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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不见的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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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人」的声音。



奇妙的「既视感」(注)笼罩了上来。谢谢替我干掉了营野洋子,和那时候的情形一模一样。



所有一切都从一通电话开始,最后,又以一通电话结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那声音继续说道。语尾稍微沙哑,像老烟枪。



「又有行动力。我很佩服,真想快点跟你见面。」



「你!」守咬紧牙拚命忍耐,终于说出:「是你吧?全都是你干的!」



「全部是什么意思?」



「别装蒜了。炸死桥本先生,还有出席《情报频道》座谈会中的四名女性死了三个。」



「噢,」他发出单纯的感佩的声音,「你已经调查这么情楚啦?真令人吃惊!今天跟你连络是为了通知你桥本死了,然后再跟你提小姐们的事。看来已经没那必要了。」



「为什么?」守无法控制逐渐变得歇斯底里的语气,问道:「为什么做了这种事还要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到要说出理由的时机哩。」



很意外的,对方以近乎温和的语气继续说着:



「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记住,那三名女性、桥本信彦都是遵照我的命令死的就好了。」



「命令?别唬人了。有人可以命令正常人自杀?」



电话那头传出明朗的笑声,就像上课时被学生的笑话惹得不由得笑出声的教师。实际上,那声音有着教训人的意味。



「对!你也许还不能相信,可是这世上你无法相信的事还多得很呢。这是当然的,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



两个推着自行车的女性从电话亭前走过,守和其中一人视线相遇了。女性显出诧异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有烦恼的话,要找大人谈喔。



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做出同样的表情。直可悲,你管不了的事,很不巧地只有你碰到。



太瞧不起人了……守如此想道,恐惧感稍微减淡了些。



「死掉的三名女性,不管在哪里、怎么调查,毫无疑问的都是自杀。营野洋子也是自杀。由于跟我原先的预想稍微有点偏差,引起了不必要的怀疑,不过,她是自己冲到十字路口的。」



「被你命令?」



「对,我总算清理了她们!」



清理?像丢垃圾似的?



「我一点也不后悔,剩下的一个也打算要清理掉。」



还有一个人。守想起剩下的那名女性的名字。高木……对了!高木和子。坐在相片最左边,留着及肩的长发,是个轮廓分明的美人。



「我一点都不害怕。应该没有人会发现我做的事。但是,我也不容许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使得事迹败露。所以,桥本信彦必须消失。那个男人虽落魄得不成样子,不过头脑还不坏。你去找他是个起始,我想,他可能会为了想知道那四名女性的现况而开始行动。当他知道四人中已死了三个,一定会对我起疑心……」



「你……,你认识桥本先生?桥本先生也认识你吗?」



「对,给你一个暗示。我啊,就是那个去《情报频道》发行处把所有剩下的杂志都买下来的男子。还有,也是到桥本信彦那里,谎称打官司要求看采访纪录的男人。」



是个人很好的欧吉桑。守想起水野明美说过的话。



「你……听说你已经上了年纪?」



「是啊,和你相比,多活了半个世纪。」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信念。」



他斩钉截铁地说,就像一种宣言。



不是我的信念。是信念在操作着这个衰老的身体。小弟弟,我们约定吧。轮到第四个人高木和子的时候,一定会和你连络。然后,我会向你证明,让你相信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种事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吗!」



恐惧感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愤怒。守激愤的内心,已冲出了躯体,挥拳敲打着门。



「我不想知道你有什么能耐,也没必要知道,现在,我要挂断电话,你别以为你能阻止我跑到离这里最近的警察局去。」



说完这话的同时,守真的想把电话挂掉,但这个念头之所以停住,是因为对方仿佛看透他的行动,大吼着说道:



「听好,我做得到!」



他的声音充满自信。



「想想,你能失去的东西很多,桥本却什么都没有。那男人剩下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自尊而已。所以要封住他的嘴,只能用那种粗暴的手段,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守整个人僵住了。等守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之后,「那个人」继续说着:



「懂了吧?不管你掌握什么证据、知道什么,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别人,也可以把你的家人和朋友算进『别人』之中。」



原来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的恐惧感,像曳光弹般拉着尾巴又飞回来了。在那亮光中,守看得到许多人的脸。



「卑鄙无耻的人!」



守只能迸出这几句话,说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快点把我杀掉?为什么不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对你的勇气、智慧给予极高的评价。还有,我想,我们两个一定有能够彼此了解的部份。」



「谁跟你了解呀……?」



「给你看个小小的示范表演……,」「那个人」阻断守的话,继续说:



「今天晚上九点,我就利用你的家人提供证据给你看,让你知道我确实可以任意操纵别人。信不信由你,等你看到以后再采取行动也不迟。」最后一句话,他换了揶揄的口气。



「你,是个疯子。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关于这一点,等和你见面后有了结论再说。」



「直到最后,对方声音里的愉悦都没变。



「真是期待啊,小弟弟,我衷心期待能和你见面。我和你之间应该有共通点。一直到我能告诉你的时机来临之前,请暂时把我忘掉,我一定会跟你连络。」



「我会找到高木和子,」守斩钉截铁地说:「找到她,不让你动手。」



「请便!」



对方笑着说:



「东京这么大,怎么找出来?嘿,试试看吧,我不认为她现在在你找得到的地方,而且也不觉得她会回应你的呼唤。因为她呀,现在非常害怕。」



高木和子也知道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有一点,这是最后一句话喔。你想找我是没用的,既没有线索,而且我已准备离开这个电话号码的地方,你只能等着我来和你见面了。」



他好像在说不知引自何处的话,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我既不回覆,也不再回来,一直到时机来临为止。」



电话挂掉了。



注:眼前出现似曾相识,之情景的一种感觉。







高木和子知道桥本信彦死了,也是站在他那已变成残骸的屋子前时。



兴起拜访他的念头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了。每天每天,即使边佯装笑脸,边强迫推销化妆品,某种东西正腐蚀着相子的内心。就像用家具遮盖地毯上的污渍,无论再如何伪装,污点还是在那里。



千真万确。四人中死了三个,只剩她一个人的事实。



桥本也许知道些什么,这么想使她坐立难安。出席座谈会时,虽然曾决定绝不再跟这个令人不愉快的男人见面,可是现在却认为桥本是唯一的关键。他是惟一认识她们四个人、知道她们身份的男人。



而这个桥本也死了。



站在爆炸后门的遗迹前,她知道直到此时内心的胆怯根本微不足道。



不知是谁在叫她。一个穿着鲜红色围群的女人很不高兴地皱眉望着她问道:



「你是桥本先生的亲人吗?」



「不是,是认识的人。」



女人瞧不超人似的抬起下巴说:



「那个人呀,死了以后,来找他的人还真多呢。」



「还有谁来吗?」



和子做出防卫的姿势。在她的记忆中,桥本这个男人并不像会有惦记他的人。如果有人来过,一定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大约一小时以前,有个像高中生的男孩来过。也和你一样站在那里,表情像个醉得很难受人似的。」



「男孩?」



和子不禁困惑起来。



加藤文惠、三田敦子相继死后,和子和菅野洋子曾思索过这不是巧合的可能性。说起来,是洋子有这种想法,至于和子,则全面否定了洋子所列举的推测。



「一定是客人中的某一个!」当时,洋子说了:「他怨恨我们,打算一个个地把我们杀掉。」



「哪有那种有胆量的人?」和子哼着鼻子笑说:「首先,为什么非把我们四个都杀掉不可?我们又没有抓住同一个客人不放!我的客人是我的,你的客人只有你知道。即使有人被怨恨我们,也是不同的人。」



「会不会是看了那本杂志……」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客人未必会看那种杂志!没看的可能性更大。」



「有,就有一个,」洋子嘟囔着说:「我原来的客人看了那本杂志的报导后,就纠缠不清了,我怕死了……」



「所以你搬了家?」



洋子点头说:「可是,行不通,他很快就知道了,又追来了。」



「坚强点!」



和子想到自己也可能遭遇同样的事情,暗中颤抖着,重重地说道:



「那个男人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连打官司都不能。我们只是受雇行事而已,就算有诈欺行为,那也是公司的责任,不是我们个人。」



「所以,说不定会被杀死,」洋子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道:「又没有其他泄恨的方法。」



「别说傻话了吧!敦子和文惠不是被杀,是自杀死的。要说几递你才懂?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我们那么做也许有点肮脏,不过那是买卖、是业务,又没做该被杀的事。」



洋子不说话了,盯着和子看。



「什么嘛?」



「和子,你当真这么认为?你真以为没做什么坏事?真以为没有人会恨我们?」



「当然!」



然而,洋子没有这样个轻易就相信了,那天分手的时候,她说了:



「和子,一定也有什么人怨恨着你吧?你一定猜想得到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知道,苴实你也在害怕。」



没错。当时,并不是没有可疑的「客人」。



但是,那个「客人」已经死了。她用旧的地址查询的结果,确定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在五日的时候,是加藤文惠死前四个月。



她询问时对方回答死因是服毒自杀。和子想起那个「客人」是在大学的研究室工作。研究件么?好像是与医生相关的事。



和子曾硬把《情报频道》送给那个「客人」。那一本是桥本信彦露出讽刺的微笑,送给批「做纪念」的。



那个「客人」是个单纯得令人厌烦的男人。一个早晚浸泡在学问的世界里,对他讨价还价、卖弄风情,都照单全收的男人。和子曾处理过很多「客人」,但是看到催讨信的额度还没发现列和子是在做生意的,也只有那个男人。



「你是傻瓜吗?」当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和子说了:「你还没清醒吗?那是演戏,全部……都是演戏,我对你根本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是,对方不相信,并没有停止盲目地追求和子。那并非怨恨,而是因为喜欢她的关系。



所以和子硬把《情报频道》寄给他。她是为工让他知道,对他那种「客人」她是怎么想的。



后来,那个「客人」——叫田泽贤一的,就突然不再连络了。和子并不知道他已经自杀了或发生了什么事,那就不是和子所能知道了的。



像高中生的男孩子?和子努力回想,田泽贤一有弟弟吗?



「那孩子,感觉是什么样的孩子?」



被和子这么一问,红围裙女人偏着头说:



「什么样子?就像这一带常见的孩子吧。头发没烫,穿的衣服也不特别引人注意,看起来不像是不良少年。」



「像桥本先生吗?」



「完全不像,长得挺可爱的。」



当时的日下守已搭上电车。如果和子再早十分钟下车的话,站在对面月台上的他一旦发现和子的脸,说不定很快就飞奔过来了。



「哪,你能不能和桥本先生的亲人连络?」



红围裙女人说了:



「希望他们提出损失赔偿,真的很伤脑筋呢。」



「能用钱解决的时候,还算幸福的。」



和子回答后,离开了那里。



回到公寓后,和子迅速打包行李,她没跟房东打招呼,确定四下没人后走出去。总之,先去远离此处的哪个地方住下。租个短期公寓也好。



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人找得到她。至少暂时。







为了把时间忘记,守把能做的事全做了。



他做了长距离的慢跑,跑到筋疲力尽;锁上房门,把解锁用的道具全磨了一遍;给大姊大和宫下阳一打电话;连络高野住的医院询问他复原的情况。外出的真纪回到家约七点钟,她把刚看了的新上映的电影当作话题,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在电影放映途中睡着了,」真纪坦一白地说:「所以我才说啊,看动作片比较好,可是一起去的人都想看历史剧,少数服从多数,我输了。」



「那是因为你每天晚上都玩到很晚的关系吧。」



以子从旁插嘴,直指真纪打瞌睡的原因,真纪伸了伸舌头。



「一堆的忘年会(注),没办法嘛!」



真纪虽然满不在乎地分辩,但是守知道她有一半是四处去喝闷酒的关系。



大造的事故,似乎在真纪和男朋友前川之间投下了很大的阴影。守好几次听到她在半夜边哭边打电话。她每天很晚才回家,总是独自一人,也不想跟家人坦白藉以获得安慰,这些行动很令人担心。



「不过,真的,最近好像有些太超过了。昨天啊,有段时间,不管怎么努力想,都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呢,醉得太厉害了。」



「真可怕,这可不是等于在四处宣传:请偷袭我吧。」



「啊呀,没事的。妈想像的那种危险的事情啊,有百分之九十都发生在彼此认识的人身上。我叫计程车回家、一个人走,反而安全啦。」



「爱说歪理的女孩。」



在听着两人的对话的同时,守两眼动也不动地随着时钟移动。他脑里一片空白,时针就像在布满地雷的平原上的爬行士兵,只肯迟缓地向前匍匐。



「守怎么从刚才就一直瞪着钟看。」



真纪这么说的时候,是在周日晚上吃完简单的晚餐以后,快八点钟了。



「哦?」



「是啊,有约吗?」



「钟,是不是有点慢了?」



大造回答:「不会吧。今天才上了发条,对了时间呢。」



浅野家的餐厅内,有个年代久远,挂在柱子上的时钟。是那种古董商会喜极而泣收购的,得人工上发条的宝贝,是大造和以子结婚时亲戚送的贺礼。



直到现在,已遭遇过几次地震,也换过挂的地方,可是钟摆始终没停过。大造一星期上一次发条,偶尔上油。仅这样,那挂钟却始终以响彻家中的悦耳声音,告知正确的时刻。



连那座钟,对此刻的守来说看起来都像是颗定时炸弹。



八点半以后,守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内心有种依赖心理,认为单独一个人没人在旁边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事了吧。他熄了灯,在房间里坐着。



然后,瞪着床边的电子钟看。



八点四十分,传来敲门声。



「是我,可不可以进来一下?」



真纪的脸探进来,守还没回答,她就像个玩捉迷藏的小孩似的溜进来,反手关上门。



「怎么啦?那张脸!肚子痛吗?」真纪略歪着头问道。



不能赶她出去,守暧昧地笑着,摇了摇头。



「哪,你怎么想,有好事呢。」



「什么怎么想……,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就那事啊。刚才说的话呀。真奇怪,你没听到吗?今天吉武先生到家里来,和妈说的话。」



这么一说,守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守和真纪不在的时候,吉武浩一带着新日本商事的部属来。



「我认为是好事呢。反正爸已经不再开计程车了,总得找份新工作吧。爸那把年纪,应征找事也没机会了。吉武先生都那么说了,顺着不就好了?」



吉武浩一似乎是来找大造谈工作的事。



「为什么?吉武先生要……」



「所以我说吧,那个人是想赎罪啊。因为自己当场逃走的关系,让爸受了罪,所以想补偿。」真纪笑着继续说:



「爸说让他想想。老爸和老妈是怎么啦,新日本商事的薪水多好啊。我也设法说服看看,守也不露痕迹地劝劝看。我们两个人站在同一战线吧。」



谈着这件事时,时间毫不留情地接近九点。守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喉咙干渴。



家人中的……哪一个人啊?



「就这事。拜托喽!加油喔!」



真纪留下这句话,走出了房间。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动也不动地盯着钟看。



八点五十分。



「守,来整理洗好的衣服!」楼下传来以子的大声呼叫:「没听到吗?守!」



八点五十五分三十秒。



「真没办法!」



以子敲了门后,很快地踏进房间,双手抱着干了的衣服。



她歪着头问道:「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守沉默地、重重地摇头否定。八点五十九分。



「真的吗?你的脸色很苍白呢。对了,你今天白天也是在电话里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



因为守不回答,以子皱着眉头走出去,临出房门又回头望了一眼。



下一个瞬间,电子钟发出闪光,题不时间是九点,同时楼下的挂钟也开始响起。守双手紧抱住膝盖。



当、当、当,钟声持续响着。电子钟发出闪光。一秒、两秒。



已十五秒。



过了二十秒。



三十秒。



守房间的门慢慢地开了,真纪再度探头进来。



她眼睛向着守,却视若无赌,焦距在一百公尺之前。然后,她用生硬的语调说道:



「小弟弟,我打电话给桥本信彦。于是,他就死了。」



门啪地关上。



仿佛解了咒能动了似的,守冲出走廊。他用身体很快地撞开真纪的门,她正蹲在唱盘前面。



「唉呀!怎么了嘛!」真纪手里拿着唱片,跳了起来说:



「真讨厌,什么事啊?」



「真纪姐……,刚刚,你说了什么?」



「什……刚才说的话吗?吉武先生的事?」



她完全不记得了!



「你真的很奇怪耶,守,你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别介意,守找了藉口回到房里。坐在床边,双手抱住头。



楼下传来以子的呼叫声:「真纪,电话!」



「谁打来的?」真纪下楼。那足音仍然很轻,什么都没变。



此时的守只能无肋地面对着那一波波,打心底涌起的恐惧和迷惘。



注:每年年终,日本人都会举办忘年会:忘年会上大家会尽情品尝美酒,好忘却过去一年的不利,迎接新年来临。







那之后的每一天,守过着有如噩梦循环的日子。一如童话中那个手碰触到的东西全变成黄金、埋在财富堆里却必须饿死的国王般,避开所有的人孤独生活着。



必须阻止!而且必须自己独力进行。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再也不能让任何人卷入。



十二月已过了一半,镇上更有活力了。商店街装饰着各种小竹子,车站前,基督教新教救世军的传教喇叭声响彻街头。每年惯例举行的街道巡夜展开了,那了亮的呼声经过了浅野家,却与睡不着尽翻着身拘守蜒队。



「今年是有三个酉的年,会有很多火灾唷。」



以子这么说,并在守的房间也贴上「小心火烛」的贴纸。那让守很不情愿地想起桥本信彦的死状,想起融化了的橱柜,想起火烧后火场所发出的焦臭味。



不知有几天,连在梦中都听得到瓦斯外泄的嘶嘶声。经常在梦里出现的,有时是守住的浅野家,同时也是桥本信彦的家。



梦境里,看得见桥本黑色的剪影。他正睡着,电话响起,电话铃声持续,一声、两声、三声。守喊着:「别去接!」然而桥本起身,拿起电话。然后,随着含糊不清的爆炸声,窗户爆溢出火焰。



守往往在这个场景中惊醒过来,全身汗湿透了,仿佛是要躲避爆炸冲击似的身体缩成一团。



找个人说出来吧,把事情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吧,对方说不定也只是笑翻了而已。好疲倦喔。说不定,连守也会一起笑。



然而过几天后,对方死了。从大楼的屋顶上跳下,在疾驶的车子前纵身一跃。然后,那个人打电话来,低声说了:



「小弟弟,你毁约喔……」



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



因为不能说,所以除非必要绝不多说话。



真纪不高兴地噘嘴说,最近,守又变得好古怪喔。宫下阳一想跟守搭话来到一旁,终究放弃走掉了。大姊大担心过头,生气了。在「月桂树」,藉着年终销售忙禄不堪之际,连出院的高野,守也没对他说。



距初次造访的一个星期后,吉武浩一为了听大造的回覆,再度拜访浅野家。



是否接受他提出的要求,大造和以子已经谈过许多次了。有时候,孩子们加进来,话题谈得相当深入。比如,今后的生计。以大造的年龄而言很难再找到新的工作等。



于是,大造决定接受吉武的要求。新的工作是新日本商社最近展开的家具和室内装潢用品的租借业,大造依据订单传票,把货装上运货用的卡车。



知道了大造这个决定后,吉武退局兴地松开手了。



这次是吉武一个人在下班回家前顺道来访的。真纪偷偷地跑到正门口窥伺,感叹地说:「果然开的是好车。」然后走回来。



「外国车吗?」



「不是的,告诉你,吉武先生不是那种俗气的人。他还在不知什么媒体上写散文呢。他说,世界上有些国家能对其他国家骄傲地提供许多好东西,日本的汽车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啊,他说他只开国产车。」



第一次见到吉武本人,在守看来,他比到目前为止刊登在杂志上的相片中所看到更年轻、更健康。打高尔夫球晒黑的皮肤显得肤色很均匀,和他所穿的衬衫、西装的色调很搭配。



浅野一家都知道,吉武因为做了目击证人,使得他的立场变得很麻烦,而揶揄这件事的人也很多。尤其当大造介绍「我女儿真纪、儿子守」的时候,真纪和守都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不知所措的样子无所遁形。



然而,吉武本人对那件事看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样子。



「做什么菜好呢?如果不合口味怎么办?」对以子烦恼地拿出的家庭菜,吉武赞不绝口;为大造就职高兴;为了配合真纪的主导欲,从海外出差的插曲聊到室内装潢的流行动向,连最新的时装界趋势都谈到了,丰富的话题无止尽。



他提到第一次在英国苏富比拍卖会上喊价到手的,那支清朝末期慈禧太后在紫禁城所珍爱的长而美的烟管,真纪听得出神,忍不住探出身子。自从大造发生车祸以来,第一次看她如此快乐。



「慈禧太后,就是那个非常奢华的皇太后吧?」



「是这么传说的。从某种角度来看,也许可以说是她毁灭了清朝。听说她拥有两千套衣服呢。大小姐,你看过《末代皇帝》那部电影吗?」



「嗯,看过,很棒。」



虽然看过,不过在超过两小时冗长的上映时间里,她一半是打瞌睡度过的。一起去看的守记得很清楚,不过,他没说话。



看着愉快地侃侃而谈的吉武,守总觉得以前不知在哪里见过他,在哪里?



守装作上厕所,去看看停在门口前吉武的车以后,终于想起来了,银灰色的车身!



潜入营野洋子房间那晚,那部车曾停在事发现场的十字路口。



吉武回家时,在玄关处便要浅野一家人留步,于是双方就在门口道别。大造他们回房间以后,守悄悄地走到外面。



吉武正把手伸进口袋找车钥匙,再如何精明干练的企业家也和一般开车的人一样。



吉武注意到守了,说道:



「啊,打搅到这么晚很抱歉,我忘了什么东西吗?」他脸上浮现没有任何缺点的职业性微笑。



「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什么事?」



「吉武先生,这部车曾停在事发现场的十字路口吧。在发生车祸那一个周日,凌晨两点或雨点半。」



吉武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守。不久,那双眼睛和缓了,眼尾刻着笑纹。



「败给你了,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因为我有半夜慢跑的习惯,而且发生车祸以后,我心里总还是惦记着,所以会跑到现场附近去。」



「喔,是这么回事呀。」



「还有,那香烟也是,好味道呢。虽然有点强烈。」



吉武轻轻地笑着说:「以后,要采取隐密行动的时候可要小心喔。」



紫色的烟雾真美。



「我想向您致谢,」守说了:「有那么多的……隐情,您还出面作证。」



「有部份媒体报导得相当耸动,你知道的吧。那太夸张了!如果是我个人的事,你倒不用担心。我既不会离婚,也不会辞去副总经理的职位。尽管我是入赘女婿,但我并非完全没有能力,不过世上的人却这么看我。透过这次的经历,我很清楚,所以我会更努力,我必须更大力宣传因为有我在,才有现在的新日本商事,我的干劲被激出来了。」



看到那开朗的脸,守放心了。吉武藏起笑意,继续说:



「与其说这些,我才该向你和你姊姊道歉呢。对于我跑掉了的这件事,一直到后来出面,花了太长的时间,我很旁徨呢。原以为,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其他目击者出现……真是个不争气的男人。」



「不过,结果还是出面了。」



「这是应该的。」



说完后,吉武现出担心的表情说:「最近,你瘦了一点吧?」



守吃了一惊,问道:「您说我吗?」



「嗯。刚才被你吓了一跳,这次,该我吓你了。出面以前,我曾到这附近来过,我想在去警察局以前,先跟浅野先生的家人见个面说说话。结果,没这么做就回家了。那时候,我曾看到你。」



守搜寻着记忆问:



「还是开这辆车?」



「是啊。」



守想起来了,说道:



「您停在堤防下面?」



吉武点头说:「你在慢跑。和那时比,脸瘦了。」



「是吗?」



守心想,也许是。从「那个人」出现以后,心情就没轻松过。



吉武说得很慢:「这次的事是很不幸的。不过,因为这样能和你们相识,我很高兴。我们夫妇没有孩子。」



吉武微笑了,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微笑。



「认识你和你姊姊,我很高兴。有什么烦恼,别客气,我希望你说出来。我做得到的会尽力去做。」



「谢谢。谢谢您所做的一切,全部的事。」



吉武直视着守的眼睛说:



「我必须赔偿你父亲,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而已。」



这之后持续着每天的生活时,守总会差点忘记自己所处的状况。「那个人」不会再跟我接触了吧?那件事已经结东了吧?可怕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吧?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又改变念头,想起「那个人」所说的话:



「轮到第四个的时候,一定和你连络。」



那不是唬人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报纸和电视新闻中,并没有任何名叫「高木和子」的女性死亡的报导。「那个人」是真的在等待时机。他想,还是宁可相信那句话。一如「那个人」所言,守没有管道可以打听到高木和子的消息。守在东京都二十三区的电话簿中,先找出「高木」的姓,希望能仰赖千分之一的幸运,依序打过电话,但是并没有发现要找的「高木和子」。守心想,如果她住在东京都内或近郊,说不定会使用假名,那就更希望渺茫,守放弃了,只觉喉咙又乾又渴。



只有等待。不过当那个时候来临,一定要阻止。绝对不能让高木和子牺牲,守反覆提醒自己的惟有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要连络守,他想说什么呢?我和你应该有共通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时机到了的时候会告诉你,「那个人」如此说道。现在,守只能等待。安静而耐心地等待,歪让自己气馁。



有一晚,守慢跑回来时,只见一部陌生的车子停在家门口,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真纪下了车。和驾驶座上的男子说完话,真纪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子下车,绕到她前面,抓住真纪的手。守正想,男子若做出比这更激烈的动作,他就要趋前援助了,却见真纪挣脱男子的手,甩了对方一巴掌。



真纪跑进家里,把门啪地用力关上。守哑然地走过男子身旁回家。



真纪没哭,很愉快的表晴。



「真精采!」守说了后,真纪出声笑了,一点都不歇斯底里。



「那是前川先生吧?」



「是啊。那个人呀,爸发生事故后态度突然变得很奇怪。他是精英份子,一定想过不能跟一个父亲被关进监狱的女孩交往吧。」



「姨丈的情形又不一样。」



经过佐山律师的努力,及大造长久以来从事司机工作的优良纪录,加上和谈顺利,最后似乎可以略式命令请求(同我国之「声请简易判决处」)结案,要是确定如此,只要易科罚金便可终结。



「是啊,经过这事,我觉得自己看清了那个人的本性,可是却又放不下,还想,说不定……不过,现在总算知道了,我早就不喜欢前川先生了,只不过讨厌背后被指指点点地说「浅野小姐失恋喽」。我啊,一直都耻高气昂的,因为前川先生很受公司女孩子的欢迎呢。」



「我也是个虚荣的女人,真笨!」真纪开朗地笑了。



「你会找到更好的人的!」



「嗯,下次找个中用不中看的男人吧。」



「我认识一个绝对是中用不中看的男人。」



「那么,就快点介绍吧!」



但是,守和高野之间似乎保持着一段距离。真正的原因出在守这一方,毋需辩解。正因为高野是值得信赖的对象,所以才让守感到害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令守想坦白说出「那个人」的事。为了避免冲动,守只好离他远远的。



然而,除夕前两天的晚上,高野来到了守的家中。







「年底正忙的时候突然来打扰,很抱歉。」



高野已完全恢复了,石膏已取下,粗线毛衣底下几乎也感觉不到绑着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