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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1 / 2)



一. 沙织



我的父母严格说来都不是引人注目的俊男美女、但外婆年轻时,据说是出名的美人还上过报纸,看到年幼的我,许多亲戚都说我长得像外婆。而我美丽地长大了。人们赞美我的容貌。我自己也引以为傲,始终致力于让自己更美丽。



上了中学后,人人都开始意识到美貌的强人。我备受注目。通常不等我开口,已有三、四个女学生揣摩我的心意,我也意识到男同学时而炽热、时而执拗的视视 起先那大为取悦了我的虚荣心,但是幸好我终于察觉危险。看到连我的跟班都开始举止傲慢,我深深自戒。所以到了髙中,我得以赢得「虽是美女却不会目中无人」的名声。



我与佐原成海是在大学的小组讨论课相识。他不是美男子,穿著也不算高级。但是交谈之下,他那悦耳的嗓音与引人专注倾听的说话方式莫名的吸引异性。没人能够不喜欢他。我也同样,被他说话时那不可思议的抑扬顿挫给俘虏。



小组讨论的的女同学们不断为他发生暗门。流言与背后说坏话成了打击敌人的手段,人人争先恐后想要诱惑他。败者被贬低,甚至有人精神异常而离开大学。研究室的气氛紧绷,不相干的男同学们实在令人同情。



我很有自信。因为这并非我第一次与别的女人争男人,而且我从未输过。首先,我显然比所有的竞争者都美丽。再加上,我还有小心避开陷阱反过来陷害对方的智慧。在大学被同性排斥,远比在高中与国中受到这种待遇的打击小多了。我把其它竞争者全数击垮,在学期间便与成海定婚。



母亲很赞成我们结婚。她本来就很少反对我做的事,我把成海带回去后,母亲也同样成了成海的信徒。



「这人满不错嘛。」



母亲说。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抓住好男人得到幸福。别等毕业了,你们现在就登记结婚吧。」



但是,父亲的反应正好相反。平日他惜字如金,可那次却断断续续,不惜耗费好几个小时说服我。



「他不中用。你再重新考虑一下。」



对于父亲的反对,我只当作父亲对女儿结婚都会有的反弹,父亲并非第一个不喜欢成海的男人。几乎可以说所有的男人都讨厌成海。我虽然早已发现,但当然,我认为那是嫉妒。其他男人都无法像成海那么有魅力,所以产生反感。我只觉得父亲也不例外。



佐原成海是我的奖杯。我经历那么惨烈的竞争才到手的荣誉,不可能不完美,我没有试图反驳父亲。父亲全心全意提出的热切忠告,全然被我当成马耳东风。在得知我怀孕之前,父亲始终不肯放弃劝说。



婚礼很简单地结束了。父亲并未把心结带到喜宴上,可能破坏婚礼的人我从一开始就没送喜帖,虽然当时我已怀孕届满六个月。但从筹备婚礼到蜜月旅行,我的身体并未特别不适。



生下第一个女儿后,从病房看到的晚霞鲜艳的红色令我印象深刻,丈夫意外也有作风老派的地方。我本想取个充满现代感的时髦名字,他却以那甜蜜的声音对我说:



「应该把这么美丽的天空当作女儿来到人世最初的回忆。 」



于是女儿取名为夕子。



两年后,我生下第二个孩子。我是在半夜感觉快要生了,家里只有两岁的夕子与我。好不容易抵达医院却是难产,等我安顿下来时天已快亮了。从病房看到的天空已发白。但满月依然清亮浮现。老二也是女儿,取名为月子。



独自生产令我很不安,也非常担心留在家中的夕子。但成海不见踪影。



对于与成海共度的人生,我想就是在那个早晨第一次产生疑问。



生了两个女儿,让仪察觉自己的另一面。



我是如此深爱两个女儿,甚至难以致信过去曾仗著容貌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为辉煌的恋爱战果沾沾自喜。宛如水门大开,水库的水滚滚泄洪无法遏止,我止不住满心爱怜……



日渐减少的友人取笑我的改变



「老实说,我以前压根儿不相信你也会有母爱。」



即便是那种话,我也可以一笑置之。因为我自己也有同感。



当然,我并非把女儿当成小宠物。该责骂时我会严厉斥骂,也不止一两次动手教训。况且,我也是人,身体状况与心情也有高低起伏。为了兼顾育儿与赚钱养家疲于奔命,有时也会把气出在女儿身上。



那次,记得两个孩子都还在上托儿所。当天的晩餐,我已忘了菜色有哪些,总之有胡萝卜,夕子虽然不会把喜好挂在嘴上,但只要看她吃饭的模样便可清楚知道她讨厌那个。



当时,我在不动产管理公司当事务员。虽然有一些职场经验,但我从未待过那么不舒服的地方。把粉底抹了一层又一层的兼职女员工,卯足了劲刁难我。那天,我只不过是高跟鞋的鞋跟比较高,她就说我「都有小孩了还不知检点。反正你一定丢下小孩,晩上也在外面鬼混」,我气得要死,回到家后手还在发抖。



夕子没有错。讨厌的就是讨厌,不能勉强,我自己若有别的可吃,也不会主动吃胡萝卜。而且夕子只是皱起小脸,未抱怨就乖乖吃掉了。可是,我却忍不住对她迁怒。



「摆那种死脸给谁看,不想吃就永远不要吃!」



我重重拍桌怒吼连盘子都跟著跳起来,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躲在铺满母女三人被窝的房间,我连灯也没开就哭了。在职场被批评的话早已自脑海消失。我只是觉得,迫一点小事都受不了的自己很窝囊,我觉得自己是个差劲的母亲,像小孩一样抱膝低头之际,黑暗的房间倏然射入一道光线。我这才发现背后的纸门开了。



「妈妈。」



是夕子的声音。



「妈妈。」



以及连话都还讲不清楚的月子。



我没有转头。被我那样不讲理地凶了一顿,女儿不知作何感想。该不会目瞪口呆从此讨厌我吧?我甚至不敢抬头,我只顾著思考自己的事,连女儿啜泣的声音都没发现,见我不回答,也不知那么小的身体是从哪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夕子高喊:



「很好吃!」



我惊愕回头,只见满脸糊满眼泪鼻涕的夕子笔直伫立。虽然拉开纸门却没有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扬声大喊。



「很好吃!妈妈煮的饭,很好吃!我还想吃!」



把无辜的女儿吓成那样,就算再过多少年我也忘不了。至今好似仍有椎心之痛。



只是,这种回忆每一椿必然都带来教训。



也就是说,我与女儿一同成长了。



关于我的婚姻,父母的意见分歧,结果,最后不得不说父亲是对的而母亲错了



当然,如果没有丈夫我也不可能拥有夕子与月子。所以我对这椿婚姻本身并不后悔。只是,佐原成海就家人而言绝对不算是好人。



丈夫在大学毕业后没有固定职业。对此他并未提出替自己正当化的辩解之词。也没有谈论过虚无的梦想。他说:「我好像没啥出息要让你操心了。」也说:「不过,至少生活费没问题。」坐在身过的丈夫以那不可思议的抑扬顿挫许诺将来时。我彷佛又回到学生时代想起了恋情。那时只有我俩非常幸福。



哪怕他与可疑人物交往,参与我不懂那样能赚钱的「副业」,每过三个星期就辞去兼职工作,只要他声称没问题我就觉得没问题。甚至就连我发现他偶尔给我的生活费不是他自己赚的,而是是我不认识的那些女人给他的,我也没有责备过成海。



每周一天、两天……他不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多,到最后,一个月也不得能见到他的人影几天,但是只要听见那寥寥几的「我回来了」我就觉得没关系。



然而,世上没有永远管用的魔法。



替我解除魔法的,当然是两个女儿。夕子与月子平安长大了。夕子聪颖美丽。



月子温柔可爱,而且俩人都很健康。



但今后不见得还能知此,万一孩子们受了重伤怎么办?万一罹患重病怎么办?就算运气好没发生这种事,她们若有意上大学那我想送她们去,她们若说要出国留学我也想满足她们,可是家中收入只有我的月薪,成海偶尔心血来潮会留下几万块钱,但他向我讨零用钱的次数远远更多。父亲曾评断成海说「他不中用」。的确,成海不中用。



若替将来著想,就不能和成海在一起,他会夺走我抚养女儿的金钱与时间。我无法同时照顾三人。在孩子们上国中之前,我己隐约发现这点。



但是,我无法对他反感。他并没有讨厌我,也没讨厌女儿。毋宁爱著我们。他只是是无法把关爱与生活这个字眼连结。正因为明白这点,我迟迟无法做出决断。每当他长期离家,令我打算这次一定要做个了断时,成海就会忽然回家扮演好父亲。



记得是夕子六年级的夏天。



七月初,在杂司谷的鬼子母神堂有个小小的市集。说是市集,其实等于是较早举行的夏季庙会活动。狭小的神社境内挤满章鱼丸子及大阪烧、射飞镖等等摊子。孩子们的娱乐活动与我小时侯虽已大不相同。但是对于夜市的热闹,现在的小孩好像一样会心动,两个女儿也是每年都很期待。



明明说好等她们上了国中再买浴衣,但夏天接近后,夕子开始使性子吵闹。她坚持今年就想穿浴衣去逛庙会。



「小纱她们去年就穿了。」



她拿同学当例子吵著叫我买,可是一旦打破上国中再买的约定,月子一定会觉得 什么只有姐姐有。我没那么多钱一次给两姐妹都买。况且两人今后还会长大,我眞的很想过一段时间再说。



但是,夕子吵闹不休,正因为她平常是乖巧听话的孩子所以我更想满足她的心愿。我不动声色地试探月子,撇开是否眞心不谈,她表示「目前还不需要」。我答应她只要她好好用功就买给她。



我家的家计从来没有宽裕的时期。虽然很窝囊地只能买人造聚纤维做的廉价浴衣,不这夕子已经很开心了,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百货公司的商品型录来回比对。



「妈妈,你觉得哪件比较适合我?」



她问。把型录放在六帖房间,我们母女三人围成一圈专心挑选,甚至忘却时间。



最后买回来的浴衣是紫藤话图案。夕子自己非常满意,但我担心会不会有点太成熟。没想到,穿上一看比想像中更适合她。不知不觉中女儿已撑得起这种颜色了吗?已经到了自己挑选适合自己的衣物的年纪了吗?这种琐碎的小事令我很开心。



庙会那天虽未下雨,但一早就是标准的夏天,非常炎热。往年都会闹到夜里很晚。所以我心想等凉快一点再去就行了也不急著替地著装。不知该说此举是好是坏。就在我们差不多准备出发时,丈夫忽然回来了。他明明已离家多日,却好像只是出门买包香菸,毫无愧色。他穿著浆得笔挺的白色衬衫。我不愿去想是在何处由谁替他买的衣服,于是撤开眼。



「嗨,家里怎么这么热闹。」



但两个女儿当时还很依恋父亲。天真无邪地欢迎久违的父亲返家。



「你看,爸爸。妈妈给我买了新衣服。」



夕子说著甩动浴衣的袖子。



「这么好啊。很适合你喔。夕子成了大小姐了!」



说著,丈夫抚摸夕子的脑袋。是一如既往宛如梳发的动作。然后他朝我微笑。



「要去逛庙会吗?」



丈夫笑著时的眼神很温柔,仿佛率眞的孩童。那总是不由令我心软。



「那我回来得正好。我也一起去吧。」



我本来不打算去。孩子都已经小学六年级了,至少逛庙会时我想让她们



自己玩个痛快,况且自己也因连日来的工作身心俱疲。但月子格外开心。



「那,我们全家一起去!」



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仰望我,令我无法拒绝。仔细想想,月子凭著孩童特有的直觉,或许打从那时就已感到什么。



我们一路走到鬼子母神堂。



路灯恰好在眼前点亮。住宅区的路上,不时可以见到与女儿一样穿浴衣的身影。平日天黑之后路上就悄然无声,现在人这么多想必还是因为有庙会吧。等待果然是对的,风已变得稍微凉爽。砖墙之间的巷道很窄,月子默默伸出手,丈夫握住那只小手。



丈夫也朝夕子伸手,



「来呀。过来。」



夕子把脸往旁边一扭。



「不要,很丢脸。」



然后她对妹妹意外坚定地说:



「月子,你也不要老是撒娇。你都四年级了吧?」



「啊?恩。」



月子虽然支支吾吾,还是不肯松开紧握的手。走在一家四口最后面的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个幸福的傍晩



然而,我们终究无法一直牵手同行。夕子要考高中的那年,我终于做出决断。



丈夫也同意离婚。



二、夕子



我早就知道爸妈在谈离婚。所以,即便听到他们宣布也没有受到冲击。



这是莫可奈何的事。妈妈几乎是独力把我们姐妹养大 虽已年近四十却不灭当年的年轻美貌,明知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让我觉得她有点像怪物,但她最近脸上终究还是露出疲色。一旦离婚,依妈妈的条件就算再好的男人应该也能手到擒来,不,其实她不离婚也能交到男朋友,但妈妈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这一定也是为了我们姐妹吧。



爸爸好像已同意离婚。所以离婚应该马上便会成立,或许甚至已经办妥手续。但那并不代表全部结束。



「他说想要监护权。」



妈妈叹息著这么说。



父亲。爸爸。打从我懂事开始,他几乎都不在家。妈妈说「爸爸工作很忙」,有段时间我也真的相信了。我想大概有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期间那么久。不知几时起,我察觉真相。爸爸并没有有正当工作。他是个无法自律的无用大人。



就算创监护权我也不太懂。两边都是父母,即使离婚也不会改变这点。在心情上虽然没把握可以立刻这样切割清楚,但我想迟早会安稳下来。月子应该也是。所以听到某一方会成为监护人我实没什么概念,但是妈妈解释:



「要决定你们跟谁一起住、由谁供应三餐,谁送们上学。」



我才明白此事意外的麻烦。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顺道去书店,在「家庭法律」那一区寻找离婚的书。本来想买,但比想像中昂贵所以只能站在店里翻阅。虽也在意书店老板的眼光,但我更怕学校同学撞见我在看那种书会非常不妙,我让月子替我把风,迅速看完后已大致了解情形。



对于监护权,爸妈似乎都不打算让步。如此一来,会交由法院裁决。说到法院,我还以为会打官司,但书上说会先透过调停的手段让双方对谈,如果还是谈不拢才会动用审判的方式。调查官会调查把监护橘判给那一方对孩子更好。我很好奇那种事要怎么调查,据说基本上会被叫去法院问话。



闹上法院,似乎令妈妈非常惊讶,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爸爸会这么想要照顾我们。



「会很耗时间。」



她如此发牢骚



不仅耗时间,说不定也要花很多钱。但妈妈对于审判结果似乎并无不安。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就我在书店翻阅所见,争夺监护权时,有钱的那一方似乎较有利,还有,实际与孩子同住的那一方较有利。如此一来爸爸毫无胜算。爸爸只会向妈妈伸手要钱,而且几乎天天不回家。



于胜负分明,还有更致命性的一点。父亲与母亲争夺监攫权时。除非母亲这边有重大问题,否则通常好像都会是母亲胜诉。正确的文章内容我己忘了。但我在书店翻这的书中提到类似「父亲若不放弃,当然不能说绝对没有机会,总之尽量加油吧」的大意。



还有,书上也提到会尽可能不让兄弟姐妹被拆散。,总之不管怎样我都可以和月子在一起。



放学后的教室,还留著的学生只有我一人。



蓦然回神,窗外已染成一片通红。是瑰丽得可怕的晚霞。我的名字夕子,据说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的夕阳很美丽,所以爸爸才替我取了这个名字。想必一定就是像今天一样的日子吧。



下个星期,我与月子必须去法院。据说要听听孩子是怎么想的。根据法律,一定要徵询十五岁以上孩子的想法,但这好像并不代表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就不用问。我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无法二选一。对于两人,我基于不同的理由都喜欢,为了在法院充分陈述,我必须先做准备。



为此我有事要和月子商量。所以我叫她来我的教室,但她还没来。我已经等得厌烦,于是朝桌上的书本伸手。



我很爱看书。不管怎么说,絶对比看电影或听音乐便宜。班上同学好像有「夕子长得漂亮所以家里一定很有钱」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那是天大的误会。在学校的图书室借,与其说是因为爱看书,家里没钱才是更大的理由。不过,桌上的这本书是我自己的。已看过很多遍,边缘都起毛了。



但是,我没有翻开书本。现在红光太强刺痛眼睛。我回忆书中我最想看的那段故事,随时可以想起来。是石榴的故事。



石榴。我见过那种树。



记得那是小学六年级 夏天。爸爸难得回来 ,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鬼子母神堂逛庙会。吵著叫妈妈替我买的新浴衣让我很骄傲,却也有点心虚。我知道妈妈是勉强凑钱买给我的,而且月子仍穿著平时的便服。



平日安静的神社境内,这天排满夜市摊子,有章鱼丸子、炒面、串烧,无论哪一样,我知道都没那么好吃!更好吃、更便宜的店在商店街多的是。但是,我理解夜市卖的商品不是食物而是庙会的气氛,天色暗下来后,到处亮起灯泡。欢乐祥和的喧嚣不断。



月子想要吃鸡蛋糕。妈妈买那个时,爸爸与我去鬼子母神堂参拜。夜市每个摊子都有很多人排队,去参拜的人却寥寥无几,可以近距离看见模仿蜡烛的微光照亮的佛像。我没有捐香油钱,只是双手合十在口中喃喃许愿。请保佑我能够与爸爸生活。蓦然一看,爸爸只是随便合掌摆个姿势,一如往常在发呆。



拜殿的角落好像在卖东西。



「过去看一下。」



爸爸说,我跟过去一看,除了绘马*这还有平安符、神签以及土铃。是白色陶土素烧的土铃,把手绑了粗绳。好像被微微压扁般歪斜。上面用木片笔直刻划了切口。



(注:在日本神社、寺庙许愿用的小木牌。人们会将自己的心愿与姓名写在上面)



爸爸拿起一个土铃,偷快地眯眼。



「你看,夕子。这个土铃很像石榴。」



「石榴?」



当时的我还没听过石榴的故事。



「那是蛋糕使用的果实吧?为什么会在寺庙?



「这个啊――」



放下土铃后,爸爸告告诉我。关于鬼子母神的故事。



鬼子母神每到夜晚就会到街上,是抓小孩吃的恶鬼,为了惩罚它,释迦牟尼佛把鬼子母神的小孩藏起来,释迦牟尼佛教训伤心的鬼子母神。



――父母对小孩的疼爱人人皆同。你既然懂得失去小孩的痛苦,今后就不可以吃人家的小孩。



我无法理解。



「可是,鬼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吧?叫它不可以吃,不就等于叫它去死吗?」



爸爸苦笑。



「夕子变聪明「。的确没错。但是,鬼子母神听了之后从此不再吃小孩。既然可以戒掉,可见应该只是爱吃才吃。」



「搞什么嘛。」



「后来鬼子母神被人们视为育儿与安产之神,被画成手持石榴的模样。石榴的种子很多,代表多子多孙。」



「种子很多吗?」



「对呀。夕子没看过石榴吧?」



我点头,爸爸弯身配合的身高,像要透露秘密般甜蜜地说:



「那等到秋天咱俩一起出门吧。一起去看石榴结果,如果已经熟了,就摘下来吃。」



「真的?」



「眞的。一言为定喔。夕子没忘记的话。」



我噘起嘴。



「才不是。是『爸爸没忘记的话』才对。」



爸爸温柔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没事。对夕子而言秋天或许还很遥远,但对大人来说就等于明天。」



我好爱听爸爸讲话。爸爸讲得没错,对我而秋天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但我很高兴与爸爸有了约定。秋天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到了九月就算是秋天了吗?必须等到十月才算是吗?等待时间漫长。我甚至觉得那个夏天好像永不终止。



然后在秋天,我吃到石榴。



就只有我与爸爸,在无人造访的山中。



「姐姐。」



沉溺回忆的我,被略显顾忌的声音唤醒。



拉门开启,不知几时月子站在门口。



她的表情蒙上无助的阴影,肩榜怯懦缩起。低著头抬眼注视我。水手服的白领结,染上晚霞的艳红。月子果然可爱。我遗传了妈妈的美貌。月子除了那个,还具备了有时甚至令人想用力搂紧的娇弱。



「对不起。姐姐等很久了吧?」



我微笑。



「你若太早来也很麻烦。」



学校如果还有太多人留著,就无法商量重要的事。妈妈会赶回家煮晩餐,所以在家里也不能谈。 我俩可以独处的时间顶多只有放学后。



我缓缓起身离席。我们互相走近对方。近距离看著月子的睑,我问道:



「所以,你下定决心了?」



游移的视线,扭绞的手指,清楚表朝她的犹豫不决。她根本没有下定决心,但月子说:



「嗯。」



「好吧。那么,我也有所觉悟。」



月子赫然抬头。以受伤的眼神看著我。或许她期待能察觉她的迟疑。但此时此刻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拉扯月子一把。我从口袋取出一排药丸。



「那是什么?」



月子问。



「是妈妈的药。睡不著时吃的药。」



「噢……」



她似乎见过,听了点点头,但立刻讶异地蹙眉。



「姐姐拿那个干嘛?」



「我想如果困了可能就比较不觉得痛,如果你害怕可以吃一颗。」



我觉得这是好主意。但月子摇头。



「不用。我不需要。」



「噢!」



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她服药,但她自己说不用我也没办法。我环视教室



「这里,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来。」



学校关门的时间快到了,如果接下来还有人会来这间教室,应该也是巡逻的老师吧。但月子以意外强硬的话语拒绝。



「不要。我不要在这里!」



「……;好吧。没关系。我事先找好空教室了!」



说著,我拎起书包。



然后我们走到走廊上。默默步行。我走在前面,一次也没有朝月子回头。如果四目相接,我怕月子或许会改变心意。更重要的是,我怕自己会泄气!虽然脸上装得很平静,但我的脚步飘忽踩都踩不稳。



我看中的教室在校舍角落,冷清无人。是我上了三年级才发现的教室。若能在学校与家里之外。找个其他不相干的场所最理想。但那是不可能的。门上虽有锁,但没有锁住。



轻清开门,我先进ㄊ。室内空荡荡。没有桌子,只有老旧的讲桌蒙上灰尘弃之一旁。傍晚的时间已过,窗外正逐渐转为灰色。想必很快就会暗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样或许更方便。看到月子接近电灯开关,我阻止她:



「就这样别开灯。 」



我把书包放在讲桌上,背对月子说:



「我先挨打。 」



「姐姐。



我装没听见她小声喊我。取出装在书包里的东西,我抓在手里转身。



「来吧。」



那是鞋拔。暗金色的黄铜制品,很久以前就摆在家里的玄关,但从未见到它被使用。我也没想到会派上这种用场。



月子彷佛当那是火烫的棒子,战战兢兢伸出手,她撇开眼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



「真的要做吗…… ?」