔。」



果然是这样。我不禁苦笑。



「那真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然后啊,等明天台风过了,应该就会放晴了。瓜野,你周末有事吗?」



没事。就算有事,既然小佐内约我,我当然是以她为优先。



「没有。不过还不知道周末会不会放晴。如果放晴,那就去吧。」



小佐内活力十足地接连点头。



此时刮起一阵强风,玻璃窗用力摇晃。我们两人都警戒地望向窗户。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过敏,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小佐内镇定下来,说道:



「看来应该快点回家。」



「是啊。不过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



她讶异地问道。



「你一开始不是说有三件事吗?」



「没有……我要说的只有两件。啊,对了,这个。」



她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拿出一支钥匙。



「不好意思,请你帮我把钥匙拿回教职员室。我不太会应付今天值班的老师。」



小事一桩。小佐内把钥匙交给我以后,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站起来说:



「明天见!如果放晴的话!」



她背起书包就要离开印刷准备室。我理解她焦急的心情,因为风雨越来越大了。我不知道小佐内住在哪里,她平时都是骑脚踏车上学,想必不会住得太近。



我也要回家了。我不经意地环视社办一圈,突然发现一样东西。



桌上有一本文库本,那是小佐内刚刚看的书……她太急著回家,忘记拿书了。



「真是的……」



真罕见,我从来不觉得小佐内很精明,但她也不像很容易掉东西或迟到的人。乾脆把书带回家吧,如果明天放晴,就可以直接拿给她了。不对,现在正在下大雨,带书回家一定会弄湿。还是留在这里,等星期一再还她吧。



书的封面朝向下方。我随手翻过来看,书名有些奇怪,看不出是什么内容。书中夹著一张白纸,大概是收据吧。上次她也是把收据当成书签。她经常这样做,这是她的习惯吗?



……真想把那天的事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小佐内留给我当作纪念的收据已经被我丢掉了,因为我光是看见那张收据就觉得丢脸。这本书里夹著收据,令我不禁回想起那件事。



我拿起文库本。



我不是要拿起来读。我把手指插在夹著收据的那一页,然后抽出收据。现在看到收据,我还是觉得很丢脸,连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刻意把收据拿出来看。那应该是这本书的收据,含税是六百零九圆。小佐内付了刚好的零钱,没有找零。



这样好像是在偷窥小佐内的生活,太下流了。我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厌恶,正准备把收据放回去时……



「啊……」



我不禁发出惊呼。



收据清楚地打上了店名和消费的日期时间。我不自觉地握紧小小的文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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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堂书店



北浦店



感谢您是惠顾



6/12(四)23:51



文库版 ¥580(不含税)



小计 ¥580



税金 ¥29



总计 ¥609



现金 ¥609



找零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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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持续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4



在健吾传来讯息之前,我都没想起今天就是「那一天」。



今天是抢在夏天之前到来的大热天,天空从一大早就看不见一片云。在闷热的暑气中,我想起了一件事。本市有一间蛋糕店叫「杰夫贝克」,店面很小,店员也不亲切,但是到了夏天就会贩售特制的夏洛特蛋糕。这种蛋糕取名叫夏洛特听说是因为长得像帽子。



去年的某个大热天,我吃到了夏洛特蛋糕,那真是太美味了。我并没有特别爱吃甜点,但是那种蛋糕让我真想再吃一次。我寻思著要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买来吃。满心期待地到了放学后,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堂岛健吾的讯息,里面写著:



『准备好了。你先来一下,我再跟你说。』



我一时之间还没有会意过来,操作手机叫出月历,我才发现今天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五,连续纵火的日子。如果《船户月报》的报导没错,今天就是纵火犯第九次作案的日子。



今天是要把被取了难听绰号的纵火犯揪出来的重要日子。计画是我想的,所以健吾要求见面,我当然不能拒绝。我认命地走向健吾的教室,心中还是免不了感到厌烦。



健吾的教室还有很多人,五月约五日市见面那天明明没有其他人。留下来的学生都摊著笔记本或参考书,再不然就是在写题库,令人不得不想起大学考试的关键时刻──高三暑假──即将到来的事实。



健吾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而是走到远离其他人的角落,把手机放在桌上。



「校刊社正在开会,结束之后,五日市会通知我们。我跟他说传讯息就可以了,若能亲自过来就来这里。」



健吾板著脸说。桌上有一张影印纸,那是《船户月报》七月号第八版的影本。



我瞄了一眼,说道:



「真长。这个是不是写得越来越长了?」



「是啊。」



健吾一脸苦涩地点头。



「篇幅增加很多。原本只是用删减编辑后记空出来的版面写专栏,但现在又删减了其他报导,增加更多版面。」



「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不,原则上不该这样做,而且会打乱版面设计。」



我知道健吾是校刊社的前社长,听他说出版面设计这么专业的词汇,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既然违反了原则,你可以用前社长的身分提出抗议啊。」



我随口说道,但健吾露出不悦的表情。



「前社长算不了什么。这是现任社员的决定,我没办法干涉。」



我真该夸奖他是个懂分寸的学长,不过我觉得专栏篇幅增加多半不是「现任社员的决定」,而是瓜野一意孤行的结果。不管真相如何,这都不是我该管的事。我望向桌上的报导。



────



(七月一日 船户月报 第八版)



各位同学注意到了吗?我们校刊社持续追踪报导的事件、从去年十月不断发生的连续纵火案出现了一些改变。



被我们称为Fireman的纵火犯在上个月并没有作案。



在上个月,木良市内依然发生了几件火灾,其中也有疑似人为纵火的案件(六月十九日发生在茜边一丁目的火灾),但是经过校刊社的检验,那次火灾并不是出自Fireman之手。也就是说,连续纵火案突然中断了。



Fireman停止纵火了吗?



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在此公布真相:Fireman纵火的时间都是固定在每月第二个星期五的深夜至星期六的凌晨,而六月的这个日子,也就是十三日深夜至十四日的凌晨,刚好碰上台风来袭, Fireman只是因为强烈的风雨而暂停作案。



一个月中断作案能让他改过自新吗?我们也如此期盼,但笔者不认为事情有这么乐观,若是本月第二个星期五没有下大雨,他很有可能再次作案。



我们校刊社预测,Fireman依然会在北浦町下手,这或许是他的规则吧。(瓜野高彦)



────



「他的规则啊……」



我叹著气,喃喃说道。



「你想说纵火犯或许是女生吗?」



在等待联络时,健吾也没事干,所以才回了我这句无聊话。



的确,瓜野已经认定纵火犯是男性,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为纵火犯会继续选择北浦。」



「这个嘛……」



健吾也望向报导。



「如果纵火犯早就计画几月要在哪个消防分局的辖区作案,或许会以计画为优先。北浦分局的下一个是?」



「针见分局。你想得也很缜密嘛。」



健吾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点小事根本用不著想。」



有必要如此强调「自己想到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别笑。」



「我又没有笑。你说得没错,纵火犯有可能一开始就订下行程。如果是我也会这么想,因为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嗯……」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



「纵火犯第一次作案是在叶前,之后每个月都换一个木良市消防分局的辖区。」



健吾的表情和态度明显地表示出「现在何必又说这些」。好有魄力啊。他升上高三以后,架势更胜高一的时候。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说道:



「可是,健吾,你有算过木良市有多少间消防分局吗?」



他的表情和态度又明显地表示出「没有」。我想健吾将来就算走上歪路,也不可能加入诈骗集团。



「总共有十二间。」



「十二?意思就是……」



「嗯。」



我笑著点头。



「一年之内就能在所有分局的辖区纵火。纵火犯若把消防分局的数量看得比纵火日期和顺序更重要也不奇怪。」



健吾稍微探出上身。



「难道接下来会是针见?」



我忍不住皱起脸。



「没有难道。接下来还是北浦。放心吧,错不了的。」



我望向黑板上的时钟。现在是白天比较长的季节,所以离傍晚还很久。体育社团都还在操场上沐浴著紫外线。校刊社开会不知道还要开多久。这又不是坐著讨论就能解决的事,真希望快点处理完。我不确定「杰夫贝克」营业到几点,再不快去的话,说不定夏洛特蛋糕就卖完了。



我正在这么想,健吾却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好像很不高兴。」



不愧是前校刊社社长,观察力真敏锐。还是说,我把心里想的事情写在脸上了?不可能吧。



「……还好啦。」



「碰到这种事没有人会高兴的。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如此说著的健吾一脸凝重,彷佛他自己更是一肚子的不满。其实我不高兴的理由只是天气很热、想要早点回家,但我觉得这个理由很逊,所以掰了其他理由。



「是啊,我很不高兴。有三件让我不高兴的事。」



有三件那么多吗?



「第一,明明可以传讯息解决,为什么我还得在学校里等?」



「因为你一直不主动联络我。如果你事先叫我传讯息,我当然会这样交代五日市。」



唔,这的确是我的错,我直到刚刚都没想起来。



「第二,我很不高兴六月下大雨。」



我透过五日市设下了圈套。



如果纵火犯在六月作案,就会自动泄漏自己的踪迹,再利用这个情报,就能在他七月作案的当下把他逮个正著,这么一来我在八月的暑假中就能全力对抗英语考试。这就是我的计画。



结果当天却下了大雨。



「今天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但还是得再等一个月。要花那么多时间真是麻烦。」



健吾大概也有相同的想法,他低声地嚅嗫说道:



「这是天灾,没办法。」



算了,我的英语分数最近提升了一点点,还不需要太担心。



好,我已经列出两件令我不高兴的事了,郁闷的心情也宣泄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刚才说有三件事,因为三件听起来比两件更有分量,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那第三件呢?」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开始思考。这个事件让我最不高兴的地方是……



「只能默默等待事情发生让我很不高兴。」



健吾认真地问道:



「等待吗……」



「是啊。我想要结束这些无聊事。虽然我还不知道小佐内同学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我真的很想让它结束,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著事情再发生一次,这实在是下下策。我可不像校刊社只在乎做报导、想都没想过要遏止火灾。为什么不想一个无须再让火灾发生就能结束的方法?」



我耸耸肩膀。



「这点让我很不高兴。」



我还以为健吾会发表意见,但他只是沉默不语。我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而且我确实对此很不高兴,也跟著陷入沉默。桌上的报导真是太碍眼了。



既然不聊天,我还有其他事可以做。我从口袋拿出单字卡,开始背诵片语。健吾盘著双臂闭著眼睛。



我心想,他这样不热吗?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一动也不动的健吾缓缓开口说:



「我想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我没想到健吾到现在还有事情没告诉我。我放下单字卡。



「什么事?」



一定是校刊社内部的机密事项吧。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完全猜不到。健吾说:



「我已经把事情告诉警察了。」



「啊?」



「去年因为石和的事,我认识了一位刑警。他打电话来约我见面,问我船高有人预测到纵火地点的事是不是真的。」



石和的事就是指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事件。我当时没有认识任何警察,但健吾并非如此。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



健吾在那次事件中受了伤,虽然只是小伤,但他毕竟是伤害罪的受害者,自然会跟警察有更多往来。



「那你怎么说?」



健吾不是第一次令我感到意外,但上一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声音不禁有些拔尖。



健吾也不太高兴。他瞄了一眼还留在教室里的其他同学,确定没人在注意我们,然后才不悦地说:



「我哪能隐瞒什么?我全都说了,就连纵火犯是照著消防分局辖区列表作案的事也说了。」



他声称全都说了,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全都说了。



「你到底说了多少?连我的计画也说了吗?」



「喔喔,我没说这件事。毕竟现在什么都还不确定。」



我放心了一点。



「还有,我也没提到瓜野的名字。」



「你还是藏了不少事嘛。」



「他又没有问。我只说『确实有这种传闻』。」



所以他隐瞒了消息来源是校刊社,而且对方还是警察。



该怎么说呢?健吾比一般人更有原则呢,如果是我一定会说出来吧。



「警察相信吗?他们应该还没注意到『防灾计画』的顺序吧?」



「天晓得……」



健吾摇著头说。



「反正他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如果不相信,他可以再去问其他人。警察光是跑来找人问话就会引起关注了,找学生问话当然要更慎重。」



我有点惊讶,难道警局里面有专门应对高中生的部门吗?调查纵火案的应该不是那个部门吧?



「话说回来,纵火案不断发生,警察一定会觉得脸上无光吧。」



「他也有跟我抱怨,说纵火只要丢下火苗,让东西自己烧起来就好了,要调查很不容易。而且这种小火灾通常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更难抓到现行犯。可是每一次的火灾规模都很小,所以很难得到协助。



警察说,大约十年前本市也发生过连续纵火案,这我是没听说过啦,你知道吗?」



真不巧,我对犯罪史不熟悉。不过警察竟然向健吾抱怨?我很想说「不愧是健吾」,但他应该没有故意设计诱导对方吧。如果当时我也在场,一定很有趣。



「那次纵火案都是集中在纵火犯的住处附近,但是警察将近两年都没有抓到人。而且最后还不是在查案时抓到,而是纵火犯碰巧引起了巡逻警员的注意。」



「喔?该说碰巧抓到很幸运呢,还是该说两年都没抓到很不幸……」



「这次的范围大到包含全市,所幸还有作案日期这个特徵。」



纵火的日子的确都是星期五深夜,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在其他日子就不设防吧。



讲到这里,健吾就闭口不语。从那阴郁的神情看来,和警察接触的事似乎让他充满挫败感……不对,不是这样。他是抱持著觉悟,用「我想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作为开场白说出这件事,所以令他感到挫败的应该是校刊社吧。



良久以后,他才用沉重的语气问道:



「喂,常悟朗,你觉得警察听到我说了『船高的传闻』以后会派出所有警力去北浦町吗?」



「应该不会吧。」



「我想也是。」



木良市到处都是历史性建筑和人口密集地区,无论警察多么相信「船高的传闻」,如果根据这条情报把所有警力投注到北浦,实在是有伤颜面。



原来如此。我知道健吾不高兴的理由了。



「不管怎么说,纵火案已经发生那么多次,警察一定会在星期五深夜加强巡逻的。」



「嗯嗯。」



「无论你说了什么,或是没说什么,结果都一样。」



「大概吧。」



「所以今晚如果有校刊社的社员被抓去辅导,也不能说是你出卖了学弟。」



健吾的表情顿时扭曲。他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说了「嗯嗯」。要当个好学长还真不容易。



看著他的表情,我不禁有些犹豫。



……或许我应该再告诉健吾一件事。从他刚才的话中听来,警察似乎已经锁定嫌犯了。



曾经有一位学生指导部的老师因为校刊社预测到纵火地点而怀疑纵火犯就在校刊社里面,更具体地说,老师怀疑凶手就是写报导的瓜野。



虽然那个老师的态度很歇斯底里,但他的怀疑确实有道理。如果不知道详情,光是看到《船户月报》和事情发展,任谁都会怀疑是写报导的人自导自演。警察知道「船高的传闻」,就代表他们也知道《船户月报》的事,只要看到《船户月报》就不可能不怀疑瓜野,毕竟专栏还附上了作者的名字。



截至目前为止,五日市都没有提到瓜野被警方找去问话。虽然我跟瓜野不认识,但是从第三者的描述来看,他被警方找去问话一定会兴奋地到处宣传。既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可见警察只找了健吾,没有接触瓜野。警察为什么不直接询问传闻的来源呢?



是因为不把「船高的传闻」当成一回事吗?或许吧。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一定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因为火灾规模很小,没有明显的线索,若不是当场抓到就很难逮捕纵火犯。如果警察也是这样想,应该会暗中监视嫌疑最大的瓜野。如果随便接触瓜野,以致打草惊蛇,这样虽然不会再发生火灾,但也抓不到纵火犯了。



警察一定会在星期五深夜加强人手,准备在纵火现场把他逮个正著。



我是这样想的,但我却没有告诉健吾。



说了也没用,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就算真的被我猜中,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又开始翻起单字卡,健吾也闭上眼睛,静止不动。



过了几分钟,健吾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慢慢伸出手,打开手机,贴在耳边。



「唷。」



不是讯息,而是来电。似乎都是对方在讲话,健吾什么都没说。最后他只说了:



「我知道,你自己小心点。」



然后就挂断电话了。



我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一定是五日市,校刊社开完会他就打来报告了。我没有开口,健吾简短地说:



「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我留到现在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



「你觉得会上钩吗?若是他发现了……」



「这只是在为下次计画作准备,我已经想好了三个腹案。」



我抓起书包站起来。



「我要回家了,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愿老天保佑校刊社的社员,让他们当场逮到纵火犯。」



这样的话就不用拖到八月了。好啦,去买夏洛特蛋糕吧。我正要转身离去,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嗯?」



「怎么了。」



「有讯息。会是谁呢?」



我一看寄件人,是「仲丸同学手机」。内容很简洁。



『还在学校的话,就到教室来。』



仲丸同学会传讯息给我已经很稀奇了。



而且简讯里面竟然没有表情符号。







健吾的教室里还有几个人在用功,所以我心想我的教室应该也还有其他人。



我拉开侧滑门。



有著披肩大波浪头发的仲丸同学靠在窗边,窗子开了一条缝,她的夏季制服裙子在风中轻轻摇曳。我感觉她的笑容有些僵硬,此外,教室里并没有其他人。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场面。



……啊啊,对了。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难怪我还记得。



去年,依然炎热的九月某天放学后,我被放在桌子里的一张纸条约出来。此情此景跟那天一模一样,连夏季制服和微风都一样。如果我记得没错,只有天空的颜色不同,那天的夕阳余晖鲜红得令人害怕,而今天的天空非常晴朗,从早上就看不到一朵云,只看得见无尽的蓝。



「你来了。」



仲丸同学说著,关上窗户。我走进教室,顺手关上了门。



「人都走光了吗?E班还有很多人呢。」



「不久前还有人在。」



她不以为意地说道。



「是我叫他们出去的。」



我感觉旧日时光彷佛再次上演,心情颇愉快。仲丸同学的人际关系非常好,她大概会直接说「好啦,我要用教室,你们全都出去」,虽然仲丸同学没有任何特权这样要求,但同学们大概只会带著苦笑乖乖离开。有些人就是天生占尽便宜,换成是我就做不到了。



「对不起,突然把你找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找我都行。」



我笑著如此回答,她稍微低下头。



「小鸠,你一点都没变呢。」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也是啦,我刚刚才被健吾看穿,现在当然会注意不把心情表现在脸上。



仲丸同学会叫我来一定有事,但她之后却没再开口。明天就是周末了,她大概是要约我出去玩吧,还是要跟我安排暑假的行程?不过仲丸同学平时都口无遮拦,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如此看来,她想谈的应该不是这些事。



我如此想著,望向不发一语的仲丸同学。过了很久,仲丸同学依然不看我的眼睛,低著头说:



「……小鸠,你有什么话想说,或是有事想问我吗?」



「没有啊。」



我立刻回答,仲丸同学一听就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彷佛下定了决心。



「你一点都没变呢,都快要一年了,你完全没有改变。你从来不紧张,也没有表现过厌烦,就只是一直像这样笑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既然她这么说,应该真的有笑吧。



仲丸同学平静地说道:



「吉口同学已经告诉我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事吧。」



吉口?谁啊?大概是仲丸同学的朋友吧……



此时我才想到,我和仲丸同学的对话之中从未出现过吉口这个名字。老是做蠢事的人是三浦,想要当医生、脑袋非常聪明的人是泷。还有……真头痛,我完全想不起来吉口是谁。我放弃硬撑,坦率地问道:



「吉口是谁啊?」



仲丸同学用凶恶的眼神看著我,她一定以为我是在装傻。



「你不是向E班的吉口打听了前女友的事吗?」



「……喔喔。」



难怪我想不起来。如果是从健吾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那我就记得了,但是我没想过仲丸同学会和那个「包包被偷的情报贩子」扯上关系。这么说来,「小鸠打听前女友的消息」真的被她当成八卦散播出去了。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那是有理由的,我也没办法。」



不过仲丸同学大概听不进去任何理由吧。麻烦大了。



我本来这样想,但仲丸同学在意的似乎不是这一点。



「无所谓,你不需要解释。我想问的是,你也知道我的事了吧?」



当时我得到的情报是「小佐内同学和瓜野之间有联系」。我早就隐约料到这个可能性,但确定之后就更容易策划了。除此之外……



对耶,我确实听到了仲丸同学的事。



她除了脚踏两条船之外还有真命天子。



「听说你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很在意,不知道你会怎么做。可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吗……」



「是啊。你还记得上次出去的时候吗?我自己在那里战战兢兢的,而你却只在意番茄。」



番茄?是说我靠著无懈可击的推理认定仲丸同学讨厌吃番茄的那件事吗?结果很遗憾,因为人心飘忽不定,害我的推理没有猜中。此外,我不记得仲丸同学那天有战战兢兢的。有这种事吗?



仲丸同学平时的语气都很高亢,只有今天格外低沉,但又不是漠然,比较像是压抑著感情。



「起初我以为你是因为相信我。因为你相信我,所以没有把吉口的闲话当真。这让我很内疚,亏你这么信任我,我真是太差劲了。」



所以吉口同学的情报是真的啰?难怪健吾会为她挂保证。



「但事实不是这样。」



嗯,的确不是。



「你只是不在乎而已。就算我脚踏两条船,就算我另外有个真命天子,你也没放在心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热。仲丸同学为什么要关上窗户呢?



我很想走过去开窗,但仲丸同学直视著我,眼睛一眨也不眨,让我不敢随便乱动。



「……我以前也碰过这种男生,是以前喔。他们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我还满喜欢这种类型的。」



仲丸同学的嘴角上扬了。



「就算是这种人,听到我的八卦还是会有反应,有的会生气,有的会变得更体贴,甚至有人会哭。我跟那些人都没有交往太久,顶多只有半年吧。」



她好像很享受这种情况,简直是上瘾了。我不禁这样想。



「可是,你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误以为你很体贴、很有度量。」



「这误会大了。」



仲丸同学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不是这样。」



「真的吗……」



「不是的。你没有反应不是因为相信我,也不是因为很体贴或很有度量。我已经发现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改变。从我去年在学校要求和你交往以来,你一点都没有改变。我们明明约会过那么多次,明明去了那么多地方,但你从第一天到现在都挂著相同的笑脸。你看,现在也一样!」



她指著我的脸说道。



……仲丸同学,用手指著别人不太礼貌耶。有些人遇到这种事可是会发火的。



虽然我不是这种人。



仲丸同学不知为何露出笑容。



「小鸠,无论是因为开玩笑而开始谈恋爱,或是因为真心话大冒险而开始谈恋爱,就算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恋爱就是恋爱,会让人体温上升。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但你却不是这样。」



这不是她平时会有的轻松笑容。



「你是怎么回事?交往了一年,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只是个性比较冷漠吗?还是根本打从心底看不起别人?



我不认为你了解我。我和男友分手的时候,都会有一点不甘心,一想到男友和我分手之后会跟其他女生交往而有所改变,我就觉得不甘心。可是,我现在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你不管和谁交往,一定都不会改变。你和之前的女友应该也是这样吧?」



猜错了。不是这样的。



但我觉得仲丸同学永远都不可能了解我。



窗外传来体育社团跑步时的口号声。差不多到了天色渐暗的时间。



「小鸠,你应该明白吧,我们已经结束了。」



「嗯。这点我还看得出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有一件想做的事,可以吗?」



仲丸同学的眼中透露出恶作剧的神色。



「我可以叫你阿常吗?这样比较帅。」



我面带笑容,一口回绝。



「不行。」



仲丸同学笑了,然后往教室外走。在教室中央擦身而过时,她回头对我说:



「掰掰,小鸠。虽然我很差劲,但是你也很烂。」



嗯,或许吧。



深夜。过了凌晨零点不久,我收到了讯息。是健吾传来的。



『计画成功。校刊社失败了。废弃房屋的门柱遭人纵火,很快就扑灭了。』



我没有回传讯息。我窝在床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就进入梦乡了。



我梦见自己在冥河的河边堆石头。



辛苦堆起来以后,我就自己把它推倒。然后又继续堆,又再次推倒。我怀疑自己根本不想把石头堆起来。



这是在作梦,还是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想法呢?



不管事实如何,隔天早上我醒来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删电话簿。删除「仲丸同学手机」。



注1:来自「龟兔赛跑」的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