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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不过,现在主要让我不安的事情,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威胁。内心的胆怯终于化成了语言,从我的嘴巴溜了出来:



“……现在,找书好像已经全面改成联机操作了……”



光想到得一张张地翻阅那些目录卡片就觉得很没力。



图书馆里的采光非常良好,而且就连冷气也很凉,洋溢着明亮舒适的气氛。右手边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转过头去一看,透过高度较矮的书架看过去,那里应该是专门放置一些儿童丛书的地方吧!幸好,柜台旁边就有一台触摸屏的检索机器,而且柜台里面还有一个看起来人很好的年轻女生,马上把我的不安一扫而空。



“请问一下,这台机器可以用吗?”



“啊、可以的,请用。”



刚要把手指按上检索机器的触控式蛋幕时,突然犹豫了一下。负责打扫的人也太偷懒了吧!上头布满了搞不清楚是谁的指纹。至少也擦一下嘛!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万般不情愿地按上了屏幕。



而且还是台感应超不灵活的触摸屏。必须利用呈现在画面上的五十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书名或作者名,光是要把“中世”这两个字拼出来,就需要相当大的耐心与毅力。好不容易打完了书名,按下检索键,马上跳出以下的画面:



“查无此书”



哇哩咧!怎么会这样?我这才想起来,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叫做《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而不是《称之为中世的战国与小伏》。不得不含着眼泪、咬着鼻涕,把辛苦半天才打好的那行字消掉。真是累死人了,就算没有键盘,至少也给个手写式的屏幕嘛!跟五十音缠斗半天,总算又把书名打好了,重新按下检索键。



“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作者:江马常光”



有了。



可是不管我按了几次“详细表示”,却始终没有反应,最后只好把整个拳头压在屏幕上,终于慢半拍地跳出以下的画面:



“您所查询的书在地下一楼乡土数据书架二一〇·四D的书架上”



我想要把这一页印下来,才发现这台机器似乎没有打印的功能。只好把位置和图书编号多念几遍背起来,问了一下柜台的女生:



“请问地下一楼要从哪里下去?”



女生举起手来,指着儿童书专区的相反方向。那里有一扇敞开的铁门,门里面看来是另一个书库,唯一的照明似乎只能仰赖微弱的灯光和一些散乱的光影。



“就在那里面。”



“谢谢。”



我向她道了声谢,走进空气中满是尘埃的昏暗书库。



这里每一个书架都长得比我还高,书架和书架之间只有勉强可以让一个人穿过去的距离。与其说是图书馆,还比较像是空间非常狭小,挤满了旧书的旧书店。



最令我惊讶的是,居然没有窗户。还分得到一点一楼明亮灯光的是图书编号九百多号的书籍,也就是“文学类”的书籍。似乎都是些通俗的小说。再往里面走的话,就只能仰赖电灯的光芒了。而且那个灯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微弱得不得了。



这个书库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走到最里面,终于看见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的段差非常大,大到让人不禁怀疑这根本不符合建筑法规吧!再想到这座图书馆的年代之久远,就算发生过一两次摔死人的事故也不奇怪。搞不好还有什么扭断脖子的鬼故事之类的……我被自己杯弓蛇影的胡思乱想搞得背脊一阵凉,在没有冷气的地下室里倒还满凉快的。



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慎重地往下走。和一楼一样,地下室也塞满了比人还高的书架,书架里塞满了书,看不出实际的面积大小。搞不好地下室其实是一个无尽延伸的空间呢!真是可怕的小伏町图书馆。



东一个西一个的灯泡就是地下室全部的光线了。是灯泡喔!还不是日光灯。真是太夸张了。我上一次看到灯泡是什么时候啊?啊,我家厕所的照明好像就还是使用灯泡。柔和的橘色光线在古老的木制书架上洒下昏黄的光影。



我忍受着令人不愉快的压迫感,从两旁的图书编号开始找起。还是九百多号的文学类,而且还是一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作家。正觉得奇怪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了,那些都是小伏町和八保市、六桑村出版的同人志小说和诗集、散文集等等。虽然我要找的是二百多号的书,不过从“当地出版的书籍”这一点来看的话,搞不好目标就近在眼前了。于是我仔细地浏览着书架上的书名。



看完一整排书架,终于在转角的地方发现了二百号的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小伏町史》。我记得我要找的那本是二一〇之四,于是继续往下找。



幸好乡土史的书不到一百本,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姑且不管图书编号的话,江马常光的著作总共有四本,而且全都摆在一起。分别是《小伏一揆与其末日》、《小洞水道》、《这个城市与地方的历史——给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年轻人——》、《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



还好四下无人,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喂!怎么没有《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没有。我要找的书居然没有。



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架子上的四本书都没有被贴上禁止借阅的贴纸,所以《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应该也是可以外借的吧!是刚好被借走了吗?还是不小心放在别的架子上呢?我不禁诅咒起小伏町圆书馆这种不上不下的在线检索系统来。人家八保市立图书馆在检索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知道书有没有被借走了说。



我重复着站起来又蹲下去、蹲下去又站起来的半蹲动作,在江马常光的作品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没有。



把范围放大,开始从一整柜的书下去找,还是没有。



后来发现半蹲式的找法不仅累人又没效率,于是改变作战方式,先从第一层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再从第二层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以此类推。



就着灯泡的昏暗光线,我已经把眼睛瞪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吸入一大口充满尘埃的空气,叹了一口气。



“我想,应该是真的没有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啦……”



如果要彻底地搜寻,就非得把这座图书馆翻过来不可。我现在做的事已经远远超过侦探的范围了,再找下去的话,干脆直接换个工作还比较快。



谁来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的本行啊?



我像攀岩似地沿着楼梯爬回铺满阳光的一楼。



我才在书库待了十五分钟左右吧!柜台的职员就已经换过一轮了。刚才那个女生不知跑去哪里,换成一个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细框眼镜,满头白发的男人。胸前的名牌写着“名和”二字。我正想上前问一下问题,却被个小鬼给抢先了。



小鬼扯着嗓子问:



“恐龙的书在哪里?”



白发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



“在那边,上面挂着一个七号牌子的书架,大概在正中间吧!这样知道吗?”



可是小鬼却摇摇头。



“不知道。”



“这样啊……佐野小姐,麻烦妳帮这孩子带一下路。”



男人往柜台里面叫唤,然后刚才那个女生便走了出来。



“往这边走喔!”



在小鬼跟她走开去找书之前,名和也没有忘了要再叮上一句:



“小朋友,不可以在图书馆里跑步或大声说话喔!”



“好!”



小鬼老实地回答,声音还是很大。



目送小鬼离开之后,名和转过头来看我。刚才的温和脸色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口气生硬地像是用尺画出来的直线。



“有什么需要吗?”



干嘛那么凶啊?害我有点吓到,连忙在脸上堆出礼貌的笑容。这么小心翼翼的感觉真令人讨厌。



“呃,我想找一本书,可是却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被借走了,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书名叫什么?”



“呃,《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是一个叫做江马常光的人写的。”



当我说出书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名和的态度好像突然软化了。



“你找江马先生的书吗?那是一本好书喔!不过现在刚好被借走了。”



“咦?”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就算图书管理员是图书馆的专家,可是图书馆里少说也有好几万本的书,不可能对每本书的借阅状况都清楚掌握到这个地步吧!



“你确定吗?能不能再查仔细一点?”



名和板得硬邦邦的脸部线条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当然不可能记得所有书的借阅状况啊!只是刚好也有人在找那本书,而且他今天正好又来问过,所以我才会记得。不会错的,那本书确实被借走了。”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江马先生真有一套。即使去世了,还是有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找他的书。”



听起来其中好像有什么历史的感觉,不过我对他的回忆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于是一边搔头一边说:



“啊啊,真伤脑筋。我急着要看那本书说。”



这种事成之后才一次付清报酬的委托,就是要赶快把目标订出来、赶快把事情搞定才好。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委托人,良好的工作效率也是优秀侦探必备的条件之一。



没想到这又触怒了名和。



“你跟我抱怨也没用。不然你先预约吧!等书还回来就会跟你联络的。”



“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书什么时候会还回来,对吧?”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啊,对了。你知道那个借的人是谁吗?我想直接去找他。因为我只要请他让我瞄一眼就好了。”



可是这句话似乎正好踩中了名和的地雷。白发底下的一双眼睛突然往上吊,两道眉毛皱得死紧。我都已经快被他怒气冲冲的脸色给吓得半死了,还要被骂: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虽然他的声音没有很大,但是在这么安静的图书馆里,还是响得大家都听到了吧!虽然吓得要死,可是还得发挥我死缠烂打的功力。



“没、没有那么严重吧!我一定不会给对方添麻烦的。”



“……”



名和似乎也觉得自己叫那么大声实在很丢脸,低下头来,改为说明的语气:



“听我说,图书馆呢,对于用户的数据是要绝对保密的。就算是警察来问案也一样。就算有法院的搜索票,也是尽量能不说就不说。不管是哪里的图书馆,不管是对哪一个图书管理员来说,这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你还是放弃,乖乖地排队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听过这个规定。不过这只是表面话吧!我才不信所有的图书管理员都像这个男人说的一样,那么有操守地守护着借阅者的秘密。如果今天站柜台的不是这个顽固的老头,搞不好就会告诉我了。不过还是先道歉吧!我可不想再被骂。



“这样啊?真对不起,我不应该做出不合理的要求。”



名和也跟我道歉:



“别这么说,我也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不好意思……那你还要预约吗?”



“啊,要的。”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写着“预约单”的再生纸和铅笔给我。然后非常公式化地告诉我该填写哪些字段。



“请把名字写在这里、电话号码写在这里、然后这里要填入借书证的号码。”



可能是发现我脸上又出现了问号,名和停止说明,抬起头来看着我。



“请问你有借书证吗?”



“呃,这个……没有耶!”



“那么就得办一张了。你住在小伏吗?”



“不是,我住八保。”



名和的脸又板了起来。我还以为又要挨骂了,不由得把身子缩成一团,不过名和只是小小声哼了一声,然后貌似不好意思地把音量放轻:



“八保的话恐怕不行耶!因为我们只有和小伏、石杖、六桑三个地方合作,八保并不在我们服务的范围之内喔!”



你们就是这样才会被说是官僚主义啦!我正要发难的时候,抬起头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虽然住在八保,但是……



“啊,我是六桑人。我可以给你我的身分证号码。”



名和非常干脆地点头。



“这样的话就可以办借书证了。”



我连做梦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漂泊如浮萍的生活,居然也会有感谢自己身为六桑人的一天。接下来的手续很快就顺利地办好了,终于搞定《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预约。



再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了。虽然对委托人不太好意思,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很不错了,我心满意足地准备踏出图书馆的时候,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搞不好山北高中的岩茂自己也有一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也说不定。因为当我问到有谁对小伏的历史比较有研究的时候,人家马上就提到他的名字。而且是他说图书馆可能会有,我才来图书馆找的,如果我请他借我看一下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这一个下午的辛苦算什么?我握着刚刚还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的预约单,突然觉得一阵空虚。



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未免也太悲惨了。我掉头走回图书馆。



几分钟之后,再度走出图书馆的我,手上抱着除了《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之外的江马常光所有著作。



虽然这只是我一个不甘心不放手的泄愤行为,搞不好还是会有用处也说不定。



只是具体上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7



站在事务所门前的,是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而且一看就知道他平常就很习惯于这样的穿著打扮。虽然还称不上是个美男子,但是略显中性的五官,看起来还不坏。只可惜皮肤太白了,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不禁给人有点弱不禁风的印象。据我分析,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从事坐办公室的文书工作吧!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但我并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于是主动开口问他:



“不好意思,大家都出去了,请问您找敝公司有什么贵干吗?”



“你就是绀屋先生吗?”



非常生硬的声音,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到底是哪里呢?也不给我想起来的时间,男人就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恶狠狠的眼神依旧紧盯着我,也不管我还在爬楼梯,就用两只手把名片递上。



“突然来访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名片。”



我不禁又后悔起还没有印名片的重大失误,一边接过了他的名片。只瞥了一眼,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了。



“昨天真是谢谢您了。还让您特地打电话去确认,真是不好意思。”



“彼此彼此,我才不好意思,花了点时间才确认……”



我们互相向对方致歉。



他的名片上印着“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系统开发课神崎知德”。



“其实是我有点事想当面跟你谈。”



我用手示意神崎先别急着往下说,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先进来吧!有什么事情等坐下来再说。”



“谢谢。”



神崎回答。那双眼睛还是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搞不好他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天生就长成这样子也说不定。



一定要赶快把名片和饮水机准备好才行,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居然连茶水也不给人家一杯,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我编了一个“最近事务所才刚搬来这里”的借口,请他坐到椅子上,打开冷气,自己则是躲到事务所外面,拿出移动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了。



“您好,这里是‘D&G’。”



是小梓。真倒霉,怎么不是友春接的呢?我硬着头皮说:



“麻烦妳用最快的速度送一杯冰咖啡和一杯葡萄柚汁到‘绀屋S&R’来。”



“老哥……我们家没有在做外送的啦!”



“那妳帮我拜托友春。”



过了一会儿,小梓不满的声音传了回来:



“……他说好。等做好了之后再给你送过去。”



“歹势啦!”



我回到办公室里,看见神崎正一脸兴味盎然地扫视着空荡荡的事务所内部。



“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这种侦探事务所呢!本来还以为会是一个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地方说。”



我一面在沙发上坐下,一面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我这里只是调查事务所,而不是侦探事务所。虽然大家都直接叫我们侦探就是了……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两天才刚搬过来,所以一些东西都还没就定位。很快就会堆得乱七八糟了。”



我面不改色地谎话连篇。



“神崎先生是从东京过来的吗?”



“是的,没错,先搭新干线再转特急。”



“那可真是远道而来啊!欢迎欢迎。这里的地址应该也是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告诉您的吧?”



“是的,是她爷爷告诉我的。”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题持续了好一会儿。在进入主题之前,我们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细。我暂时还搞不清楚神崎此行的目的,基本上,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要这样千里迢迢、万里遥遥地大老远跑到八保来说呢?东拉西扯之间,我还发现神崎的工作即使是假日也不一定能休息,只要客户那边有任何问题,一通电话过来,就算是假日也常常要赶过去解决。这种情况在我当银行员的时候也常常碰到,所以我很清楚,神崎的工作并不是那种因为是礼拜六日就可以自由出远门的性质。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跑这一趟?



就在东拉西扯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让您久等了,‘D&G’送饮料来了。”



是小梓的声音。我站了起来,把门打开,小声地说:



“真快呢!妳是开Copen来的吗?”



小梓以前曾经开着大发的双门跑车,以超过规定时速三倍左右的车速在深夜里的山路上狂飙。不过自从结婚之后,好像已经收敛了不少。



小梓瞬间收起营业用的笑容,没好气地回答:



“开车的话会洒出来吧!我可是小跑步过来的呢!就连小友也不高兴啰!因为你说要用最快的速度,所以泡不出好喝的冰咖啡,正在闹别扭呢!”



的确是我不好。



小梓把托盘里的冰咖啡和葡萄柚汁小心翼翼地移到桌子上。量看起来有点少,可能是为了要避免在运送的过程中不小心洒出来的缘故吧!



小梓收了钱,把空的托盘抱在胸前,微笑着低头致意:



“那我走了。杯子我改天再来收。”



不过就在她转身离去之前,偷了一个神崎没有注意到的空档,非常凶恶地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抗议:“你这个专门给人家找麻烦的混蛋老哥。”我决定当作没看见,没看见。



有了饮料之后,场面变得比较冷静,冷气刚好也够凉了。两人同时举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我率先打破沉默:



“好了,神崎先生,差不多可以说明您的来意了吧?”神崎将两只手紧握成拳,抬起头来。



“……说得也是。我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到底要从哪个点切入比较好。我想先请教你一个问题,你找到佐久良小姐了吗?”



“还没。”



但是找到见过她的人了——这句话滚到嘴边,又被我给吞了回去。没必要告诉神崎我现在搜索的进度吧!



神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想委托你继续寻找佐久良小姐的。”



还真是个意外的要求。我绷紧了身体。



“咦?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昨天我为了要搞清楚你的底细,打了一通电话给佐久良小姐的母亲,可是愈谈愈觉得不太对劲。她甚至还在电话那头表现出想要取消调查委托的意图。”



事实上,她不只想,还直接跟我说了。



“所以现在是怎样呢?他们取消委托了吗?”



“没有。”



“那就好,就算今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决定要取消委托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够继续调查下去。到时候调查的费用就由我来支付。除此之外,如果她家人给的钱不够你全力进行调查的话,也请跟我联络。幸好我没有家累,手头上还有一点可以自由运用的闲钱。虽然跟有钱人的出手阔绰没得比,但如果金额不是太大的话,请尽管跟我说。”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了。



“也就是说,神崎先生您自己似乎也有必须把佐久良小姐桐子找出来的理由,对吧?”



神崎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把背靠在沙发上,反复思量着神崎所说的话。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寻找佐久良桐子本来就是件意料之外的工作,就算当事人要取消这个委托,我虽然不至于拍手叫好,但是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只不过,神崎似乎没有搞清楚,我的委托人并不是桐子的母亲,而是她爷爷,所以原则上应该不会被取消。也就是说,就算神崎不来拜托我,我也得继续查下去。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在完全不知道神崎和桐子之间的关系的情况下,就糊里胡涂地接受他的委托。这可是工作呢!



我脸上浮现公事公办的笑容。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啊,假使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取消了对我的委托,照道理来说,我也不能随便帮一个和佐久良桐子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继续调查她的事。我想知道,神崎先生为什么会想要知道佐久良小姐的下落?”



或许早就有心理准备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神崎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和佐久良交往过。我还想跟她结婚,而且从她的反应看来,她应该也有考虑到跟我结婚的问题。”



跟我想的差不多。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现在一切似乎都有了变化。”神崎开始支吾其词了起来:“……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记得是从上个月初开始的吧!桐子突然要求我暂时不要跟她见面,也不要去她家找她。我吓了一大跳,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追问她理由,她讲得不清不楚的。”



“她叫你暂时不要跟她见面?”



我看了一下神崎的名片。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系统开发课。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们是同事吧?”



“对呀!我们的办公室虽然是隔成一个人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是再怎么说还是在同一个楼层里,不可能完全不见面。所以我才会觉得更莫名其妙。”



“这一个月之内……也就是从佐久良小姐提出‘暂时不要见面’的要求,到她辞职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在办公室有刻意避开你吗?”



神崎坚定地摇摇头。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色,想必他也已经烦恼很久了吧!



“并没有。她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她有刻意避开我的话,虽然会满难过的,但至少还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她已经不喜欢我了,要跟我分手之类的。问题就是不是这样才奇怪。她还是笑着跟我打招呼,我拿咖啡过去给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神崎先生主动拿咖啡过去给她吗?”



“因为我想知道桐子心里在想什么嘛!只好主动去试探看看。可是她真的都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一直强调平常平常的,我哪知道你们平常是什么德性啊!



“佐久良小姐是那种会把心里想的事情表现在态度上的人吗?”



“才不是!”



吓我一跳,犯不着这么用力地反驳吧!



“刚好相反。我从来没看过像她那么有自制力的女生。总是静静地生气、静静地高兴。虽然也有些难以亲近的地方,但是该怎么说呢……虽然她不是故意要摆出很酷的样子,但有时候还真的满酷的。也可以说是有味道吧!”



真想回他一句:“你这样说我哪听得懂啊!”可又不能回说:“有没有味道并不是重点吧!”真伤脑筋。



神崎的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正因为桐子是这种人,所以我才担心。她就算遇上了什么麻烦,也不会找人商量,只懂得静静地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解决。就好像之前她所负责调整的参数出了问题,明明可以拜托别人帮忙解决的事,她偏要自己一笔一笔地慢慢核对。所以我想桐子一定是考虑清楚了才会辞去工作、离开东京的。我想她一定是模拟过各种可能性,觉得这么做最好才去做的吧!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赞成桐子母亲的说法。”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



我又被瞪了。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我们打算要结婚了吗?现在结婚对象遇到了困难,我再怎么不济,也一定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吧!只是因为我还有工作,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所以才要请你务必继续帮忙找。”



“哦……”



不管怎样,先点头再说。但是我在内心倒弹三尺,神崎的外表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这么热血的人,所以不管怎么说都觉得假假的。搞不好桐子是真的想要跟他分手也说不定。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太担心女朋友的安危,所以才乱了方寸吧!我在东京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论及婚嫁的对象。如果她突然不见了,搞不好我也会讲出同样的话也说不定。



只不过,那个人在我病情恶化之后就突然失去了联络。此刻脑海中虽然浮现出她的模样,却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



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本事务所自然是义不容辞。”



神崎深深地向我鞠了个躬。



“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不过,我只有假日的时候才可以过来……我会在这里待到明天,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请随时跟我联络。”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像是收据的纸片。



“不好意思,可以借我一枝笔吗?”



接过我递给他的笔,神崎在纸片上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移动电话,刚刚给你的名片上没有手机号码。”



“好的,我知道了。”



神崎正要把钱包收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上的动作。



“啊!对了,差一点就忘记了。”



他又拿出了一张名片。我瞧了一眼,不同于神崎的名片,是张挑红色的名片。



“这个给你。这是桐子在东京的地址电话。也许你会有用也说不定。”



看来像是私人用的名片。除了“佐久良桐子”的名字之外,上头还写着住家的地址和行动电话的号码、E-mailaddress等等。虽然我已经从且二那里掌握住桐子在东京的地址电话了,但还是微笑着收起来。



特地请小梓送来的冰咖啡几乎连一口都没有动到,神崎就离开了。我笑着目送他下楼,却在门关上的瞬间,马上吐出一口气。



“……呼——真受不了……”拿起电话,盯着手里的名片,按下一组号码。



和上次一样,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您好,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CornGooth股份有限公司’。现在是下班时间,请于平日上午十点以后再来电话……”



对喔!今天是礼拜六。我又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挂上。



8



每次像这样在外面奔波的时候,就会觉得冷气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太阳已经渐渐地往西边沉没,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再继续待在小伏也没用,不如回八保吧!



将停车场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黑色的小金龟车。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被威胁了呢!那男人好像叫我别再介入这件事,否则会受伤是吧?我拿出古文书,仔仔细细地盯着看。



“受伤……是吗?”



难道真的跟宝藏有关吗?如果随便插手的话,会被世世代代以守护这个宝藏为职志的族人追杀吗?感觉起来虽然也很惊险刺激,可是我想要的是那种比较具有都会气息的侦探故事。打开M400的大锁,正准备戴上安全帽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啊,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是一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也有可能还是高中生。斜斜地戴着一顶帽檐很宽的灰色帽子。帽子底下是一双充满学生气息的单纯眼神和笑容。本来就已经是很细瘦的体型了,再加上一张长长的马脸,更添了几分憔悴的气息。不过他说话的声调语气倒是十分活泼,和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



“你是刚刚进入地下书库的人,对吧?呃……不好意思,我听到你和柜台人员的谈话。”



“……你哪位?”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先自我介绍。我叫做鎌手,在大学里主修中世史。”



这真是太好了。我忍不住笑了开来。像这种学有专精的人,认识再多也没有坏处。如果是由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更是多多益善。这就是所谓的随心所欲……啊,不对!是顺水推舟吧!我把手中的安全帽挂回照后镜上。



“你好,我叫半田,是个侦探。”



“咦?侦探?”



鎌手睁大了眼睛,马上露出一个好奇心十足的笑脸。



“哇,真的还假的?真的有侦探这种人物存在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请问一下,侦探需要执照吗?”



……



第、第一次被当作一个侦探来对待……半田平吉,忍不住落下男儿泪。



当然,眼泪只能流在心底。



“日本是不需要的。”



“这样啊……如果有的话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



如果有的话,我也很想给你看啊!干脆回去拜托部长好了,就算只是类似工作证的玩意儿也好,请他做一张给我吧!最好设计成徽章的样子,我一想到自己慢慢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把徽章拿出来,自我介绍“我是侦探”,就觉得晕陶陶的。



不过我马上就回到了现实。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不好意思。”



鎌手微微地低了个头。



“我非常需要那本书。”



“哪本书?”



鎌手的眼睛闪闪发光。



“就是半田先生刚刚在找的那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般来说,乡土史家的书通常都只是写来满足自己的创作欲望的,但是那个作者却不一样,他的作品少归少,可是都还满有可看性的。我已经把那个作者的书全部看完了,但是最重要的关键却非得参考《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不可。不借到那本书的话,我的毕业论文就写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听起来虽然合情合理,但是有一点我不是很能理解。



“……这种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写成论文的地方?”



“有的。”



他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利落。这么一来,我反而更有兴趣了。



“是什么呢?”



可是,被我这么一问,鎌手马上变得支吾其词了起来。欸……呃……地念了半天,低着头,不时飘来怀疑的眼神。我不禁苦笑。



“我对历史学什么的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告诉别人啦!”



“真、真的吗?”



“侦探最会保守秘密了。”



我都拍着胸脯保证了,鎌手似乎也稍微放松了警戒。



“……那我就透露一点点吧!你应该听说过战国时代,五木氏和土守氏在这一带不停地反复上演着势力之争的戏码吧!”



这么基本的历史我当然知道。



放大到整个国家来看,五木和土守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诸侯,就着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收成的山间土地在那边抢得你死我活,结果还不是被后来乘虚而入的丰臣军队坐收渔翁之利……我只知道这个大概,详细的史实并不清楚。



“现在的八保市就是五木氏当时的据点。土守则好像是在小伏的镇公所附近盖了什么馆之类的。而介于两者之间的中间地带好像有一座山城。我对这种地方诸侯小鼻子小眼睛的斗争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对那座城倒是有些好奇……”



我有些错愕。



“山城?这种东西日本不是到处都看得到吗?”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鎌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然没有这么单纯啰!如果只是到处都有的山城,我干嘛还特地大老远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啊?我要找的,当然是有点不一样的山城啰!”



“大老远?原来你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我是福岛人。”



“只为了一个‘有点不一样’的山城,你居然大老远地从福岛跑到这里来?”



我忍不住叹气。毕竟我自己连学校都没念毕业,所以看到这种为了区区一座山城投注这么多心力的学院派优等生,不免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鎌手用力地点了点头,加强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需要那本书。然而我毕竟是个穷学生,没办法一直住在民宿里等到那本书还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预约……”



原来如此。既然鎌手不是本地人,自然也没有办法预约《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所以我想拜托半田先生。如果那本书还回来了,如果那本书到了半田先生手上,可不可以先借我看一下?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本书对我来说,也是工作上要用的啊……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败给你了。好吧!到时候先借你看。”



当然我还有其他目的。



“非、非常感谢你!”



鎌手鞠了一个将近九十度,实实在在的躬。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笔和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了一些字。



“我现在住在这个地方,等你拿到书之后请一定要跟我联络。万事拜托了。”



原来他写的是电话号码,而且还是小伏町的区域号码,照他刚才所说,应该是民宿的电话号码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一边道别一边伸手去拿安全帽,突然想起差点忘了最重要的问题。



“……对了,你说那座山城有点不太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鎌手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摇摇头。



“在看到《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之前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不敢随便乱说。我的教授常常训诫我们,不可以光凭揣测就随便乱说。”



“说得也是啦!”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跨上我的M400,向鎌手道别:



“那你好好加油吧!”



鎌手回我:“侦探先生也是。”



侦探先生。



这四个字听在耳朵里真是太美妙了。



9



“喂,事务所的门还是锁着的耶!”



“歹势,我现在在‘D&G’休息。你也过来吧!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可不是想要让你请客才过去的喔——半平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摩托车停在事务所附近,用走的来到“D&G”。



我点了一杯葡萄柚汁,对小梓和友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而今天的配额已经在“Gendarme”用掉了。我一个人占着这家店最里面的包厢。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太阳下山之后,店里就只剩下我一个客人了。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这家店营业到几点呢!如果其他条件许可的话,友春自己应该很乐意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拿来煮咖啡吧!



不一会儿,半平随着门上风铃的脆响走了进来,我向他招招手。



半平走到我面前坐下。



“……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家这么可爱的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走进来呢!”



“别这么说,大大方方地进来就行了。”这时小梓刚好送上开水。



“您决定好要点什么再叫我。”



附送微笑一枚。



半平目送她的背影说道:



“店员感觉起来也不错。”



“真不凑巧,人家已经是老板的老婆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顺便再告诉你,她是我妹妹。”



半平非常没礼貌地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小梓,然后马上发难:



“一点都不像!”



这句话从小听到大,听到都已经不想再听了,所以我已经麻痹得懒得做反应。



“你要喝什么?”



“请给我一杯苦味马丁尼酒。”



我谨遵指示地把菜单看了一遍。



“……没有耶!”



就连酒精类的饮料也没有。半平还是一脸煞有其事地说:



“可是啊,作为一个侦探,如果不喝苦味马丁尼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那来杯螺丝起子如何?还侦探咧!不就是调查一张乡下地方的神社废纸罢了。”



真是受不了这个侦探狂。我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意思意思地问了友春一下:



“有办法变出苦味马丁尼酒吗?”



友春一直望着这里,是在等我们告诉他要用哪种咖啡豆,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种答案,他微微一笑说:



“我这里可是咖啡厅喔!”



“我想也是。”



“不过,如果是月光的话就有。”



月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黑话。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了一下半平:“月光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半平连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回答:“就是私酿酒嘛!”



哦,原来如此。我一边庆幸自己想起来了,一边转过头去看友春:



“友春,你……”



“请不要大声嚷嚷,而且我还是比较擅长煮咖啡。”



没想到友春居然有这种兴趣,吓我一跳,但是更令我惊讶的,是半平居然知道这种黑话。



在我饱受惊吓的同时,半平看了看菜单,说道:



“请给我一杯冰的咖啡欧蕾。”



听到他点的东西,友春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遗憾的表情。谁叫他是个以煮咖啡为毕生职志的男人。搞不好还把牛奶当作是天敌呢!



我调侃半平:“没想到你居然会点咖啡欧蕾这么娘娘腔的东西。”



半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刚好想喝一点甜的东西嘛!”



说穿了,就是他已经累了吧!



这也难怪,他这几天不单只是往返于小伏町与八保市之间,晚上还要打工到三更半夜。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冰的咖啡欧蕾,请慢用。”



小梓一本正经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我正打算叫半平报告一下他调查的结果,没想到却被他抢了个先。



“对了,部长今天早上为什么没进办公室?是真的直接到现场去了吗?”



“是的。”



我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贴着药膏的左手臂。



“……你去看医生吗?”



“……”



我悻悻然地把袖子放了下来。



“我去抓野狗啦!你没听说吗?最近在南小附近出现了流浪狗。我也加入了巡逻队,而且好死不死地刚好被我碰到,结果这里就被咬伤了。”



“你该不会是在炫耀受伤的事吧?”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既然没有收到钦佩的效果,所以也算不上是炫耀了。我把袖子扣好。



“对了,那个失踪的美女现在怎么样了?该不会是被那只狗抓去当押寨夫人了吧?”



“你以为在演八犬传吗?”



“八犬传?八犬传的内容是这样的吗?我本来是打算跟米诺斯(注)的故事兜在一起的说。”



“什么跟什么嘛!”



我喝了一口葡萄柚汁。



“那个巡逻队的头头刚好就是佐久良桐子以前的好朋友。因为这次机会,我才有办法接近她,顺便打听一些情报。”



一旁的小梓突然插了进来:



“咦?原来那只狗是老哥你逮到的啊?结果呢?那只狗后来怎么样了?”



这家伙,因为没有其他客人,就懒懒散散地靠在柜台上。我瞥了她一眼,简短地回答:



“被卫生所的人带走了。”



“阿门!”



小梓双手合十,为狗儿祈福。



半平也略略地低下头来。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会多出这样的工作,一定很累吧!”



“也还好啦!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所以也不觉得辛苦。”



“真的吗?”



“真的啦……说得明白一点,我还不讨厌这种工作。”



半平的脸上浮现出问号。我懒得跟他解释,所以干脆换我问他进度:



“你那边进行得如何呢?”



“啊,非常顺利。”



半平竖起大拇指。



“已经有眉目了。虽然没有事先预约,不过我明天会再去山北高中一趟,只要拿到某一本书,调查工作就等于完成百分之八十了。”



“哦——”我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动作还满迅速的嘛!”



“毕竟侦探是我长久以来的志愿嘛!”



半平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还是搞不太懂。



“啊!还有还有,发生了一件非常戏剧化的插曲喔!”



半平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反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吧!我冷冷地望着半平,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地说:“我被警告了呦!被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穿着风衣,开着黑色福斯小金龟车的男人,警告我不要插手这件事。”



我想了一下。



“……不好意思,你要吹牛也吹一个比较有真实性的牛好吗?”



“我才没有吹牛呢!”



半平激动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从我的座位可以清楚地看见,小梓非常不爽地挑了挑眉。这也难怪,毕竟这家店的摆设是由她一手包办的嘛!



“是真的、真的啦!他说我没能力摆平这件事,所以还是尽早收手,免得受伤。”



哼……



我把双手抱在胸前,不过被狗咬到的地方实在太痛了,所以又马上放开。



“……所以呢?你怎么看这件事?”



“觉得很有侦探的感觉。”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因为半平回答得未免也太理所当然,害我觉得头似乎痛了起来。别说我已经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蛋,就连他到底是讲真的还是开玩笑,我都搞不清楚了。



如果半平说的是真的,那个男人的目的倒是十分清楚明白。半平怎么会没有发现呢?还是他也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不说而已?



那个男人要警告的对象其实是我。意思是叫我不要插手佐久良桐子失踪的事,事务所才开没两天的家伙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他只是不小心搞错对象,胡里胡涂地跑去跟半平呛声罢了。没想到那男人还满脱线的,不过我大概猜得出来他为什么会搞错。



每天上班的时候,我都是把车子停在大楼后面的停车场,然后从后门进去。可是半平却是唯恐天下不知地把他的M400停在一楼的便利商店门口,大刺刺地从正门上来。再加上我要嘛躲在事务所里打电话,要嘛跑去服饰店调查,相较之下,半平则是大摇大摆地穿梭于八保与小伏之间进行调查,会搞错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如果这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那么事情就更棘手了。佐久良桐子的调查虽然至今仍有很多暧昧不清的谜团,但基本上并不是什么特别危险的工作。虽然桐子是自己决定要失踪的,表示她的确遇到不得不隐藏自己行踪的危险或麻烦,只是从现在这个时间点看来,至少应该还没有切身的危机,而我也还没有感觉到比被狗咬还要迫切的危险。



可是这时却出现了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穿着风衣,开着黑色福斯小金龟车,感觉起来就好像是在玩角色扮演的男人,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否则会有危险,这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复杂。虽然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但如果是寻找走失小狗的话,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吧!



“……搞什么嘛!真讨厌。”



我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相信我,部长,我说的都是真的。”



半平又小小声地强调了一次。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对了,你有看见那辆小金龟车挂的是哪里的车牌吗?”



“有的,是练马的车牌。”



太糟了!



基本上我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别人要求我做什么,我就会乖乖地听话照办。但现在这个是工作,总不能丢下一句:“好,我知道了。”就收手不管。更何况,又还没有出现什么具体的危险讯号。



话说回来,要是真的发生危险,可就太迟了也说不定。但是关于桐子的失踪,我连理由都还掌握不到,那个行迹可疑又有点脱线的男人说的危险到底是什么,现在也还无法想象。真是伤脑筋啊!



“……算了,明天再继续查吧!”



我喃喃自语,把剩下的葡萄柚汁一口气喝光。



只不过,说句老实话,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光这样查,就能把佐久良桐子的藏身之处查出来——



注:希腊神话。米诺斯的妻子患有恋动物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